第42章 第四二回太仓粮空迫国促势内廷职缺试人安心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养心殿西间的勤政殿里,掐丝珐琅香炉里正熏着沉香片,铜火盆里的银炭烧得呲呲作响。傅后坐在北面的紫檀炕床上,皱着眉头看完了急递来的密折,内阁的于孟阳、杨惟中,户部尚书胡寅、兵部尚书张昉都恭敬地垂手立在下方。傅后看完后,放下折子,沉着脸问道:“浙直总督是如何办事的,几个月过去了,区区两百万石的粮食竟也凑不齐?”

    浙直总督正是英国公胞弟傅友诚,于孟阳忙奏道:“今年七月发了水灾,江浙一带万顷良田化为汪洋,虽尽力补救,收成到底比往年差些,加上九月已运了一百五十万石粮到京师,这一百五十万石的粮食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傅后沉着脸,想了会儿方道:“让余良甫尽快调集五十万石军粮运至通州,还有发急诏告诉傅友诚若凑不齐粮食,就不必进京来见我了。”

    于孟阳心一突,又听傅后问道: “太仓的储粮还有多少?”

    户部尚书胡寅奏道:“今年太仓原有陈米二百八十万石,新米六百万石,共计八百八十万石。九月调拨晋州、辽州、朔州、肃州等边防军粮八十万石,诸宗室公侯岁禄米计一百二十万石,在京文武官及勋官俸禄约一百万石,三京营及十二京卫军粮四百三十万石……”〔1〕

    傅后不耐烦打断道:“直接说,还剩多少?”

    胡寅看了一眼神色不豫的傅后,支支吾吾地道:“太仓尚有一百六十万石粮,若除去宫里开支用度和未领的官俸,还亏空二十余万石……”

    傅后脸色又沉了几分,吩咐道:“今年京官禄米一律折为宝钞,并将宫里的苏禾、麝香、钟乳、缎、绢、纱等按市价折合,赐予文武官吏,充为俸禄。”〔2〕

    此举自为朝廷省了一笔钱粮,可苦了那些官吏,香料绸缎倒有些实用,可那些宝钞,因发行过量,几乎形同废纸,民间多弃之不用。胡寅为难道:“太后,这么做只怕会引起大小官员不满……”

    傅后啪地一声将手里把玩的扇子放在紫檀炕几上,扫了几人一眼,反问道:“不满,平日里贪得腹中流油怎没嫌不满?饥民遍地时,怎没人不满?”

    殿中之人个个吓得不敢言语,惟有于孟阳、杨惟中稍镇定些,过了一阵,于孟阳禀道:“如今国库吃紧,臣身为首辅,责任不可推卸,臣自请俸禄悉数充公,另动用族田捐粮五万石。”

    傅后这才脸色稍霁,道:“于阁老一心为国,公而忘私,实乃朝廷之大幸。”

    余下几位朝臣领会傅后之意,不仅不敢提出反对意见,还纷纷奏请变卖家产,以充国用。这时,傅后反而放软了态度道:“朝廷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的忠心我都明白,只须在朝里做个表率,变卖家产倒是不必。”

    不用自掏银钱,诸臣一喜,没有不应的道理,傅后又吩咐道:“催催湖广那边,务必想些办法遏制楚王,在年底之前运粮五十万石到京城来。”

    “还有告诉礼部,皇帝大婚要尽早办,让他们加紧筹备。”

    于孟阳等人一一领旨,待诸臣告退后,傅后暗叹了一气,对伺候在一旁的景萱抱怨道:“老三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原本以为打发他到地方上历练几年,会收敛一些,如今倒敢要挟起我来了。”

    景萱拨了拨香炉,回道:“三爷性子冲动,但不至不识大体,或许真有什么难处。”

    “能有什么难处,每年漕河北运四百万石粮食是不成问题的,他找借口,不过是对皇帝不满罢了。”坐久了,傅后有些腰酸背痛,她侧了侧身子又问道:“这几日,皇帝和那个沐霖没闹出什么吧?”

    景萱放下铜勺,走到傅后跟前为她揉了揉肩,“正要跟您说呢,今早奴婢收到那位沐姑娘上呈来的陈情书,竟是要自请入宫为婢。”

    傅后脸一沉,转而道:“倒是有心机,是想以退为进?”

    景萱摇摇头,迟疑道:“奴婢觉得不像,上次她宁死都没把皇上供出来,可见是个明事理的。又听玉琼宫的人来报,前几日她不仅拒了皇上,还将乾清宫的赏赐全给了下人,皇上一连几日没去玉琼宫了。若真是以退为进,也不至于不为自己留条后路,不顾情面的将皇上拒之于外。”

    傅后左右想了想,这才放下些疑心,“她能看清局势,倒是个聪明人。”

    景萱小心试探道:“依奴婢看,若皇上非中意她,太后不如就成全她们,皇上性子淡,难得有上心的,身边能多个知心人也是一桩好事。”

    傅后脸色微变,啐道:“绕了个大弯子,合着尽是为了陪皇帝胡闹。”

    景萱一惊,忙跪下告罪,“奴婢全是为了太后着想。上次之事皇上嘴上不说只怕心里难受,若您就此成全了皇上,也可趁机缓和母子关系。”

    傅后听罢这才脸色稍缓, “好了,起来吧。”罢罢手,又半嗔半叹道:“你也不年轻了,别动不动就跪,等老毛病犯了,又得难受了。”

    景萱曾为救傅后,落下了腿疾,一遇雨雪天就疼痛难忍,更跪不得,她拜谢后,起身又听傅后道:“并非我乐意做这个恶人,只是英国公那边不好交待,衣翎那孩子也委实令人心疼,若只顾着皇帝的意思,皇后的脸面往哪儿搁,咱们本就亏欠了她,又怎么忍心再让她受委屈?况且,定远侯那边也得给他提提醒。”

    傅后思虑周全,景萱一时也无从再劝,却不想她突然又问道:“乾清宫那边可还有什么空缺的职掌?”

    景萱略想片刻,回道:“前几日司药司的典药顺娘提了辞呈,说家中高堂病老,恳求回乡侍奉老母。”

    “那就依了她,让沐霖顶上。”傅后道:“充作女官也不算太委屈了她,若真如你所言,是个明得事理的,待日后寻了机会再升位份吧。”

    总算使傅后松了口风,景萱暗地里为皇帝高兴,忙吩咐人安排下去。待传旨的人去了玉琼宫,一番宣旨后,王纲慧如全都目瞪口呆,虽说是女官,可到底是伺候人的,怎比得了做主子。惟有沐霖该是如何还是如何,照旧磕头谢恩领旨,与接受皇帝赏赐时别无二致。养心殿的人倒是十分客气,对沐霖叮嘱道:“姑娘仔细收拾东西,也不必着急,宫门下匙前去司药局报道即可。”

    沐霖一一道谢,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独还担心着王纲慧如的去处,一同前来的芸娘倒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姑娘安心当差,旁的不必担心,景萱姑姑早吩咐了,姑娘若想带几人一同前去也是可以的。”

    慧如一喜,沐霖也放下心来,对芸娘谢道:“有劳姑姑了。”

    芸娘离开后,沐霖转身对王纲慧如问道:“你们也听到了,日后我不再是什么主子,若你二人愿意留下来,我们便义同金兰,一起在司药局当差,你们想另奔前程的话,我也不阻拦。”

    慧如性子单纯,于她而言,在哪儿当差都是伺候人的,与沐霖一起还有个照应,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可王纲不同,当日跟了沐霖是看准了她日后必得宠幸,存了几分攀龙附凤的心思,如今看来,却是遥遥无期。王纲暗自纠结着,于理他该另谋出路,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心里又有些舍不得。

    沐霖明白王纲心里的顾忌,却也不逼他,反而宽慰道:“你与乾清宫的张公公有些渊源,离开玉琼宫后,他必会再为你谋个好去处,跟着我确实是受委屈了。”

    听了这番话王纲鼻子一酸,说不上来得难受,入宫以来少有人关心他,这些日子以来沐霖待他不错,若真是就此分道扬镳,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再细看沐霖,姿容秀丽,气质如兰,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当奴才的命,他不信自己看走了眼,一咬牙,暗赌了一把,跪地道:“奴才这辈子是认定了姑娘,姑娘去哪里去,奴才就跟到哪里,您就是赶奴才走奴才也不会走。”

    沐霖一惊,忙扶起王纲,“小纲子,我受不得如此大礼,你快起来。”

    王纲死活不起来,含着泪道:“姑娘若不答应,奴才便不起来。”

    沐霖见他态度坚决,便颔首允了他,王纲喜极而泣,这才由着沐霖扶他起身,又听她道:“日后我与你们便是一样在宫里当差,你们再不许行此大礼,也不能自称奴才了。”

    王纲慧如又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沐霖见了二人呆愣的样子逗地一笑,佯装恼怒道:“若你们还这么称呼,被别人听去了,得骂我摆谱了,日后管我叫姐姐就行。”

    二人想想也是,便应下来。定了之后,几人自忙着收拾东西,慧如坐在木炕上边叠着衣物,边对沐霖道:“在司药局当差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但好歹是乾清宫的人,往后还有出头之日。”

    王纲气喘吁吁地抱着一摞书,走进芝兰斋,听了慧如的话,插话道:“依奴才看,太后是留了几分情面,日后姑娘也不必夹在太后与皇上之间为难,这算是因祸得福了。”

    沐霖却是喜忧参半,喜得是暂脱了眼前困境,忧得是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她站在紫檀案桌前,挑拣了几样日用的纸笔,放在蓝布包里,叹道:“是福是祸,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待回头一看,就见王纲抱着一摞老高的书,她不由得一愣,却听王纲喘着气问道:“姑娘,这些书都是皇上御赐之物,咱们几个人怕是拿不动,须得叫几个人来帮忙?”

    这些书多是善本、孤本,于爱书者而言是千金不易之物,若是平日,沐霖必是手不释卷,只是当下却不得不舍之不用,她暗叹一声,吩咐道:“留在这里吧,到时候自有人打理。”

    还不及王纲反对,慧如就跳出来道:“那怎么行,凡御藏之物皆有款识,姑娘随意落在这,若被人告去了,可担罪不起。”

    “是啊 。”王纲也附和道:“别说是皇上了,就是一般人赠的东西姑娘一样都不受,也显得没了人情味。”

    被王纲这么一说,沐霖犹豫了一阵,终是叹道:“那就一起带过去吧。”

    几人花了半日功夫,收拾妥当,在午时前就到了司药局报道。沐霖与慧如在一处,王纲则调去了御药房,司药局属女官,御药房属太监,职责却大略相同,主掌御用药饵,与太医院官相表里,三人虽不在一处,日后却也能时常见面。

    却道沐霖调往司药局一事皇帝竟是蒙在鼓里,这几日忙着大婚事宜,许多事顾不得,心里也还恼着沐霖,便没再去玉琼宫。忍了几日,终究忍不住,又舍不下面子,心里抓心挠肝似的,还是张彬想了个折中法子,打发高愚送些御用之物,以表心意。听闻沐霖收下这些东西,皇帝心里这才舒坦了不少,批了折子,心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去见她,不想,玉溪、秀荷领着司衣局的几个宫人进了东暖阁,手里却端着大婚时用衣裳。

    玉溪禀道:“主子,大婚时的新衣做好了,您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皇帝大婚时并不止一套衣服,须用到有衮服,燕居服,常服,不同的场合要穿不同的衣服,相应的冠冕、鞋袜也不同。皇帝斜看了一眼朱红的新衣,略有些刺眼,她淡淡道:“尚衣局量过尺寸,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就不必试了。”

    玉溪笑道:“那可不合规矩,就是普通人家也得先试新衣,皇上大婚更非一般,出不得差错。”

    皇帝微叹了一气,却无可奈何,只好走进隆福堂,由着二人为她换了衮服,又摘去平日戴的金冠,换上十二旒冕。玉溪打量了一番,原本的玄色衮服改为大红,显得喜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她愣了片刻方轻拍了双手,秀荷就带着宫人将丈余高的铜制穿衣镜抬放在皇帝身旁,皇帝颇有些怏怏地转过身,看着镜中一身喜庆的自己,喃喃问道:“这身衣服穿在别人身上该是更适合吧?”

    玉溪一惊,不知皇帝是何意,暗自思忖了一番,方回道:“主子万金之躯,旁人岂比得了?”

    皇帝并不理会,呆呆立在铜镜前,过了半晌转身吩咐道:“这新衣很合身,其他的就不必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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