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大明带的东西真不少,衣服,洗漱用品,书藉,甚至还有打发时间的益智玩具。沈耀怀疑他把整个房间都搬空了,以至于小破车后备箱沉甸甸的,没跑几步就熄了火。
章大明简直不可思议:“老二你这车该换了啊。”
沈耀无奈地叹了口气,下车把旅行包挨个儿拉开,没用的东西都掏出来,另装一包。然后发现一包不够,又分了几个大包出来。
章大明连忙阻止道:“老二你干啥呢,这都是用得着的东西,我跟你说……”
“用不着。”沈耀沉着脸,不容分说将分好的大包拉出来,才发现真正有用的其实也就那么一个小点儿。
章大明张了张嘴,想分辨些什么,觑着沈耀脸色不好,又不敢吭声,慢慢从车里腾挪下来,走到沈耀身边。
沈耀砰地关上后备箱,瞪着章大明道:“等着。我把东西送回去。”
“这么多,你一个人怎么送,我跟你一起去吧。”章大明讨好地祈求道。
沈耀没答话,弯腰把一个包背在身上,左手提一个,肩膀挂一个,右手再提一个,卯足了全身力气挪动脚步,一步一挨爬上山坡,再次按下荀家的门铃。
他知道自己因为荀栃的事迁怒章大明了,可他压抑不住心头的恼怒,这种恼怒不针对任何人,纯粹出自于对自己无能的鄙视。目前收集到的证据条条指向荀栃,按理他应该第一时间带荀栃回去审问,可他却毫无办法,他不想再死一次。当然如果死一次能弄明白真相的话,他毫无怨言,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他败给了命运,抗争无门,只能忍辱偷生。这种挫败感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思绪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他靠在荀家门口的路灯上抽了会烟,将烟盒揉烂,狠狠砸进垃圾桶里,又拍了拍脸,待到心情平静下来,才回到车里,砰地摔上车门。
章大明有些局促,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心里干着急。
沈耀也没说什么,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不适合说话,心里装了个炸-药-桶,说出来的话多半好听不到哪去。他拧开自动档旁边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然后埋头捣鼓车子。
不知是否是减负让小破车起死回生,它哇啦一响,再度运转起来。沈耀顺利开进车道,在幽静的山林里奔跑起来。
阳光斑驳地洒在地面,林间的鸟语花香和沈耀都渐渐染上了明媚的颜色。他思索一会儿,拍了拍章大明因为紧张而耸起的肩膀,艰难道:“是我不好,不该跟你发火。”
章大明连忙摆手道:“我也有错的。”
说完这句,彼此又都沉默下来,空气再次凝重。章大明有一下没一下地把安全带扣子扣上又解开,解开又扣上,反复几次后,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三儿的事……不大好?”
他不傻。虽然沈耀什么也没说,但他靠自己观察也知道情况不妙。他顿了顿,又说:“你刚才在楼下,跟管家聊什么呢?是不是跟三儿这事儿有关?”
沈耀不愿再提这事儿,淡淡道:“没事,你别多想。”
章大明转过身子,正视着沈耀,一本正经地说:“老二,我知道你们有规定,不方便透露细节,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三儿闯了祸?”
沈耀没答话,佯作专心开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然而唇部过于硬朗紧绷的线条出卖了他。
章大明握住了他的手,“不管别人怎么说,我相信三儿不会惹事。”
“哥,很多事是要讲证据的。”沈耀默默抽回自己手,无奈叹了口气。
章大明道:“你要是有证据,早把他抓起来了,你就是没有证据,才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胡思乱想。”
沈耀又不说话了。有时他觉得章大明对他的了解比他自己还要深入许多,这可能是章大明与生俱来的善良。章大明总有一种能力,能洞悉一切。
章大明继续说:“我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妨碍你工作,但你是我弟,三儿也是,我仍然记得咱们在那个烈日炎炎的夏天,一块打球一块玩的快乐,我记得你们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也记得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你们那样天真,纤尘不染,就像蝉翼一样美好。”
他顿了顿,再次按住沈耀的手背,“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和三儿在你家蹭饭,你犯了错,你爸罚你倒背三字经,你背到一半卡壳了,还是三儿偷偷摸摸给你提示的……老二你得想起来,你得想起这些。只有这样,不管别人说什么,你才能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走弯路。”
“如果所谓的弯路,正是因为相信荀栃呢?”沈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章大明怔了怔,艰难地吸了口气:“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三儿的病一定是首先被考量的对象,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在变得铁石心肠前,也曾温柔善良,是生活迫害了他,生活为他的柔软披上甲胄,使他变成了无坚不摧的怪物。而你知道,剥去了那层厚厚的壳,他也只不过是个孩子。你看看他那房间,十年,十年的光阴仿佛没有留下痕迹,从他妈妈过世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几乎停滞不前了。”
“老二,你父母都没在本市,我呢,爹妈走得早,三儿家里这样,跟天煞孤星也啥区别。咱们只有彼此了,就别搞内部分裂了吧。”
沈耀把车停在路边,觉得视野有些模糊,索性将脑袋埋进方向盘里,过了许久才出声问道:“如果这事儿换成是我,你还这么说话吗?”
章大明噗地笑出来:“你忘了那年你看见一只血蝉,非得上树去抓,结果摔下来,是谁把你背到医院的了?”
沈耀当然记得,不仅记得,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摔下来时撞了脑袋,当场就晕了过去,章大明趁乱夺了他的初吻。那个湿润又火热的吻一度让他以为章大明也是同类,没想到章大明事后始乱终弃,死活不承认,争执几次后,他又觉得那一切可能不过一场春梦。
想到这个,沈耀紧绷的肩膀渐渐松弛,气势弱了一大头。
章大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说:“你是我弟,你要是真出了事,我当然也要维护你。”
沈耀终于服软,叹了口气,重新启动车子。这时才发现,心里那点焦躁,全因为对方的一个抚摸烟消云散了。
他们很快到达医院。
沈耀停好车,章大明把荀栃的那个背包递到他手里,扭捏地说:“要不你去吧。我回家开店了,这都两天没开了,市局那帮饿死鬼指不定怎么在背后编排我呢。”
沈耀知道章大明这是想让他和荀栃单独聊聊,点点头,径自去了住院部。
此时荀栃正在本色出演,给守门的警员表演教科书式PTSD。那警员肩章两道拐,应该还处在实习期,没法对荀栃进行问询,只能跟他聊聊天,或是照顾生活起居。就这样荀栃还能把人折腾得焦头烂额,可想而之演技之精湛。
沈耀进门时,小警员正满脸为难地给荀栃喂饭。他这纯粹是好心,觉得荀栃早饭也没吃,这会儿该饿了,便拿了勺子,挖了点米饭,配点清炒的莲花白递到荀栃嘴边,见后者无知无觉,只一味抠着手背上的输液管,又苦苦哀求道:“多少吃点吧,你受了伤,早饭也没吃,午饭再不吃的,身体要吃不消的。”
荀栃缩在床头,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小心翼翼瞥了眼移动桌板上的饭菜,没吭声,又继续低头抠针管。
这是他今天除了呼吸眨眼外,唯一干的事。
小警员看他重复这个动作整整四个小时,期间把针管抠掉了十三次,因此他帮着叫了十三次护士,护士来了十四次,最后一次还叫来护士长。身材圆润的老女人叉着腰,指着小警员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警员万分后悔当初自告奋勇揽了这个活儿,看着荀栃手上大大小小的针眼,更加觉得委屈,不由搁下碗筷,坐在椅子上哀声叹气。
“怎么了这是?”沈耀故作好奇地问道。
“沈队。”小警员赶紧站起来,看了看荀栃,把今天一天的遭遇说了,又道,“你看我就这么简单的工作也做不好,证人不肯说话,也不吃饭,没听说过哪里的证人是被饿死的。”
“我看看。”沈耀装模作样朝移动桌板看了看,见标着医院标识的托盘里放着两菜一汤——一个清炒莲花白,一个黄瓜肉片,青菜豆腐汤配白米饭,颜色单调可人,味道可想而知。
敢情荀栃这兔崽子吃不到章大明的手艺借题发挥。沈耀差点没笑出来。
他体贴地拍了拍小警员的肩膀,安抚道:“没事,辛苦了啊。交给我吧。”
他先倒了杯水,边倒边说:“我弟就这德性,饭前一定要喝水,不然怎么哄他都不吃。来,喝水啊,乖。”
他硬是把玻璃杯塞进荀栃手里,然后又握着荀栃手往嘴边送。天知道那水有多烫,荀栃恨不得当场松手,拼命往回缩。
小警员吓得脸色全无,哆嗦道:“沈、沈队,那是开水,不要紧吧?”
“没事儿。”沈耀手上用着劲,脸上笑眯眯,“他皮粗肉糙的,就好这口,你看他把针管抠掉那么多次都不觉得疼。”
荀栃:“……”
小警员:“……也是。”想了想,又问,“他这样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啊,我看着怪吓人的。”
“你别把他当人就行了。”沈耀说着,成功将玻璃杯扣在荀栃嘴上,荀栃烫得几乎跳起来,条件反射地猛咳起来。沈耀满意地拍拍他的背,回头对小警员笑道:“你看,好了,可以吃饭了。”
荀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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