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观察人类，就像人类在显微镜下观察显微镜下的微生物一样仔细。空间鸿沟另一侧的生命，它们的智力与我们相比，就如同我们的智力与灭亡的野兽相比，它们强大冷静且睿智。而当你发现了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就不再会过分崇拜你所在的这个。”
……
按下手机闹铃，罗曼der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周围空空如也，棉被不甘地横陈于床下，显然是被人一脚踹出老远。而她自己短袖短裤在寒冬无暖气的室内这么安然无恙地睡了一宿，连个喷嚏都没打一个，神清气爽，浑身暖洋洋。
罗曼摸了摸后脑勺，看着死不瞑目的棉被，哽了一下，“……你干的？”
以撒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罗曼却能很有既视感地想出了它嗤之以鼻的模样。好歹相处了近半个月，虽然她的新室友话少得可怜，举动也总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她就莫名觉得如果它是个人类，也会是非常高冷不羁的那种。对于沙雕问题，它从不屑应答。
那么就是她自己的杰作了。罗曼摸摸自己的脸和脚，都是热乎乎的，简直不敢相信是一夜没盖被子的结果。“丧权辱国”条约已经签订两天了，两个夜晚她都是一觉醒来“身轻如燕”，被子无故失踪。按理来说她早就应该在踢完被子的一分钟内当场冻醒涕泗横流才对，但事实却是，她从没感觉到一丝冷意，反倒只觉得如沐春风——在无意识踹走碍事的被子后，仿佛从夏天直接来到春天。
看来这应该就是它所说的“寄生后的好处”之一了：不畏寒。虽然听上去很有诱惑力，但也直接导致了一个问题：她今天到底该穿什么才对？
B市零下五摄氏度寒风呼啸的阴天，男男女女都裹着大棉袄，帽子口罩围巾一个不落。不久前罗曼还是他们其中一员，然而现在别说棉袄，穿个毛衣都跟蒸桑拿似的热汗涔涔。考虑到这种气温穿短袖出去她可能会变成冬日奇观而登上微博头条，纠结片刻，罗曼最终艰难地止住伸向夏装的手，勉勉强强套上了衬衣加薄外套。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自我禁足，但在彻底摸清楚新室友的脾性之前，罗曼还是尽量不出远门。今天是例外。一周假期已经过去，再不去见导师对方可能就会发来丧事问候了。再者临近答辩，得完成一些琐碎的手续流程，她干脆趁着一次一起解决了——她可不想把新室友带到一群鲜嫩可口肉香四溢的年轻人面前，万一它忍不住胃口大发了呢？
罗曼一边打开导师发来的消息“还活着？是的话就吱个声”，回复了一个字“吱”过去，瞅了一眼候思蕾朋友圈里又双叒新男朋友的照片例行日常地点了个赞。看着镜子里那个满头黑发披肩的高瘦女人，抓了抓头上的一缕呆毛，陷入了苦恼的沉默。
该怎么和师兄师姐们解释自己的“新发型”？毕竟，她可是一直以高冷非主流的形象示人，一朝人设崩塌，随之而来的就是数不清的盘问猜测和八卦，想一想都让人头疼。
更关键的是，她家里没有能够束缚这些累赘的玩意儿——皮筋？那东西她只在初中之前见过，作为一个连护发素是过期三年的蜂花，洗发液还用着霸王的钢筋铁骨老妇女，盘发这种手艺在她家早就失传了，以至于她这双握过远古化石、采过濒危植物的五指山，却对自己的一头黑长直束手无策。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罗曼忍不住痛斥对方的无情冷酷无理取闹，“你知道你顺手的无心之举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
你见过怎么漂染都不上色的头发吗！！简直就像是一堆颜料泼在PVC桌布上混合成五彩斑斓的黑色，但就是滴水不进！让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一头逼真的蜡像！滑溜到反光的那种！
即便之前被碎肉飞溅的惨案现场吓飞魂，但反应过来之后也好歹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明白它是在进行类似于“过滤”的过程。但她不明白的是，褪掉染色素也就算了，长这么长是想干嘛？摄入营养太多无处发泄吗？
罗曼一脸的控诉，满腹怨言呼之欲出。大概是因为她的不满情绪实在是太深重、声音太聒噪，连以撒都没办法继续无视下去了——
【研究表明，超过百分之七十二点六五具备正常生.殖能力的男性，更青睐于拥有天然中长发的女性，更容易唤醒性.欲，并结成配偶】
“……”
【……】
罗曼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加重语气，眉头紧锁，“你对我的‘改头换面’，是为了帮我找个男朋友？”
【包含，但不等同】以撒语气平静无波，【是否拥有男朋友，并不影响你与更优质的男性进行哔哔，诞生基因等各方面条件优于你的后代。如同充分必要条件之间的关系，我想我不必与你再解释一次。并且我建议你在地球时间27个月零五天之后与你所遇见的优质男性开始第一场性.交——】
罗曼的表情从疑惑不解到不可置信到生无可恋再到陷入沉思，直到她下意识地跟着算出“27个月零五天”这个重大日子可能就是自己的最佳受孕期时，她的表情又重新变回了生无可恋，附带极度无语。
“我应该感谢你的深思熟虑吗？”她问。
【不必】以撒很冷酷地回绝了，【只需按照计划进行，我能保证在十年以内，你的后代将遍布整个星球，并且质量更优于——】
“——等等！”察觉到事情严重性的罗曼眉头一皱，试探性地开口，“那个……你是不是对人类的生育方式和周期有什么天大的误会……？”
遍布整个地球？当她是北极旅鼠妊娠期只有20天的吗？？
她的表情开始往熟悉的惊恐靠拢，“你不会真是这么计划的吧？！我告诉你我可是宁愿死都不愿意被当成生育机器的！你想都别想！大不了我再多跳几次楼，一次跳不成我总能找到其他方法——”
【为什么不？】以撒这次是真的感到疑惑，语气都变得不太一样了，饱含质疑的上扬，【所有物种无论所在星球文明程度高低，最终的目的都将是繁衍，人类也不例外。我向你提供了目前为止最好的身体，甚至无需两年你将进入最佳受孕期，在我的帮助下你的生育功能将得到完美优化，与优质男性的结合将会为这个星球的物种带去最大的进化可能，甚至突破如今的基因枷锁从而达到无限可能——】
它的语气如此慎重，如此真诚，简直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让人忍不住为它所绘制的宏伟蓝图潸然泪下，差点就把罗曼给听得热泪盈眶，一股豪气从胸中油然而升——
“别说了，”罗曼吸了吸鼻子，擦擦眼角，“我拒绝。”
【……】
“我朋友说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切诸如‘我就蹭蹭不进去’的话都是耍流氓。”她拿来剪刀，对着镜子毫不犹豫就是咔咔几剪子下去，满意地看着里面的狗啃头，真诚开口，“与其相信你的造人计划，还不如相信未来有一天我会带着地球跨越太阳系去比邻星流浪。”
以撒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新品种，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决心，又或者是在思考更多的计策，诡异地沉默了一阵。
【如果把‘优质男性’换成‘斯儒’，】它缓缓开口。
【你会对他说‘不’么？】
罗曼一顿。
她缓缓放下剪刀，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参差不齐的发根，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罗曼能清晰看见眼底那一圈若有若无的蓝色圆环，常人不仔细看的话完全发现不出任何异常，只会觉得她的一双眼睛格外黑，格外深邃而已。
“你是我从未听闻过的新品种，而且你很强大，很聪明，我承认。”她说，“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杀了我，吃掉我，折磨我，随心所欲地对这个身体做任何事。”
“——但别忘了，你是寄生物，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
“你可以杀死我，去找另一个宿主。我相信那对你来说很容易。”
“但如果你想要和我和平共存，”她抬起眼，“——在你对我的朋友做出任何事之前，你都得经过我的同意。”
“否则我宁愿同归于尽。”
“还是说，”罗曼眨也不眨，“你需要我向你证明，即使害怕，也能说到做到的勇气？”
……
以撒默默注视着这个不知为何气势忽然大变的人类，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开口。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们所谓的感情，在更伟大的事物面前，都只不过是脚底蝼蚁，不值一提。你看得越多，走得越远，就会越惊觉此刻的渺小无知，就会明白我对你的意义】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没有什么不可替代】
【——除了时间，生命，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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