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隆住在矮人的村庄里，一个并不难找到的地方。只不过，很多生物都在找到这里后，悻悻地退去了。
原因无它，装备精良的塔防把村庄的四面八方都包围，一旦接近就会受到警告，只有通报后才能入内，而不熟悉的名字被通报也没有任何效果。
谢利亚·萨克塔伦却不在此例。
实际上，他以前就来过这里，所以不需要盖隆出面，负责通报的那个人就能认出他来，并且满脸惊喜。
“噢，大法师来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整个矮人村里头传开了。孩子们蹦跳着出来迎接他。
矮人都长得像土豆一样，有着充满纹理的暗黄色皮肤，高度堪堪超越了宽度，自带憨厚气息。
矮人普遍不符合人类审美，但是他们的幼童十分可爱，眼珠又大又圆，就像白色蚌壳里的黑珍珠，四肢如同莲藕般圆润丰满，蹦蹦跳跳地围上来，嘴里唱：“早早早，新的客人来到了。”
谢利亚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糖果，发给了这些矮人族的孩子。他们得了糖以后，立刻哄笑着散去了。没人在意谢利亚身边的那头小黑龙。
只有两三个矮人孩童分了一块糖果给朗德，冲他露出笑嘻嘻的表情。
“他们好像都不怕我，老师。”
朗德牵着谢利亚的手，疑惑地说。
“正常。”谢利亚淡淡地回答，“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历史。如果你是精灵，他们现在就会朝你扔石头了。”
朗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们走近了一栋又圆又矮的建筑物，敲响了挂着两把交叉剑鞘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盖隆的妻子，一个头发蓬乱的女矮人。她看到谢利亚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哎呀，原来是你，我还在奇怪外面嚷嚷什么呢。”
她把谢利亚迎进了屋里，然后确认了一下朗德的身份。谢利亚直说他是自己的学生，要来找盖隆做把剑。
“对了，黛布拉，你家以前给我的优惠卡，现在还能用吧？”
盖隆·博格特是著名的铸剑大师，技艺是没话说的，但收费相应的很高，起步价都是按金币算的，哪怕可以报销，谢利亚还是想着能省点就省点。
女矮人笑道：“当然了，放心。”
谢利亚被引入后院，那里有一个只穿着背心的男矮人，正在对着烧热的铁块敲敲打打。
“盖隆，你那高个儿朋友来找你啦。”女矮人冲着他叫道。
盖隆动作顿住，缓慢地回过头。
这位铸剑大师戴着一副保护镜，凝视了谢利亚良久，喃喃自语：“我真是见鬼了……谢利亚·萨克塔伦……”
突然间，盖隆放下了手头的东西，大步跨过来，一巴掌拍到谢利亚的腰上。谢利亚哭笑不得，知道他是想拍拍自己的后背打招呼，然而身高跟朗德差不多，也是很无奈了。
“你小子来这里干什么？终于打算放弃魔法，以武证道了吗？”
谢利亚揉着腰，眉毛微微抽搐。
“我是来给他买剑的。”
说着示意朗德。
盖隆这回连保护镜都摘下来了。上下打量朗德，盖隆的表情是不可思议：“一头龙，用剑？你开玩笑呢吧，这跟脱裤子放屁有什么区别？”
话不好听，但理是这么个理。
魔法生物哪儿有整天耍剑的呢？
问题是这件事不好跟别人解释啊。
谢利亚感觉有点头疼，干脆说：“你能做吗？不能我找别人了啊。”
盖隆不乐意了：“什么意思，还有我不能做的东西？从武器到家具到工艺品，就没有我打不来的！”
然后就问朗德想要什么样的剑。
朗德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怎么酷炫怎么来，既要五颜六色，还要夜里能发光，最好剑柄上镶嵌几颗鸡蛋大的宝石，金光四射霸气外溢，因为故事书上都是这样描述绝世宝剑的。
谢利亚在旁边拼命忍笑。
“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盖隆大师，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朗德的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盖隆说：“行，那就乌兹钢十寸短剑，不会发光，没有宝石。”
“……”朗德顿时脸垮了下来。
谢利亚还是没忍住，笑出声：“哈，盖隆见得多了，一般看看来者的样子，就晓得适合什么剑。你先用这个练练手，喜欢的留以后再做，怎么样？”
听到自己的绝世宝剑仍然有希望，朗德的眼睛又明亮起来，重重地嗯了一声。
屋里有一面墙用来展示盖隆的作品。谢利亚带着朗德过去了。盖隆将一把十五寸的乌兹钢剑拿给朗德，让他提前感受一下这种分量。
结果朗德被剑身上的魔性花纹迷住了，在得知这是人工与天然相结合的产物后，更是惊叹不已。谢利亚发现他的力气其实比同龄的人类大得多，挥舞成人的剑也不在话下。
谢利亚还把赫克托的剑带来了。那个骑士没跟他们来，急着去附近的城镇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马。
那把剑据说有个小缺口，谢利亚看不出来，但盖隆一下子就指出来了。
“一把剑的材料和锻造费用10金，再加上这个修补的费用5金，总共15金。优惠卡是八折，折后价12金，需要预付50%。”
谢利亚付给了黛布拉六枚金币。
这笔账自然要回去让国王报销的，但是眼下，谢利亚和朗德留在了黛布拉和盖隆的家里，接受了一顿款待。
盖隆从头到尾都没问他的龙是哪里来的，只感叹时光飞逝，最初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男孩，现在都成了人族的名片之一。
“说起来，你到现在还没成家？”
谢利亚摇摇头：“你不是三十才结婚的吗。我现在还比你当时小五岁。”
“二十五岁，那也不小了啊。”盖隆边吃边说，顿了一会，“你瞧你，有这么一身了不起的技艺，不传下去也是浪费了。就没想过生个娃，把自己的本事都教给他？或者她？”
黛布拉也说：“是啊，虽然有些人喜欢独身生活，但也有很多人后悔了，觉得还是有个自己的孩子好。”
朗德原本在吃饭，耳闻这话却僵住，抬起的眼眸不安地扫过谢利亚。
要是老师有自己的孩子……那他……
谢利亚未曾察觉到朗德的目光，只是低头喝水，借着这个机会转了下脑筋，然后再开口时，就是应付和搪塞这对矮人夫妇的言辞了。
见谢利亚无意谈论这个话题，黛布拉和盖隆也不勉强，就随便问问他国内的情况，然后提到村庄后面新建了一批游乐设施，待会可以去看看。谢利亚应承下来了。他打算在太阳落山前离开，但是朗德可能会有兴趣。
晚些时候，果真如他所想，朗德提议去村庄后面。谢利亚依了他，带着自己的小龙离开了黛布拉和盖隆的家。
路上，朗德罕见地沉默，没有左顾右盼，甚至抵达了目的地后也很安静。
“看，那个是滑滑梯。”
谢利亚发现很多矮人族儿童在游乐设施那边，便鼓动起朗德：“去试试？”
然而朗德摇头，仿佛对受欢迎的滑滑梯毫无兴趣，只是走到秋千处，占了一个刚空出的位置，在上面摇摇晃晃，神色却是茫然的。
谢利亚蹲到他身边：“怎么了，不高兴？”
“没有。”
“好孩子不撒谎。”
“……”朗德闷闷地看着他，半晌才说，“老师，我是你的孩子吗？”然后补充一句，“好大人不撒谎。”
谢利亚禁不住微笑起来：“不是。但我把你当成我的孩子。”
“那老师可以不要有别的孩子吗？哪怕在我长大以后……我……”朗德逐渐垂下了脑袋，像是羞愧于自己的心思，“我……我想永远都当老师的孩子。唯一一个孩子。”
他强调了唯一，这让谢利亚觉得很奇怪。
不过谢利亚没有逃避问题，而是用一种温和的语气，用一种易于儿童理解的方式，来给出自己的答案。
“但是朗德，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止有一个孩子。因为他们有很多的爱，就会自然而然产生很多爱的结晶，然后这些爱的结晶就会变成孩子。”
朗德露出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吗。”他握紧了秋千绳，隐隐有些兴奋，“我懂了。”
“你懂了？”
“嗯。老师可以有别的孩子。”
既然老师说有爱就会产生结晶，那么他对老师有很多的爱，老师就会有结晶，然后结晶会变成孩子……
也就是说，他和老师将来一定会有孩子的，而且还是很多个孩子。
这么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朗德脸红红的，瞬间愉快起来。
谢利亚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被曲解成什么鬼样，心底还感叹了一下，真是孺子可教。
虽然他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更不会有亲生孩子，但让朗德摆脱对他的独占欲还是有必要的。大量的先例可证明，这种感情不利于独立人格的发展。
旁边的小孩被同伴叫走了，又一个秋千的位置空出来。谢利亚坐了上去。
阳光正好，晒得人舒服地眯眼。
朗德开心地前后摇晃起来。
“老师，要是我们家里也有个秋千就好了。这个超好玩的。”
不就是一个晃荡的座位，哪里好玩了？
谢利亚纳闷了片刻，虽然理解不到，但却说：“这不难的。你真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做个秋千放在花园前面。”
朗德立刻扭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谢利亚说。
做做这些东西既可以娱乐，又可以锻炼动手能力，有什么不好的。
朗德咧了个灿烂的笑容，继续晃荡着秋千，同时说：“老师，总感觉你什么都会的样子，是因为人类的学校教过这些吗？包括你的魔法？”
“没有学校会教魔法。”谢利亚说，“我……一开始是自学的，后来……有个人成为了我的老师。”
“老师的老师？”朗德睁大了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利亚微微一僵。
太阳还在那里，但却照不到他。
他有股尖叫的冲动，仅仅是因为想起那个人。他无比懊悔自己提到那个人的存在，此刻却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他装作轻描淡写。
“他啊，是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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