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六回暗相逼一心难两全释前嫌离情意乃决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却说沐霖见皇帝蹲在自己面前,一时五味沉杂,也渐渐放下心里的防备,只是于礼法却不敢有所逾越,一来怕招惹是非,二是及时撇清关系,不管皇帝有无这个念头,她都要断了这一星半点儿的可能。沐霖低头看着皇帝认真的侧脸,满脸心疼的触手覆在自己沾了血渍的裙上,裙子里自穿了长裤,再者二人同为女子,也算不得非礼之举。

    她愣了一会儿,心里主意一定,一咬牙,起身后退了两步,与皇帝隔开距离,又跪了下去,“皇上使不得,您是万金之躯,这样做,奴婢承受不起。”

    皇帝的手一空,见沐霖又远远跪着,心里的气恼、心疼、无奈交接而至,傲视天下的人头一次恼恨这个所谓的“万金之躯”竟连亲近一人都不行,她心知沐霖是重情重礼之人,不肯逾越规矩,只好站起身,叹道:“你起来吧,朕不让你为难就是了。”

    沐霖心里一松,却又隐隐有几分不忍,待磕头谢恩过后方起身。

    再遇的喜悦与激动,生生被这身份之别和冠冕堂皇的规矩礼法冲散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心的苦涩。只怕沐霖肯来见她,也只是迫于沐晟的事,皇帝苦笑了一声,知道她不好开口,便主动提及此事,“弹劾沐晟的折子,朕暂且都压下去了,只要朔州不出什么乱子,沐家就会相安无事,你不必太过担心。”

    朝局瞬息万变,皇帝能说的只有这些了,沐霖心存感激道:“奴婢替父亲谢过皇上。”

    皇帝走到炕边儿,撩了衣袍,坐下来,“你不必谢朕,若他是清白的,朝廷绝不会枉杀忠良。”

    沐霖心里一突,不枉杀忠良,没说的半句该是对叛臣也绝不心慈手软,恐怕皇帝对沐家并不放心。看着她那深不见底的眸子,泛着异样的光芒,暗暗心惊,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气魄:狠辣、猜忌、能忍……

    皇帝收了眼神,瞥见沐霖呆愣着不动,只怕吓着她了,又出言安慰道:“你只管安心留在宫里,不管出了何事,朕都会护你周全。”

    这句“留在宫里”让沐霖更加不安,看着皇帝期盼热切的眼神,她只能敷衍着颔首,心却一点点下沉。

    皇帝自没注意到沐霖的异常,粲然一笑,终于露出连日来的头一个笑脸,这时,张彬借着进药的由头进来打探情况,看着皇帝一脸笑意,暗自一喜,看来他此事办得正称了主子的心。

    张彬奉上补气的药汤,皇帝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知道沐霖正在旁看着,怕让她看了笑话,这才接过来,喝了几口,就听张彬笑着道:“主子今日兴致好,一口下去了,若是往日准要难为奴才了,看来全是沾了沐姑娘的光。”

    皇帝心情愉悦,这话说得又合她心意,她看了一眼沐霖,放下药碗,对张彬佯怒道:“你这个老家伙,怎么尽揭朕的老底儿,往日倒是如何难为你了,尽想着法子编排朕?”

    张彬忙佯装自掴了一掌,笑着讨好道:“奴才该死,说错了话,皇上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皇帝虽是和张彬嬉笑着,眼睛却一刻也没离了沐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而对张彬笑道:“今天呀,你就是沾了沐姑娘的光,这前后两罪,朕一并不追究了。”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明里暗里都在示意沐霖,这样的皇帝让她极为陌生,老谋深算,高高在上,玩弄权术,前后才不过几个时辰,让沐霖亲眼目睹了身为帝王的朱载橖是如何的善变,她内心翻腾不息,甚至生了几分反感,却只能迎合,干笑道:“奴婢自没有这个本事,全是皇上宅心仁厚。”

    皇帝听出沐霖语气中的牵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沐霖却站在一旁,云淡风轻,纹丝不动。张彬眼见着沐霖与皇帝暗自较劲儿,吓得冷汗出了一身,不免唏嘘着,这个沐霖实在是太大胆了,若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不白费了他一番心机?

    依着皇帝往日的脾气,谁这么不给面子早就发怒了,最终,她只是叹了一气,放软了语气道:“你的膝上还有伤,不宜多站,早日回去歇着吧。”

    沐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稍松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对皇帝略施了一礼,方告退出去。

    沐霖走后,皇帝依旧坐着,看着屏风前挂着的那幅《西湖柳艇图》出神,张彬小心站在一边儿伺候着,大气也不敢出,暗自琢磨着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在宫里伺候了这么多年,这揣摩人心的本领是练得炉火纯青,当日皇帝该是有那个意思,难不成他办错事了?

    如今瞧皇帝的面色也看不出个喜怒,过了半晌,才听她发了话,“怡嫔藏了这么多年的宝贝,朕也不能白看,记得乾清宫里还藏了夏圭的《雪堂客话图》,你改日捎人送来。”

    张彬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忙笑着称是,正准备搭上腔儿,为怡嫔多说几句好话,若那个沐霖不知趣,不还有个怡嫔?皇帝却起了身,也不说再要见她,径直回了乾清宫,张彬只能暗自摇头感叹。

    那边,沐霖满腹心事的出了景阳宫,王纲好不容易盼着人出来,一见这神色,再瞧了瞧裙子上竟还有血迹,吓得不敢多问。慧如是直肠子,又不知事情原委,忙惊呼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沐霖淡笑道:“无碍,方才走路不小心磕着了。”

    慧如虽还有疑惑,却也懂得莫管闲事的道理,亦噤了声。一路回到玉琼宫,自然少不了惹人注目,原本艳羡着沐霖的人,见她这么狼狈的回来,亦不免唏嘘她是否得罪了宫里的贵人。

    进了所住的西配殿庑房,就见霍然盘腿坐在榻上,左手揉着腿,右手拿着一方绣帕琢磨着。听到脚步声,霍然忽得爬下床榻,端坐了身子,一副闺秀模样,一看是沐霖,顿松了一口气,哭丧着脸道:“我以为又是那个崔嬷嬷,被她瞧见了可不要挨训了,这一天,膝盖都跪得直不起来,歇着还尽担惊受怕的。”

    沐霖笑着走到梳妆台,打开抽屉,取出一方木盒,拿了跌打药,走到榻边,递给霍然,说道:“用这个抹在腿上,揉一揉,会好上许多。”

    霍然接过来,看了一下似不是坊间所售,便问道:“姐姐懂医理,连这些都备了?”

    “以前跟着师父学了点,略懂一些。”

    说着就去拿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欲要换下,霍然这才看到沐霖腿上的伤,又惊又气道:“这是怎么弄的,难不成那个怡嫔为难你了?”

    沐霖隔着屏风,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看着霍然一脸愤愤不平,笑道:“哪儿来这么多为难,我与她也算旧识,不会害了我的。”

    霍然撇了撇嘴,挽了裤腿儿,擦着药,回道:“那可不一定,这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霍然说着话,胡乱抹药,也不知轻重,自个儿疼得龇牙咧嘴。沐霖坐过去,接过药,帮她揉了揉红肿的膝盖,嗔笑道:“你小小年纪的,做什么老成模样,竟和我那个妹妹一样。”

    说起绿珠,沐霖脸上不免浮上笑意。这没影儿的事,霍然也不再多劝,看了看自个儿的膝盖,叹道:“不过跪了半个时辰,就成这副样子,也不知道那些个大臣,天天磕头怎么受得了,这样想来,还是当平头百姓得好。”

    这可算是大逆不道的话,沐霖却深有感触,宫里规矩繁琐,光是磕头一事就让人吃不消。霍然想起什么,饶有兴趣又道:“据坊间传,那些大臣每逢面圣都偷偷在膝盖上绑了层护膝,还备着辣椒,若遇上事了,吃点辣椒痛哭流涕的讨饶,就能躲过一难了。还有,每年春节祭祀时,皇上都按例赐给大臣祭肉,可那些祭肉都是生的,大臣们只能偷偷带着盐,吃的时候随手洒一些,方咽得下去。”

    霍然说得眉飞色舞,沐霖含笑听着,也不插话,见她停顿了一会儿,四处瞄了瞄,瞧着没人,这才小声着打趣道:“这么说来,见皇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沐霖脸上的笑意突然停滞了片刻,霍然正要再打趣,却听到外头的敲门声,两人这才收了话头。沐霖起身出门,见慧如站在外头,她正要开口问话,就见傅衣翎身着鸦青立领小袄儿立在眼前,身姿却越发的清泠。

    还不及开口,霍然紧随而至,问道:“这个时辰,谁还会来串门子?”

    待见着了傅衣翎,霍然呆愣了片刻,暗叹好标致的人物,显然不是她认识的,却还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两个本熟识的人谁也不开口,阔别数年再见滔滔不绝,如今才几日不见却没了言语。霍然不清楚二人有什么纠葛,却主动撮合,拖着残腿忙招呼道:“姑娘是来寻沐姐姐的吧,快请进。”

    又对站在一旁的慧如吩咐道:“慧如,去备些茶水来。”

    这时沐霖方恢复了神色,迎傅衣翎入内,霍然也识趣的寻了借口出去。待无人后,沐霖才问道:“郡主前来所谓何事?”

    傅衣翎坐了下来,不答反问,“怡嫔找你了?”

    沐霖心里闪过一丝愧疚,面上却从容地坐在傅衣翎身旁,淡笑道:“我与她是旧交,入宫多日也不曾见,便寻了个机会叙了会儿旧。”

    傅衣翎顿松了一口气,“那便好,想来她也不敢难为你。”

    沐霖心中的愧意更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的好,傅衣翎亦是忧思满面,眼神飘忽不定,叹道:“我知你性子落拓,在外行走四方,随意惯了的。可这宫里不比外头,纵然是我,也得审时度势,小心谨慎。”

    沐霖眼睛酸涩,她如何不知,今日不过一天便是步步惊心,哪里她都招惹不起。这时,傅衣翎忽的抬眼看着她,放低了声音问道:“与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不想入宫?”

    她的目光如水竟见不着半点波澜,沐霖怔忡了片刻,俄尔苦笑,今日有三人问她此事,不同的是,皇帝逼她,怡嫔试探她,那么,傅衣翎呢?

    沐霖轻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能选吗?”

    傅衣翎被堵得一时语塞,沐霖却是莞尔一笑,方才的轻蔑与嘲弄转瞬即逝,调笑道:“郡主莫不是怕我进了宫,抢了风头?”

    傅衣翎丝毫不见恼怒,本来沉郁的面容反而带了几分笑意,悠然地喝了一口茶,俄尔,叹道:“你若是这样的性子,我反倒是不用担心了。”

    沐霖听罢,目光柔和,与傅衣翎相视一笑,不知不觉中,二人竟是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

    天色渐晚,傅衣翎不便多留,叮嘱了几句便要告辞。临走时,沐霖从袖子里掏出一结用彩线编织的穗子,递给傅衣翎,“往日里在英国公府,傅老夫人尝教我俩儿打结子,咱们约好了,等学会了,你打的送我,我打的送你。可你的早送我了,我学得慢,到走也没能编好。”

    顿了顿,又道:“如今倒给你补上,也不算食言了。”

    傅衣翎听了这语气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儿,低头看了她手里的红金线繁翼磐结,心里微起了一层涟漪,脸上泛了一丝红晕,接过来,故意嗔道:“得亏你还记得,不然,就是到了下辈子,我也要向你讨来。”

    两人嬉笑了一阵,沐霖一直将人送到了宫门外,看着傅衣翎离去,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高耸森严的宫墙中。

    王纲立在一旁,看着兀自出神的沐霖,提醒道:“姑娘,咱们回吧。”

    过了一会儿,沐霖方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早散了,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封密信,语气平静的对王纲道:“小纲子,我知道你私底下和张公公关系好,有件事托你帮个忙。”

    王纲的脸一僵,讪笑道:“谈不上关系好,只是能说上几句话,姑娘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了。”

    “我有封信,望你帮我转交给皇上。”

    王纲见沐霖神色不对,心里一慌,忙劝道:“姑娘莫要做什么傻事呀!”

    沐霖倒是面无波澜,淡笑道:“你放心,我自不会做什么傻事。”俄尔,沉了目光,叹道:“只是有些事,该有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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