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二回衣翎呈治策帝生隙沐霖上册表顿欢心

小说:帝鉴 作者:楚蛮子
    既受沐霖之托,傅衣翎自然尽力相助,她乃傅后内侄女,出入禁宫倒是容易,见皇帝也不难,在傅后的慈宁宫、养心殿二人时常碰面,只是少有交谈。择日,傅衣翎便入宫探望傅后,往日请安总挑了个避嫌的时辰,今日却特意选了与皇帝碰头。

    走到养心殿宫门外,就看到乾清宫的人侯在外头,她还未入内就被人拦下来了,只听那内侍赔罪道:“郡主且稍后,皇上正在给太后请安,旁人不得入内。”

    傅衣翎驻足,正欲应下,就听得一声呵斥,原是李德成对拦着的内侍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嘉仪郡主是旁人吗!”

    小内侍吓得连连赔罪,李德成转而对傅衣翎赔笑道:“郡主莫怪,这奴才新来的不懂规矩,您请进。”

    说着就要引人进来,李德成素来巴结傅家,傅家也多有求于李德成,两相交通,关系倒是处得不错,傅衣翎虽对这种趋炎附势之辈没什么好感,但相互利用的道理也懂,点头回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正要提步,就见乾清宫主事太监张彬走来,挡在二人面前,开口道:“郡主请留步,皇上有要事与太后商议,方才吩咐过了,若无急事不得入内,还请您稍等片刻。”

    张彬一身大红蟒袍十分耀眼,连功臣武将着蟒袍者都少,他一个内官得此殊荣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傅衣翎还没说什么,一向记恨张彬得势的李德成就先开口道:“哟,张公公,这养心殿到底是太后的呢,还是皇上的呢,我怎么没听到太后有这样的吩咐?”

    张彬既不退缩,也不动气,笑道:“李公公这话说,这紫禁城就俩儿主子,太后说的话咱是一定得听的,可母子一心,哪分什么太后的皇上的,皇上的话那就是太后她老人的意思,咱们岂有不办的理?”

    都是从宫里混出来的,李德成亦是气定神闲,他轻笑一声,“话当然是这个理,只是我还记得今年春上,吴王病了遣人来报却被乾清宫的人拦下来了,自此太后就吩咐了,不得任由他人在养心殿的地界上指手画脚。”

    听了此话,张彬不免犹豫,看了一眼得意的李德成,心里暗自恼火,傅衣翎却突然退了一步,“张公公也不必为难了,既然是皇上的吩咐,那我再等等。”

    卑而顺易,贵而屈难,张彬暗自打量了一番傅衣翎,见她性子不温不火,居高位却能知进退,心里暗暗赞许,道了一声谢。

    养心殿东暖阁里的母子俩儿正议得激烈,而议题正是削藩,傅后主张伺机而动,以待时机,皇帝认为要先发制人,速战速决,两人各执其词,僵持不下,只听皇帝苦苦劝道: “此次秋围,铁勒部已答应扼住延丹汗南下,辽晋二藩也誓言效忠朝廷,朝廷无后顾之忧,儿臣认为既然一定得削藩,还不如先发制人,以最强的燕藩下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傅后并没有皇帝这么乐观,一口否决道:“先发制人可占先机,若准备不足,一旦不成却会陷入被动。六藩兵力近三十万,只算燕、肃也有近十几万,就是有晋王辽王的协助,朝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灭数十万大军,拖的越久对朝廷越不利,此事还是谨慎些好。”

    皇帝急道:“再等下去燕王的兵力只会更强,朝廷就更难对付了,如今时机难得,还不如趁其不备早些动手!”

    “粮草,兵力,将领,那一样不要细细安排?太仓储粮空虚,北方难民四起,江南的漕粮还没动静,你把这些事儿给解决了,再来谈削藩。”

    一听这么说,皇帝一时语塞,余良甫去江南调粮还未归来,可不成什么大问题,只是难民的事不好办。傅后看皇帝不语,暗叹自己语气太过严厉,皇帝去承州吃了不少苦,她早听人来报也担忧不已,如今见了还没顾着问又为了政事吵了起来,为了缓和气氛,傅后清了清嗓子,转口问道:“身上的伤好了没?”

    皇帝还在思索难民的解决之法,陡然听到傅后的关心不由得一愣,回过神来才语气平稳的回道:“让母后担忧了,儿臣并无大碍。”

    皇帝性子稍冷,不如吴王活泼,傅后个性强硬,再加上多年来的隔阂,即使某一方意欲和解,可还是觉得别扭。除了国事,母子间就没什么话可说了,突然一句家常话,也不过草草收场。

    一直守着的景萱眼见着两人要僵着了,暗暗心急,又听人来报说是嘉仪郡主来了,就连忙吩咐宫人去把傅衣翎请来。

    于是还没等多久的傅衣翎就进了殿,见傅后与皇帝分坐在榻上,两人均是无言,便出声行礼道:“衣翎参见太后,皇上。”

    傅后一看是傅衣翎,误以为她特意为皇帝而来,心里有些五味沉杂,面上却笑着打趣道,“今日来得巧,你们两个倒是碰上一起了。”

    二人历来井水不犯河水,傅后必是故意试探,傅衣翎也不做小女儿态,撇开嫌疑道:“也不曾想到皇上在这里,打搅到了姑姑与皇上商议正事,衣翎真是不该。”

    傅后听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她既担忧两人互生情愫,可老这样生疏也是不行,使了个眼色,宫人忙摞了个方凳摆在傅后身旁。凳子正摆在皇帝的斜对面,傅衣翎一抬眼就正瞧见她,宝蓝色的团龙常服套在身上显得愈发空荡,数月不见,人瘦了不少,也晒黑了。皇帝也对上了傅衣翎打量的眼光,不过一瞬,就撇开眼。

    皇帝为尊,于情于理,这么久未见,都该是她先问几句,可她半晌不说一句,开口就起身告退,“母后,儿臣还有些折子没看完,就先走了。”

    皇帝一站起来,傅衣翎也得站着,眼看着人要走,她微微有些心急,这要是跑了,沐霖交付的东西怎么递给她。好在,傅后有意撮合二人的关系,笑道:“今儿我也累了,你们兄妹俩儿一道回吧。”

    傅衣翎暗自一喜,回道:“那衣翎明日再来请安。”

    傅后点头,示意二人退下,傅衣翎屈身行礼,皇帝愣了一愣,转而又生了几分闷气,上次的出卖她还记得,说到底傅后跟他们傅家才是一条心,她心里又是嫉妒又是不屑,勉强在傅后面前维持和善,携傅衣翎一道出去。

    守在殿外的张彬见皇帝与傅衣翎甚是亲密的出来,一个风姿隽秀,一个端庄清雅,远远看着真是一对璧人,心里暗叹,这一帝一后,算是绝配了。

    可一出了宫门,皇帝伪装的一点热心顿时消散,不着痕迹的与傅衣翎拉开距离,对张彬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张彬,你遣人送郡主回府。”

    张彬正要应下,那李德成就抢先一步回道:“皇上,奴才早叫人备好了软轿,不用再劳烦张公公了。”

    此话一出,傅衣翎暗道不好,且不说皇帝与李德成的个人恩怨,皇帝多疑聪慧,最忌内外勾结。果见她面色冷峻,看了一眼傅衣翎,冷笑道:“既然郡主在宫中早有准备,倒是朕多事了。”

    说罢拂袖而去,傅衣翎急忙唤道:“皇上且慢,臣女有要事相禀。”

    皇帝止了步子,回过头,神色不耐地问道:“什么事?”

    傅衣翎走上前来,从袖子里掏出奏疏,还未开口,就见皇帝瞥了一眼奏疏封面上“治安策”三个大字,一看就是外廷朝臣所书。皇帝并非刻薄贪权之人,固守那一套后宫不得干政的俗念,平日里也时常与玉溪讨论国事,只是一想到傅衣翎不仅在宫内势力强大,又暗地里交通朝臣,这已经超出了她的容忍范围,以后莫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傅后?

    皇帝不禁冷笑,讽刺道:“朕看郡主不仅关心宫内之事,也深谙治国之道。只是郡主一日未入主中宫,就不得干预内廷之事,这外朝的事儿,更不是你该管的!”

    入主中宫,干预内廷,勾结朝臣,这罪名一个比一个大。傅衣翎心里亦是冷笑,只是有求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臣女从无意中宫之位,只是常来养心殿看望太后,李公公这才关照了些许。至于奏本,乃故人所托,臣女身为女子自不该擅闻政事,只是事关重大,纵有避嫌之心,也不敢因私废公,稍事怠慢,还望皇上明鉴。”

    这不是暗骂皇帝心胸狭隘,公报私仇,皇帝一时胸闷气短,多少人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做着私门请托的事,如今更没耐心看什么劳什子治安策了,气道:“若真有国之大事,也该由诸部院大臣呈递,郡主还是莫操这个闲心了!”

    这次不待人反应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闹得傅衣翎也是气闷不已,暗自叹息,只能另寻他法了。

    近日来,因地方官处理不当,流民问题已越来越严重,承州先有一帮乡绅资助后有官府插手还稍好一点,只是别处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藩王侵田,再加上黄河水患,全国两京十三州,就有雍州、肃州、晋州、兖州、荆州遭难,其中尤为严重的就是雍州,本地的难民加上肃州南下的流民合在一起,矛盾尤为凸出。雍州治下的陕州竟激起民变,一众流民上山聚众山林为盗,事情已闹到朝廷里了。

    皇帝召集群臣商议对策,一众大臣竟没一个有办法,干耗着也没办法,皇帝下令众臣每人必须上折言事,已解流民之急。

    一声令下之后,隔日乾清宫的御案上已摞了老高的奏本,全是如何安置流民的策论。皇帝一一看来,却没一个可行之法,说什么开仓赈济,这不是空口说白话,朝廷哪来这么多粮食,燕藩虎视眈眈,一旦储粮用尽,他们必趁机而起。更有甚者,说什么派兵镇压,将流民一律驱赶,简直一派胡言。皇帝不禁又气又急,扔下奏本,不想再看。

    玉溪端上一杯茶,皇帝喝了一口后,靠在龙椅上,指着一摞奏本,有气无力的对玉溪吩咐道:“朕看着头疼,还是你来念吧。”

    玉溪站在一旁,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展开一扫,见上面写着“论行井田之法”,心里暗自摇头,开口念道:“臣国子监祭酒刘述顿首拜上:臣伏闻治国以民为本,田地乃养民之本,布帛菽粟,膏芋纨绢皆从土出。然近代以来,德教不兴,民情大变,千里之地竟至荒芜,万顷之田悉供游猎。昔三代之时,行井田之法,以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

    皇帝才听了个开头,就打断道:“朽儒!不切实际。”

    玉溪也没再念下去,合了折子,叹道:“老先生学问文章做得好,可惜不通实务,王莽改制也信井田制那一套,最后却闹得民怨沸腾。”

    放下奏本,玉溪又拿了一道,竟然是任吏部给事中顾北亭的,正要再念,皇帝却疲惫地罢罢手,吩咐道:“不必全念,你看着办,捡紧要的说说就行。”

    玉溪通看了一眼,说道:“这个‘请抑豪强疏’,倒看出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流民非由天灾,实乃人祸’这一句就道出了真相。”

    合下折子后,又继续道:“黄河水患年年有,为何今年的流民就闹得尤为凶?即使水灾淹了田地,可总有退的一天,何至于这么多流民背井离乡,归根到底是无土地耕种,地被豪强占了,只能流离失所,四处乞讨了。”

    好不容来了个有见识的,皇帝急忙问道:“那他可提出了什么解决之法?”

    玉溪为难道:“说倒是说了,只是难办。”

    “不管好办难办,总比没办法得好,说罢。”

    玉溪这才放开胆子道:“两个字‘削藩’。”

    果然皇帝的脸色变了变,玉溪察言观色,见她并为生气,又接着道:“这人行事倒是谨慎,奏疏里通篇没提藩王二字,可说什么豪强为霸一方,目无王法,任意抢夺民田,明里暗里都是指那些割据地方的藩王。”

    皇帝想了想,叹道:“流民问题之根本由藩王,可削藩谈何容易,话说到点子上了,可到底解决不了当务之急。”

    接着又对玉溪问道:“这道奏本是谁写的?”

    “今科探花,现任吏部给事中顾北亭。”

    这么一提,皇帝就立即想起来了,“此人确有几分见识。”

    皇帝并不轻易称赞他人,这么说,肯定是有意提拔了,玉溪放下顾北亭的奏本,正欲拿下一本,只见上写了“治安策”几个大字,皇帝却颇有些意兴阑珊,起身道:“收起来吧,再看下去也都是那几句话。”

    玉溪只好将奏本整理好,放在奏匣里交由张彬安置,留于宫中存档。

    秀荷已张罗好了晚膳,皇帝出来时,正到了用膳的时辰,菜肴已摆上了桌,皇帝洗漱后,才吃了几口,就见一个小内侍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进殿来,还没来得及磕头问安,就被立在一旁等候的张彬骂道:“哪来的奴才,这么没规矩,不知道现在正是主子用膳的时辰!来人,拖出去杖责五十。”

    小内侍吓得立即跪地求饶,他在殿外侯了一天,皇帝上午忙着见大臣,下午看折子,不许任何人打扰,如今才听人说有空隙了,这才急忙进来,不料却碰上用膳了。照例,皇帝用膳时,是不许任何人打扰的,不然可是重罪。他哭着磕头求道:“奴才知罪,求皇上饶命!”

    皇帝放下筷子,秀荷立即递上锦帕,待擦了嘴,才道:“什么事?”

    内侍连忙回道:“这是初选秀女的册表,三日后就是入宫采选之日,太后让奴才呈给皇上过目。”

    皇帝目光一沉,却还是道:“递上来吧。”

    内侍顿松了一口气,恭敬地跪着将册本置于上方,张彬上前接过来,呈给皇帝。皇帝初扫了一眼,大多数是京城勋贵子女,还是各地地方官将领之女。再展开看,却在名单的末尾处,看到“定远侯沐晟次女”的字眼,心里突然激起一丝异样,竟带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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