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七回斩参将沐晟翻前案断情丝载橖许离宫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顾北亭前脚赶往朔州,还未到任,京师又传来弹劾沐晟的折子,指斥其擅自斩杀参将杨怀远。紧接着,沐晟也上书请罪,言明杨怀远勾结鞑靼,遂先斩后奏。斩杀杨怀远一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朝廷最忌武人乱权,未得朝廷旨意擅杀大臣可是死罪,往小了说,杨怀远勾结胡人罪有应得。这如何处置,全看决策者定夺,朝廷里自然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即使杨怀远有罪也该由朝廷处置,应将罪首沐晟羁押回京,革职查办,一派认为将在外,理应便宜行事,不必事事请示。

    皇帝得此消息,却是一喜,连将弹劾的参本与沐晟的上书递往养心殿。傅后当即下令:沐晟虽有小过,却能察除奸细,防患于未然,着罚俸一年,停职留用,戴罪立功。这样的处罚,说白了,就是大而化小,甚至拟将重用。

    原来杨怀远是燕王府旧臣,沐晟本与燕王关系要好,如今杀了杨怀远,不就是向朝廷表忠心,以绝燕王之望。因石勇叛逃而牵扯进去的沐晟总算是洗白了身份,既可为朝廷保一员猛将,又可安了沐霖的心,皇帝如何不喜?她高兴地站起身来,对新入阁的杨惟中吩咐道:“即刻拟旨,发往兵部,着六百里加急递往朔州。”

    杨惟中就近俯在右侧的案前拟好圣旨,呈给皇帝过目后,再由玉溪取来“皇帝之宝”盖上,方算好了。

    杨惟中告退后,皇帝依然止不住欣喜,连对张彬道:“你差人将这个消息捎给沐姑娘,也好让她安心。”

    思及明日便是选妃之期,待册封之后,二人相见也不必再遮遮掩掩的了,皇帝更是春风得意,又对玉溪吩咐道:“你叫上几个伶俐的丫头,将承乾宫打点一下,按照沐姑娘的喜好重新布置。”

    玉溪暗自一惊,一宫主位方可居正殿,这样看来,日后只怕这个沐霖的地位不低。张彬见皇帝高兴,也跟着高兴,于沐霖他也算出了不少力,日后必少不得念着他的好,他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笺,呈递给皇帝,“主子,这是今早沐姑娘托人交给奴才的,让奴才呈给您。”

    皇帝意外之余也掩不住心悸羞怯,犹豫了一阵方敢拆开信封,只见从中滑出一枚玉佩,这不是正是当日离别之时送与她的吗?皇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下来,心一沉,无缘无故送还玉佩,只怕是别有深意。她迫不及待地又展开信纸,信笺只是极为普通的素白宣纸,上面的字却十分清秀隽永,工工整整的小楷铺在上面,别有韵味。

    只是如今的皇帝无心欣赏,细看之下,既非原先料想的私信情书,也非断交之书,却是一封奏本,题为“请安流民以实边防疏”。皇帝起初心烦意乱,无心阅览,待读了两行,渐被吸引,遂抛开儿女情长,细细看来,越看是越心惊,不免唏嘘叹服。流民问题一直困扰朝廷多日,却无人提出可行之法,只能小赈小济或听任乞讨以平民怨。若依沐霖之见,不仅可以安楫流民,还可整饬边防,可谓利国利民之举。

    信笺中又夹了一首小诗:

    吴宫四面秋江水,江清露白芙蓉死。

    吴王醉后欲更衣,座上美人娇不起。

    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

    君心与妾既不同,徒向君前作歌舞。

    茱萸满宫红实垂,秋风袅袅生繁枝。

    姑苏台上夕燕罢,他人侍寝还独归。

    白日在天光在地,君今那得长相弃。

    皇帝读后,心不能静,既为这等才情,又为沐霖的决绝,将信递给立在身旁的玉溪,终究只能叹道:“这样的人物,小小的紫禁城怎么困得住!”

    玉溪颇有才情,性子历来清高,天下入得了眼的人物怕是也没几个,听了此话,自有些不信,带了几分好奇接过信笺,待读了下来,也不免自愧不如。她宫于心计,善于谋划,却独少了沐霖这份胸怀,览后不免叹道:“以皇庄招揽老弱病残之流民,由朝廷出给农用器具,待秋收之后粮食五五分成。以青壮之流民开垦边地,实行军屯,以充边储,防范鞑靼。以推西洋物产,移民荆湘滇贵,使天下荒地化为良田。此三法可谓朝廷百年大计,若非游历天下,一女子,如何得此见识?”

    待看了末尾的小诗,只怕为了顾及天子颜面,沐霖推拒的极为委婉,恐不是“君恩反覆”,而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玉溪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皇帝,不免暗叹这个沐霖可把皇帝的心思摸得通透,若是单单驳了皇帝的情面,只怕会使皇帝恼羞成怒,反而会强留她,若附上奏本,皇帝必怜其才,不忍以小人手段逼其就范。略想一阵,玉溪又道:“能写出此等文章,只怕是不愿屈身侍人,老死于宫中。”

    果不其然,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竟是又羞又愧。她本打算若沐霖不愿,便以天子之威强留下她,不然也不会由着张彬从中旁敲侧击。如今想来,这心思实在见不得人,怎能凭一己之欲,强人所难。皇帝呆坐在木炕上,左思右想之下,恍恍惚惚地道:“承乾殿的事先放一放吧。”

    张彬气得不行,暗骂沐霖这个榆木疙瘩,原本以为她开窍了,晓得送信来,如今却是一条道走到黑。他看了看心神恍惚的皇帝,小心问道:“那定远侯的事,还需奴才使人告诉沐姑娘吗?”

    皇帝无力道:“去吧。”

    张彬道了一声“是”,正欲退下,却听皇帝又吩咐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不许为难她。”

    张彬脸色一僵,却愈发的替皇帝抱屈,苦笑着叹道:“没有主子的吩咐,奴才哪敢自作主张。”

    皇帝伤心郁结,无心多言,让玉溪与张彬一道退下,独自一人握着那封信发愣,又将那首诗反复读了几遍,生怕漏了什么。到底心有不甘,这样不明不白地也没个确切的缘由,实在令人难以接受。遂打定了主意,换了身便服,到入夜时前往玉琼宫问个明白。

    一路上避着巡查的侍卫,即使遇到宫人,除去了那身龙袍,旁人也不识得皇帝,遂一路无阻。及至玉琼宫,守门的内侍见皇帝颇为面生,便盘问道:“你是哪个宫的,这么晚来做什么?”

    皇帝眸光一沉,瞥了他一眼,掏出乾清宫的牌子,忍住气道:“乾清宫的张公公差我来办些事。”

    小太监一见皇帝通身的气派,又是乾清宫的牌子和张彬的大名,自不敢再多言,愣着由皇帝入内。待人走后,才暗自感叹,这年头,乾清宫的奴才竟比主子还威风。

    皇帝行至西偏殿,站在窗外,见里头的灯火还亮着,方欲扣窗,手又悬在了半空中。来时还热火烧身,此时却又凉了下来,倒生了几分怯意。犹豫了半晌,皇帝终是放下手,痴痴呆呆地站在窗下,一愣就是一个时辰。屋里的油灯由明至灭,夜色越发的深沉,薄霜降了一地,皇帝的身子冻得冰冷却犹不自知,她颓萎地看了看天儿,苍穹无垠,弦月孤悬,闭目吸了一气,方下了决断,轻敲了几下朱红的雕花木窗。

    而屋内的沐霖本就浅眠,心里装着事更是睡不着,细听屋外有人叩窗,一时惊觉,便起身披了衣衫,出门一探究竟。方推开门,就见皇帝端端正正地立门外,沐霖又惊又吓,惊呼道:“皇上?”

    皇帝慌忙上前揽过沐霖,捂住她的嘴,小心道:“莫让别人听去了。”

    深夜私会秀女,若让旁人晓得了,不论于皇帝还是沐霖,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事,沐霖了然地点点头,皇帝这才放开她,又牵起她的手,寻了一个僻静的亭子说话。

    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沐霖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愿留下来?”

    深夜里,皇帝的眼睛似乎格外光采明亮,沐霖被这眼神烫地心惊,似乎明白了这句“留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使得她既震惊又慌乱,还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苦涩。她狠下心,将话挑明,讽刺道:“那我该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嫔妃,还是闺中密友?”

    皇帝心一痛,垂下眼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是皇帝,却掩不了女子的身份,强留她于宫中,只会耽误了年华。可这时时思念,夜夜难眠,见时欢喜忐忑,不见时忧伤苦恼,这般情愫,又怎可与人诉说?

    沐霖见她半晌不语,放柔了声音,劝道:“夜深了,您快回去吧。”

    话音方落,却猝不及防地被皇帝扣入怀中,唇上触过一片冰冷,显然对方十分生涩,不过碰了嘴唇,似是胡闹般乱咬,可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沐霖还在震惊中,皇帝已离开了她的唇,深深地看着她道:“这便是你要的答案。”

    沐霖回过魂儿,苦笑一声,回道:“即便如此,也该是嘉仪郡主。”

    皇帝误以为她在乎名分,急切道:“不,我与她是清清白白的,要娶她,也是逼不得已的。”

    “我知道。”沐霖语气干涩,又带了几分悲戚,俄尔,抬眼看着皇帝,又道:“有些事她还不晓得,只愿您日后对她好。”

    此事自指皇帝女子身份,皇帝却执拗地回道:“我只愿对你一个人好。”

    沐霖不动声色的瞥过脸,避开皇帝,暗自狠下心肠,胡乱道:“我已心有所属,受不起您这番情意。”

    一听“心有所属”,皇帝的脑中嗡嗡作响,血气上涌,连日来的思念不安,如今只沦为笑柄,她一时羞怒恼恨交加,竟半句话也说不出。

    沐霖却回过身,又道:“至于家父一事,多谢您从中周旋。”

    皇帝沉了沉气,冷笑道:“就凭这句心有所属,不仅是你,还有沐晟,都能以此治罪。”

    沐霖面无波澜,反问道:“皇上若要归罪,又何愁没有罪名?”

    皇帝不过随口一说,哪里舍得怪罪,看着沐霖异常冷漠的脸庞,她的心也凉了个透,憋住气,逼回眼中的泪意。将本欲送给沐霖的鸳鸯佩死死捏在手心,决然道:“朕绝不强人所难,选妃之日便是你自由之时!”

    语毕,便是甩袖而去,手里那方还未送出的鸳鸯佩随手滑落在地,遗落于无人问津的角落。待皇帝一走,沐霖脸上的从容冷漠哪还有半分,双目无神地看着深不见底的黑夜,最终苦笑一声,叹道,这段孽缘总该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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