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倪千夏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过来。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知道真相的后果,昨晚把手机里的讲座反复听了几遍,结果还是失眠了。
整晚怪梦不断,清晨窗外一只鸟飞过的动静便惊醒了她。
倪千夏站到窗边,拉开窗帘,俯视楼下的游泳池。哪怕搬进来后她一次也没下过水,周姨仍然尽忠职守,每周必定抽出一天时间给泳池换水消毒。
晨光初现,游泳池清澈见底。
她在窗前站了很久,感觉全身乏力。不是感冒生病的那种乏力,而是对全新的一天完全提不起劲来的颓丧。
魏东和喻辰的关系,不是她想像的那样。
在被骗子二字误导的日子里,她以为喻辰是个顽劣的男生,就像那些欺负魏东的雅诚的学生一样。
可结果却完全相反,这让她这段时间处心积虑的接近,都变成了白费功夫。
那些源自于好奇与窥探的冒险,都在真相揭晓之时失去了意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反而让人更加无处宣泄。
怪没劲的,倪千夏的嘴角牵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笑完之后她安静了很久,探出头从高楼往下望去,猜想如果此刻她也像魏东那样,从高处一跃而下,这个高度必定不会让她有机会成为傻子。
到了那时,也许会有人用哀痛的笔调撰写她的生平,试图解析一个女高中生的死亡真相。
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理应发现魏东就宛如侦探故事中的线索人物那样,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将她指引去往不同的方向。
空气中连一丝风也没有,她静静看着自己的长发垂在半空。
直到周姨一声惊呼传来:“小倪!小倪快回去,这样多危险啊!”
倪千夏往露台望去,看见周姨拿着一块抹布向她用力挥舞,她微笑着回了一句早上好,往回重新站好,恢复成安全的状态。
洗脸时她想,周姨可能被她吓到了。
但她真的只是想看看高度而已,她不像魏东那么懦弱,也没他那么勇敢。
有人曾对她说过:“活着的人,才是赢家。”
倪千夏同意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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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休日后的补习班气氛低迷。
同样是暑假,别人可以在家吹着空调玩游戏,他们就得一大早赶到辅导中心开始补课,没几个学生是真心愿意来的。
倪千夏照例坐在最后一排,助理老师进来的时候,就条件反射似的拿出习题集往前传。
一颗薄荷糖飞过来落到桌上。
她转过头,发现是田萧扔过来的,人就坐在隔了一条过道的前面两排,见她疑惑地看向自己,便笑着抬手又是一抛。
动作还挺潇洒,两颗薄荷糖落点居然出奇一致,间隔没超过两厘米。
“给你和喻辰的。”田萧说。
倪千夏拿起其中一颗,透明包装里的糖果圆滚滚的,和田萧帅气的假小子风格非常不搭。
“谢谢,”她笑了笑,“可喻辰的怎么也给我了呀?”
田萧奇怪地回道:“你俩不是坐一起么?等他来了顺便给他呗。”
倪千夏一顿,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已经成了大家默认的情况。
她旁边的那个位置属于喻辰,补习班的人都这么认为。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轻轻咬了一口嘴里的薄荷糖,清凉的味道刹时直抵神经,提神效果相当显著。
喻辰踩着点进了教室。
没有丝毫犹豫,好像是在学校里固定了座位那样,他直接走到倪千夏身边坐下。
男生出门前应该刚洗过澡,头发只吹了半干,空气里有点干净的沐浴露的味道。
“助理老师来过了?”他轻声问。
倪千夏点头,一切都太过自然。
没有人再因为她竟然敢和喻辰坐在一起而惊讶,大齐也不会为此投来怨念的目光,就连喻辰自己都已经习惯坐下来后,和她随意寒暄几句。
习惯的养成悄无声息,等到察觉之时,只有她一人为此惊讶。
心怀不轨的接近,无聊之下的冒险,本该在得知真相之后便抽身而出,但如今她想清醒过来拉开距离,却似乎被无形的网束缚住了。
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倪千夏把剩下的薄荷糖拿出来:“田萧给的。”
“什么?”老师已经进了教室,喻辰压低声音,“薄荷糖?”
他不知想到什么,低声笑了一下:“你们女生还真爱吃甜的。”
嘴上这么说,手上还是熟练地剥开糖纸,然后将圆滚滚的糖果放进了嘴里。
倪千夏抿抿嘴角,心想你们男生也好不到哪里去,好歹她没有吃饭吃到一半就跑出去买奶茶。
这个念头才刚升起,眼前就闪过一个被她忽略了的画面。
那天中午喻辰回来的时候,他的奶茶并没有喝掉多少。而且直到后来放学,他好像也没再碰过那杯奶茶。
倪千夏翻开教材,趁老师转身看黑板时问:“你喜欢喝奶茶吗?”
喻辰毫无防备,懒洋洋回道:“不喜欢啊。”
“……”
·
午休时喻辰去办公室交习题集。
他本来打算把习题集交给助理老师就走,谁知一进去看见冯咏娟也在里面,就留下来聊了几句关于补习成果的问题。
聊到一半时,批改作业的助理老师犹豫地来找冯咏娟:“这个叫倪千夏的学生,她的补习效果好像有点奇怪。”
冯咏娟立刻关心起具体如何奇怪,毕竟他们做的是补习班,学生进来后一直没有进步,那等于自砸招牌。
“您看,前面填空她还能答‘函数表达式是分式时分母不能为0’,轮到后面求函数定义域,自变量就设错了。”
冯咏娟戴上老花镜,拿过习题集翻阅:“课堂上反复强调过的内容,怎么还能做着做着就忘了?”
喻辰一愣,感觉类似的情形以前也发生过。
助理老师说:“会不会是知识点掌握得不够牢固呢?她每次作业都完成得很认真,感觉不像粗心大意的人。”
冯咏娟放下习题集,沉思片刻:“得找她谈谈。”
回到教室,喻辰将这个噩耗转告给了倪千夏。
女孩子沉默几秒,脸色变了:“这还要谈话?”
喻辰以为她不敢和老师说话,安慰道:“不要紧,估计就问问。”
“那会问什么?”
“我怎么知道。”
喻辰心里也没数,他奇怪地看向女生,发现她此刻表现出来的不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要见老师那么简单。
漂亮的眉毛紧紧皱起,连脸色都比平时苍白了几分。
倪千夏确实有些慌。
一直以来她都是随机选部分题故意答错,加上以前雅诚的老师从来没有过问,所以她以为这招可以瞒天过海。
但是她却疏忽了,没想到在负责的老师眼里,有些题她不应该做错。
“她会告诉家长吗?”倪千夏问。
见喻辰只是看她一眼,她迅速追问道:“会吗?”
喻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他用舌尖抵了抵上颚,意识到真相的临近。英语测验时产生的疑惑,可能不是他想多了。
哪怕她已经在尽力掩饰,但她眼中的警惕骗不了人。
在街上被混混围住都能保持冷静的女孩子,此刻被人无意中捉住了把柄。
“不会,”喻辰答道,“你让她别说,她就不会说。”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倪千夏难得没能听出其中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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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冯咏娟果然找来教室,把倪千夏叫去了走廊。
倪千夏装出难以启齿的样子:“老师,我晚上还有事。”
“不会耽误你打工,”冯咏娟指着还没离开的喻辰,“等下让他送你过去。”
喻辰就在教室后门,松垮地靠门站着,戴着耳机一副不打算偷听谈话的样子。
倪千夏无奈地叹了声气。
随后十几分钟里,无论冯咏娟如何耐心询问,她都把原因归结到粗心大意。粗心可以有很多解释,没有仔细审题,又或者一时马虎用错公式。
末了,冯咏娟说:“那以后细心一点。如果有哪些内容没有巩固,千万别不好意思,你可以问我,到家里来问也行。要是觉得老师哪里没有讲好,也可以提出来。”
倪千夏意外地抬起头,对上老人慈祥的笑容。
冯咏娟不仅相信了,从话里透出的意思来看,她甚至还因此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教学方式有误。
如释重负的同时,倪千夏心头漫上愧疚的情绪。
她做了错事,欺骗了一位善良的老人。
“谢谢冯老师。”她微弯下腰,语气诚恳。
冯咏娟笑了笑:“去叫喻辰吧。哦对了,在外面打工的事尽快告诉爸爸妈妈,免得让他们担心。”
她仓促地点点头,转身过后深呼吸几次。
喻辰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同冯咏娟打过招呼,便和倪千夏一起去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并肩站立。
喻辰摁下关门键,在厢门合上的下一秒,极轻地哼了一声。
“又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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