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愤怒拟人,在凶手杀死林安时,它还只是个懵懂稚子,毫无章法地发泄自己。而到了凶手杀冯天青时,它成长了,懂得了“文明”的规则,开始隐藏自己,可这并不代表它的身形缩小,相反,它极速地膨胀起来。到沙元洲死时,它变成了十足的成年人,理智,却比任何时候都强壮。此时凶手不再用涂沫的方法倾注它,她把它刻在沙元洲的心上,让他带着它下地狱。
“必须尽快抓到她。”荀栃直起身,对沈耀说,“杀人的时间在缩短,她彻底失控了。乐队还有一名成员,是红桃集团的二公子王西,麻烦你们派人去保护。”
不用他说,老宋已经把这事安排下去了。沈耀去看了看沙元洲的父母,并没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只好从沙家折返,再次寄希望于路边的监控。
这时,眼镜儿打来电话,告诉他:“老大,又有新发现。粘在酒吧门上的口香糖经过分析,发现了制幻剂的成分,许嘉悦很可能嗑了药。”
“那更不能放她回去了。”沈耀道。
“但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一个自称是她律师的人来了,现在正在门卫处登记呢——要不要先给她做个检测?说不定她昨晚也嗑了呢。”
毕竟他们不是用正当手段采集的许嘉悦DNA,这事儿如果被律师揪住不放,闹到万局那儿谁也不好看。沈耀点头道:“行,许嘉悦你看着办,别让她走了就行。”
“老大,我不明白。”眼镜儿犹豫片刻,道,“许嘉悦都醉成那样了,昨晚肯定喝得不少,她总不能喝醉了把人给杀了吧?”
“人肯定不是她杀的,但她是指认凶手的关键,她的口香糖出现在冯天青案的现场,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沈耀顿了顿,又说,“让房羽把沙家附近的监控检查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整个上午沈耀都留在沙家,询问沙元洲的家庭关系和人际交往情况。他个人感觉这一块并没什么疑点,沙家是传统的老派家庭,家里规矩颇多,沙元洲得益于森严的家教,并没什么出格的黑历史。他为人也挺仗义老实,不跟人结怨,自然也谈不上仇家。
沙元洲热爱运动,家里有个面积不小的健身房,据说他身手也不错,反应很快,一般的偷袭打劫难不倒他。而这样一个强壮的年轻男人,居然被身高不足170的凶手一刀毙命,连尸体都被破坏成了那副模样,实在让人唏嘘。
沈耀看着从小带大沙元洲的老佣人,耐心等她擦干眼泪,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有见过荀小艾吗?”
“荀小姐?”老妇人皱起眉头,认真思索许久,“没见过。不过听元洲说,下午他们约了一块喝茶。”
“单独吗?”
“好像是,没听说过还有别人。”
沈耀点点头,不再问什么了。荀栃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抱着古铜色的茶碗,一杯接一杯地喝热水,似乎还嫌弃沙家的茶不好,眉头始终锁得紧紧的。
“怎么着,这茶跟你爸办公室最廉价的都没法比?”沈耀没来由想起荀小艾在市局说的那些话。
荀栃一愣:“你还喝过荀鹤行办公室的茶?”
“你没喝过?”
“我连他办公室都不去。”
“那你在这儿纠结什么?又发烧了?”沈耀探起身子,越过茶几,用额头量了量荀栃的体温。
荀栃翻着眼睑看他,声音平静:“不是我发烧,是你发烧了。”
“咳,你这么一说……”沈耀一直处在神经紧绷的状态,身体有些乏力,他也没在意,只当是一夜未眠体力不支,没想到还真被章大明说中了,这种时候病毒入体总是特别顺畅。
他赶紧端起茶碗,狠狠灌了口热水。
荀栃无奈站起来:“走吧,去医院。”
“这儿事还没完呢。”沈耀给外面的老宋打电话,让他去查沙元洲下午到案发之前的行踪。打完电话,真是精疲力尽,索性靠在沙发的扶手,望着天花板发呆。
荀栃看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捉弄他:“要不要三哥哥借个肩膀给你?”
沈耀歪了歪头,斜斜打量荀栃片刻:“什么时候给自己加官进爵,当起我哥来了。你可别得意忘形,咱俩不熟。”
“都同居了还不熟?”荀栃故意瞪大眼睛,“沈老二你可以啊,转眼不认人属你最在行。”
“去你的!”沈耀抬了抬脚,作势要踹,无奈身体提不劲,只好作罢。这么一闹,更加头晕目眩,眼皮耷了耷,就要闭起来。荀栃撇了撇嘴,破天荒没有再纠缠,自觉在沈耀身边坐下,借了个肩膀给他。沈耀任由眼皮打了会架,猛然推开荀栃,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荀栃目瞪口呆,自觉这人嫌弃他的肩膀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沈耀道:“跟我说会话,别让我睡着。”
荀栃抽了抽嘴角:“说什么?”
“说说案子吧。你怎么看?”
荀栃认真思索片刻,斟酌用词:“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凶手非得把老沙的脖子砍成那样?”
“你不是说她的愤怒升级了吗?”
“可这么做完全没必要,她可以砍身体的其它部分,手,前胸,后背,哪一个不比割脖子容易?而且,即便割喉,一刀也足够了,如果不是对老沙的喉咙有足够的仇恨,为什么要反复在同一个地方施暴?”
“对喉咙有仇恨?”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沈耀来了兴致,用手肘撑着身子坐起来一点,望着荀栃道:“我想起来了,冯天青遇害前,沙元洲是最后离开酒吧后台的人,他说不定看见了些什么。”
“所以约荀小艾喝下午茶。”荀栃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如果假设成立,那么沙元洲一定看见了荀小艾,他约荀小艾喝下午茶,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或者也是劝她回头是岸——”
“而这样做反倒激起了荀小艾的杀戮之心。荀小艾等在他回家的路上,出其不意,将其杀害。”沈耀站起来,飞快地拨打老宋的电话,嘱咐他查证沙元洲行踪的同时,再排查荀小艾的不在场证明。
突然,一段来自房羽的视频跳入屏幕。
沈耀打开后发现视频来自一个视野相当狭窄的路边监控,其中一大半被小巷口的电杆挡住,剩下的部分满是噪点,像素相当感人。
而这显然是经过专业处理的结果,否则沈耀根本不会看清巷子深处的黑影。一开始他以为那是树的枝杆,但随后,沙元洲酷炫的跑车进入视野,车灯照亮了那人的装扮。
是一个穿黑色运动装的女人。
可惜的是,她戴着运动衣的连体帽子,领口也拉得很高,最专业的面部识别软件也辨不清她的模样。
跑车靠边停下,沙元洲撑着伞走了过去。后面的事情跟他们的推测一样,俩人说了会话,沙元洲将伞交到女人手里,蹲下身系鞋带。女人拧开伞柄,待他堪堪起身,猛地将锉刀扎进他的身体。
“你来看看,这是不是荀小艾。”沈耀将手机递给荀栃。
荀栃专注地看了一会,摇摇头:“她就是真人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认得出,何况这个画面也不清晰……”
正说着,客厅的大门被人由外拉开,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走了进来。荀栃勾了勾嘴角,继续刚才的话题:“巧了,这世上最能辨认荀小艾的人出现了。”
“苗清惠?”
来人正是苗清惠。她虽然穿着名贵,脸上却难掩岁月的沧桑,深深的法令纹将她的脸雕刻出几分刻薄,即使涂抹到脖子的厚粉也挽救不了她由内而外散发的土气。她看见荀栃,明显一愣,片刻后强自打起精神,朝荀栃露出一个夹杂着胆怯与讨好的笑容,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荀栃拿着沈耀的手机走过去,在她面前点开视频,开门见山地问道:“认得出来么?”
“这不是小沙么……”苗清惠认真看了一会儿,看到女人拧开伞柄,朝沙元洲捅去时,吓得尖叫起来,脸上血色褪尽,手紧紧拽住身后的门把手,才勉强稳住身体。她颤抖地望向荀栃,“你、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荀栃冷眼瞧着她,嘴唇勾成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我这儿还有些老沙的照片,你要看吗?”他说着,当真划动屏幕,翻出一张尸体的正面照,递到苗清惠面前。
苗清惠闭紧双眼,五官缩成一团,仿佛巴不得自己也变小,躲到荀栃看不到的地方。她胸膛起伏,好半天才强行将眼睑拉开一条缝,觑着荀栃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荀栃轻松自如地问。这种把戏他玩过许多次,每次都把苗清惠吓得够呛,可他知道,苗清惠的反应并非本意,而是日积月累的、融入灵魂的伪装。
苗清惠不开口,他也不打算说话。空气胶着,最后仍旧是苗清惠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小沙出了这种事,他妈妈很难过,你让我过去好不好,我得去陪着她。”
“那她知道凶手是你女儿吗?”荀栃紧紧盯着苗清惠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苗清惠下意识抬起右手,按在左边胳膊上,脑袋向旁边侧了侧,避开荀栃的目光。
“是吗。”荀栃眼神冰冷地笑起来,满脸不信,却没再说什么,转身向沈耀走去,压低声音道:“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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