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在嘀咕什么？
在与什么对话？
已经开始的东西将不能结束。隐瞒的词语。保持沉默。
谁在咳嗽，呕吐？听见了怪声，对我说话。
友好而客气。
咕噜，咕噜。
呼吸在轰轰作响。窗上驻留着一只蜘蛛。
我听清了。
我就是那个安静不下来的人。
我听见的怪声，是我在对我说话。】
……
虽然这一天因为日食的缘故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好歹在入夜之前结束了基本工作，就和计划中一样，罗曼与导师留在了营地里。
这里虽然条件简陋了些，但经过了几年的更新换代，已经具备毕竟完善的基础设施。有小厨房，环保型厕所，男女分开的住处以及洗澡间。虽然不可能像在家那样精致舒适，但也尽力做到了最好。大家都是吃苦吃惯了的，男性长者居多的营地，对待花一般年纪的小姑娘也是格外优待，天气恶劣的时候烧热的水都是先给她们送过去，自己凑活凑活只洗把脸过夜就行。
跟罗曼住一间的妹子是跟着自己的导师第一次来这儿，南方人，长得白白净净又软又甜。显然她对这里的气候适应不佳，没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下晒得整张脸通红，隐隐有脱皮的迹象，一头黑长直也被吹得夹尘带土乱糟糟的。虽然人小姑娘没抱怨什么，但罗曼看她一回房间就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大包认不出牌子护肤品那势头，就什么也没说，把堪堪只够两个人擦身体的热水全都让给了她。毕竟她是短发，稍微好打理些，从小在外头野惯了也没那么多讲究。
妹子洗完头发又冲了澡后才惊觉原来这是两个人用量的水，罗曼心知肚明却什么都没说，因此对她是又感激又愧疚，还自告奋勇要去再多烧壶水。罗曼摆摆手表明自己完全不在乎，她只需要洗洗脸躺着就能睡。妹子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又分给她很多从家乡带过来的小零食以作补偿，这回她没拒绝，默默吃完自己那份，看到妹子心里终于舒畅了些展开笑颜后，才起身去隔间洗漱。
寒风在屋外呼啸，夜里温度已经是零下，出去不小心流个鼻涕都能冻成冰凌子。罗曼穿着大棉袄往脸盆里倒了点冷水，拿毛巾糊上脸的同时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人瞬间清醒不少。她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揉了把脸，刚准备洗干净毛巾去睡觉，一睁眼却发现，咦，上面怎么都是黑黑的污渍？她的脸有这么脏吗？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大风天气，外面尘土飞扬的缘故，每次出行一摸脸上都是黄黄黑黑的灰尘汗渍，罗曼已经习惯了。虽然没有一次像今天有这么脏，简直就像是在石油里泡过一样，还沾着黏糊糊的液体，但罗曼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在水里又拧了次毛巾糊脸，这次好歹仔细地擦了擦边边角角，结果一放下来，嘿，怎么更黑了？！
罗曼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毛巾，她的脸真有这么脏的吗？？这沾的又像泥巴又像酱油的东西是从她脸上擦下来的？——随即她又立刻想到洞穴里一头栽倒粘稠液体里的事儿，觉得大概就是那东西的残留物，打了个寒颤，这次不敢马虎，破天荒朝妹子借了洗面奶，呼噜对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顿狂搓，直到皮肤通红，整盆水都洗黑了，摸着不再滑腻腻的才罢休。
她担心里面会携带寄生虫或者细菌一类的物体，毕竟在她的印象里那个洞穴又阴暗又潮湿，不可能凭空生一滩黏糊糊的玩意儿，很有可能是某种生物留下的□□，鉴于没有任何味道她侥幸划掉排泄物这个选项，极大概率是呕吐物，或者消化液。
不过这也够恶心人的了。罗曼尽量避免自己再去回想这段经历，也不敢再去碰自己生疼生疼的脸皮，草草收拾了一番之后拽过被子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睡死过去。
隔壁床的妹子走了大半天风吹日晒的也是累极，跟家人报了个平安后很快也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下去。
结果当夜罗曼就做了个梦。噩梦。
她梦见自己整个人似乎被包裹在一团黏糊糊软滑湿热的肉团里，以子.宫里婴儿的姿态紧紧蜷缩在一起。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她睁不开眼，只觉得拥挤，闷热，昏沉，令人窒息，伴随而来的还有心里无底洞般愈发放大的恐惧，仿佛可怕的东西在逼近，张大了黑洞洞的嘴等待着将她吞噬。而她就像送到嘴边的那块肉，无法挣扎，即便她疯狂地告诉自己要醒来，睁开眼，但无形的绳子将她捆紧，压迫，动弹不得，只能无力而绝望地接受着自己所能预见最恐怖的下场。
而在这漫长如黑夜一样深沉的噩梦里，罗曼还听见了一个声音一直在说话，喃喃如同在耳边自言自语，模糊，低沉，缥缈，近又遥远，说的都是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她觉得身体很热，而且越来越热，就像是有数以亿计个原子在她体内进行着无数而恐怖的核聚变，释放出来的能量足以毁天灭地，将人瞬间化为灰烬。头顶热得仿佛要冒烟，心脏跳动的速度超越了人体承受的极致，快到她以为有钟在耳边轰响，五脏六腑炙烤得发痛，令人产生它们仿佛都融化成了一滩黏糊糊肉油的错觉。
这个梦实在是太糟糕了，而且体验极差，引起极度不适。即便在后半夜罗曼已经开始渐渐意识到这只是个梦境，但就是没法睁开眼，那感觉很像传说中的鬼压床。这种充满了抗拒和恐惧的意识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明，罗曼终于被人从梦中喊醒，睁开眼弹坐起来的第一刻，映入眼帘的就是妹子充满担忧的眼睛。
“呃……你还好吗？”妹子小声问，观察着罗曼刷墙一样惨白的脸，很委婉地开口道，“你昨晚说了一夜的梦话……做噩梦了吗？”
罗曼愣了愣，扫视一圈，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惊觉衣服全被冷汗湿透了，整个人像是泡在结冰的水里，沁骨的凉。
她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冷汗，结果一摸发觉手感似乎不太对劲，搓了搓指头然后拉开，却从中看到了拔丝一样粘稠的透明液体。她正愣神着，门外就传来导师的喊声，催她赶紧出门，一车人都在等着她俩。妹子赶紧收拾好东西，这次很有经验地涂上了厚厚的防晒，整个人都包在墨镜口罩围巾里不露出一丝皮肤，才放心地出了门。
罗曼虽然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这种情况下也没法多想，只能匆匆忙忙地洗把脸后跟着出了门，结果刚上车没走半小时，她就突发性地剧烈头痛和干呕，脑子里嗡嗡得什么都听不清，人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吓得导师和随行人员连忙一路超速开车把她送到了当地的卫生所里。
结果那里的医生一番抽血化验检查，得到的结果却是她什么事都没有，最多的可能就是水土不服，给导师纳闷得不行：这里谁水土不服就罗曼不可能水土不服，这家伙总小就跟着她.妈满世界跑，沙漠戈壁雨林哪没住过？哪窝的鸟蛋没被掏过？对她而言只要去头的东西都能吃——水土不服？是要笑死他然后继承他的私房钱吗？
虽然对这个结果饱存质疑，但毕竟是一代单传的独苗苗，衣钵的准继承人，可不能断在他这儿，于是没听罗曼的抗议导师直接让人打包把她送回了家，嘱咐她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活儿以后再说。
罗曼只能带着满肚子郁闷灰溜溜地回了家，一个人煮了一大碗辛拉面，因为太饿连汤底喝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没剩下，吃饱喝足了撸了会儿猫，好好冲了个澡后就又睡下了。
结果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身体烫得不能碰。模糊的记忆里她感觉自己似乎吐了很多东西，整个人难受得简直想死。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很多汗，她睡得一直不安稳，总觉得像泡在一滩黏糊糊的粘稠液体里，又湿又冷，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别提多酸爽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持续了整整一晚上，烧干了她的所有精力和身体里的水分。直到第二天快天黑的时候，罗曼终于醒了过来，她缓缓睁开眼，在看见窗外昏暗天色的时候，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眼皮涩疼，眼眶热热的一跳一跳的疼，所有肌肉都酸胀得无法自由支配，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一动仿佛还能听到咯吱的响。最关键的是，她汗出如浆，衣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冰的凉，现在极度不舒服，迫切需要一个热水澡。
不得已，罗曼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床边缓缓直起身来，她晕晕乎乎地刚想要下床，结果一低头，就看见了让她魂儿都吓飞了的一幕——
只见床上，床边，床下甚至她的皮肤上，都沾满了一堆黏糊糊的，暗红色夹杂着白色粘稠物质的浓液，堪比大型碎尸现场里包裹着骨头与血肉的腥臭残留物。
而她，就在这滩浓稠的液体里，睡了整整一个晚上和白天。
罗曼战战兢兢地抬起手，她的掌心，恰巧挂着许多不明液体，又黑又腥，里面布满了肉眼难见的颗粒状的固体物质，那样子不像是在哪里沾到的，反倒像是从某个生物嘴里吐出来的肮脏的排泄物，一抬手，还极有流动性地向下滑落，滴到狼藉一片的地板上。
“……”
“……”
罗曼坐在床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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