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痛苦地蜷起四肢,双手紧紧捂着抽搐的肚子,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不适——疼痛加剧了,大脑因血流不畅而导致眩晕,他几乎分不清身体和外界的区别,只感到整个世界都扭曲起来。有位老奶奶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帮你叫医生?”
穿透耳膜的电流声徒然令他清醒。
两秒——最多五秒。
头顶的白炽灯将会爆炸。
他挣扎着,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用肩膀撞开荀栃的病房。
“沈、沈队!”小警员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都快吓疯了。
荀栃倒在床上,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爆起,一只手拼命抓扯不存在的衣领,另一只手非常用力地缠住输液的医用针管,针头已经从他手背上脱落了,被他紧紧攒在手里,血顺着手肘一滴一滴地淌下来,他浑然不觉,他现在连呼吸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得很吃力。
沈耀连忙扑过去,一面大叫他的名字,一面摸索床头的呼叫铃。
医生很快赶来,给荀栃戴上氧气面罩。
“家属请去外面等候。”护士推着沈耀和小警员出门。
“他怎么回事?”沈耀抓着护士追问。
“呼吸困难。没什么大碍,请不要过于担心。”大概被他脸上的汗水吓到,年轻的护士反过来安慰他。
沈耀抹了把脸,后怕地倒在走廊对面的墙上。
灯光刺目,并没有爆炸。
那么上一世那个荀栃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个想法令他心惊不已。
小警员紧紧拽着他的胳膊:“沈队,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耀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有好几秒忘了呼吸。再这样下去,不止是荀栃,连他也要窒息了。他摆了摆手,乘电梯下楼去休息区,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抽支烟。
当尼古丁的苦味深入肺部,他紧绷的神经才缓解一些,开始有余力思考荀栃的问题。昨天他下手没那么重,不至于打出内伤。那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几个半大的孩子嘻嘻哈哈从他面前跑过,大约在玩追人游戏,跑最前面的小胖子抓住他的衣角,猛地往后拽。
沈耀:“……”他估摸着,小胖子是想拿他当个活体障碍物。可怜他的烟灰落下来,眼看就要落到小胖子头上,他赶忙用另一只手接着。
这时,小胖子的奶奶迈着小碎步跟了过来,大呼小叫地,直叫孙子跑慢点。她瞅了沈耀一眼,仿佛把他当成了坏人,用身体将他和孙子隔断开来。
沈耀无奈地拧灭烟头,丢进垃圾桶,然后拍拍手,往楼上走去。
荀栃下午本来有个检查,这会是不必了。主治医生在荀栃的病房里忙碌,沈耀索性找到科室主任,出示了自己的警员证。
“是为了33号房的病人?”王主任是位干练的中年女性,头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戴一副学者气息浓郁的金丝边眼镜,细细的防滑链条从镜腿儿垂下来,衬托得她圆润的脸盘别具韵味。
沈耀觉得看见她就想到上个世纪的老口号:“妇女能顶半边天”。他于是诚实地点了下头,问道:“昨天的检查有结果了吗?”
“应该是有了吧。”王主任坐进办公椅里,手指飞快地敲击几下键盘,调出档案后,将显示器转向对着沈耀,“都是一些常规性的基础检查,稍微有点脱水,伤口发炎,没什么大问题。其它的检查要今天下午才做……”
她顿了顿,用手背扶了扶眼镜边,改口道:“本来是这样安排的。但是现在做不了了。”
“那他这样算正常吗?”
王主任垂下眼眸沉思一会,用十分严谨的语气说道:“不能算完全正常。小吴——也就是他的主治医师,昨天在给他检查时发现他的呼吸紊乱,肺部有杂音,所以才建议做一些胸肺方面的透视。没想到检查还没做,他的情况就恶化了。”
“会是内伤吗?”沈耀沉吟着道。
王主任再次抬手背扶了扶眼镜,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检查结果没有出来前,我们不好妄加揣测。”
听起来像是无可奉告。
沈耀点点头,最后例行公事地问道:“病历能发我一份吗?”
王主任显得颇为为难:“这属于病人隐私。如果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家属,恐怕需要您出示相关批文。”
沈耀不再多言,道了谢又转去楼下。小胖子和他的同伴已经不在了,四下无人,他拿出手机,给房羽发了条微信。
等待的时间里,他又开始抽烟,才刚吸了一口,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房羽的回复来得很快。现在全市医院的档案都联网存储在云端数据库里,她用了点小技巧,没费多少工夫就拿到了荀栃近两年的病历,传到了沈耀的手机里。
沈耀划动屏幕,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除了那些已知的,半年来还有几条新的记录,症状多为胸闷头晕,关节疼痛,以及呼吸困难。
最后几个字让沈耀的手指顿了顿,他快速截图,给房羽传过去。
这次房羽回复得慢些,十分钟后才打来电话,直截了当地说:“法医观点,不是孕妇缺铁性贫血就是慢性中毒。不过——”
沈耀听到最后头皮都炸了,马上追问:“不过什么?”
“法医说他是专业搞尸体的,他的经验只对死人有效,建议你找活人医生再咨询咨询。”
沈耀:“……”也就是无可奉告?跟搞活人的王主任一模一样。
挂断电话,他心情复杂,又抽了根烟,楼上小警员的电话打来,告诉他荀栃已经抢救过来,脱离危险了。
他心里顿时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
耳朵里突兀响起荀栃嘲讽的声音:“二哥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你能帮我什么……”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责怪对方隐藏真相。可就算荀栃向他坦白,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回到病房时,医生已经离开了,荀栃戴着氧气罩,呼吸清浅地沉睡着,不知是否做了噩梦,眉头紧紧皱着,双手下意识抓住被角,露出发白的关节。
沈耀握住荀栃的手,打算将之塞进被子里,却不想荀栃像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反过来紧紧拽住他。或许是他的体温不像被子那么冷冰冰,荀栃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沈耀叹了口气,只好保持着姿势,用脚尖勾过最近的一张铁艺椅子。
房间里寂静无声,沈耀渐渐也抵挡不住困倦,睡了过去。他做了许多纷繁芜杂的梦,十年前那个夏天卷土重来,长相青涩的荀栃不断出现,一会儿喊他:沈老二!一会儿又叫他:老耀儿!如果有人找他麻烦,荀栃就会把他推开,卷着袖子气势汹汹地问人家:谁敢动我哥?一时间沈耀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最初的纯真年代,和未经世事的荀栃肩并肩,嬉笑打闹着迎接未来。
沈耀再醒来时,就是第二天早上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开门声差点没把他震到地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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