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沐梁溪
面对着呼声特别高的要将他祭旗的行动,殊曲迎有些欲哭无泪,匕首穿心而过的疼痛还没有过去,如今这自己又要死一次?
殊曲迎强撑着站起来,想让自己稍微体面点:“有什么话,大家不能好好说呢?”
刷刷刷刷,几十炳钢刀从腰间抽出来,每一柄上面,都倒映着殊曲迎的脸。煞是可怕。
“没事,我好好说就行,没事……”
“你看我身无分文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抓我上来做什么?”
他这一举动倒是让那群叛军觉得奇怪了起来,互相对视:朝廷里面当官的,都这么傻么?
有一个倒是解答了殊曲迎的疑问:“什么我们抓你,分明是你自己爬上来,让我们归降于朝廷的。”
“有这档子事?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这倒是真的,他不过刚刚开了个口,来意都说了一半,剩下的都被那一记窝心脚踹回了肚子里。
“各位壮士有改天遍地的决心,在下佩服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劝阻呢?”
殊曲迎张嘴又是一通彩虹屁,不要脸的倒是让那钢刀收起来许多。
“却不知各位壮士是要光复前朝?还是要创立新朝?”
“不知道朝号为何?我若是死了,那就是为了新朝而死的第一人,死的光荣,死的伟大,死的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人死有的轻如鸿毛,有的重于泰山,我这绝对是泰山压顶写入史书啊。”
那些人没说话,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都透露出一种:朝廷的官员都这么狗腿子么?
“我就成全了你。”其中一个人将钢刀往前一砍,眼瞧着就要砍中殊曲迎,殊曲迎上一回看见刀光剑戟就想往前凑的毛病还没好太全乎,楞了一下这才就地滚开:“你们现在杀我有什么意义?等朝廷的人来了,你们将我一绑,到时候刷刷两下人头落地,那多打天启朝的脸啊,咱们新朝多有面?”
“……”你到底是哪边的?
那头子想了想,倒也觉得言之有理,下令将他看管了起来。
殊曲迎也算是见识过天牢的人,对于他们这种临时搭建的次等货,竟生出了一种看管着着实不严,若是有武功,他至少有七种逃出去的方法,奈何他看看手掌心,细皮嫩肉的,便一种逃跑出去的方法都想不到了。
他左右看看,身边倒也是有几个人,算是有了邻居:“这位兄台,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殊曲迎问的那人,蜷缩在茅草里,听到有新的声音,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殊曲迎这一路上见过许多的人,有义愤填膺的,怒气冲冲的,幻想着自己日后吃香喝辣的,心中热血沸腾的要搞一番事业的。
这张如丧考妣的脸,却是和所有人完全不一样。
“我想回家看看。”那人约莫四十岁模样,明明应该是一个精壮年,却已经是满头白发,语气中布满了沧桑。你
“他们不让你下山?”
那人摇摇头,透过窗户能看到他的肤色黝黑,是常年累月风吹日下中劳作养成的,双手粗糙,在天启朝这样的农民,大多是上有老下有小,是一家人的顶梁柱。
“他们家里面都死绝了,可是我的女儿还没死,她还不到十岁。没我照顾她如何活得下去啊。”
“那你家中既然还有牵挂,那为什么又要当了叛军?”
这本书通篇八百万字,殊曲迎若是真的通宵看完,双眼都要废掉了,说到底,他认真看的剧情也只有男主当了太子之前的那一部分,后面全靠章节简介,可那几千章的章节简介在经历了几个月的任务之后,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况且……书中真的有厉王剿灭叛军这段?
“谁愿意啊。”那人眼中连生的光彩都没了:“可是我们如果不当叛军,就要被朝廷绞杀。”
……这是什么道理?你不造反,朝廷还要杀了你?
“呵,半年前突发来了一场疫病,整个绵城的人有五分之一都被感染。”
“得病的人刚开始与风寒症状一致,后来整个身上长满了扁平的疙瘩,长了那疙瘩之后,每过一日疙瘩就破一个,流出浓水。病人痛痒难当,就这样过了七日,得病的人,就没了。”
“传染人么?”殊曲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传染。”那人不过说了两个字,已经面如死灰的脸上,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出惊恐的表情。仿佛那样的景象是人间炼狱。
“最先开始得病的那个人是谁,已经无从得知。”
“有的人传染,有的人不传染,靠近了病人的人,有的人当时就发病,而有的人过了半个月才开始发病。”
“得了病的人,刚开始还送往疫馆中,后来就直接坑杀。”
“坑杀?”
一旁牢房传来痞子一样的语调:“就是得病的人和接触过得病的人全埋,懂么?”
殊曲迎应声望去:只看见一个“人”倚在牢房门边,瘦骨如柴,就是田间的稻草人都比他丰盈许多。十根手指溃烂,白骨上挂着雪白的肉流着黄脓,惨杂着长到其中的泥土。
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殊曲迎连忙转开了视线。
“怎么了?怕了?老子就是用这双手从土里面把自己刨出来的!他娘的,时疫没搞死老子,老子还能被土给搞死?”
“你别看老子,这里面所有人都是从土里头出来的。”
“都是‘死人!’”
竟然是这样?殊曲迎明明知道这些都是虚拟的,却还是忍不住心中翻涌而起的愤怒。身为绵城的太守,发生时疫不报,反而采取就地坑杀这样的手段,这和敌国夺城又什么区别?
绵城的万人坑里面,竟然都是自己同袍的尸骨。
不反才怪。
这件事情,他却是要想办法告诉厉王。
谁知道这粗制滥造的牢房中,还真的能困住人,他想过办法将看守的钥匙夺走,谁知道看守根本就没钥匙,换言之,关在这牢房里面的人,就没有出去的一日。
“没用的。”
就在殊曲迎尝试用碎瓷片挖坑的时候,瘦骨如柴的人从牢门的缝里钻了出来。露出骨头的双手,从肮脏的衣服口袋里面掏了掏,掏出一根的铜丝来。
对着锁眼鼓弄了两下,锁链啪的一下掉在了上。
一旁牢里头的人说道“我看你流里流气的,果然干的是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那瘦骨如柴的人,朝着他晃了晃铜丝:“你想不想出去,求我呀。”
“切,我才懒得出去呢,这里有吃有喝的还不用干活,赛过活神仙。”
瘦骨如柴的人冲他友好的笑了笑:“你是个懂的,唉,只可惜这里头都是大老爷们,要是有个姑娘就好了。”
他忽然将视线转向殊曲迎,露出了一口黄牙:“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如让我当个女人使使?”
殊曲迎正准备怼过去,忽然听见他另一旁的牢房传来磕头的声音。
“求求你,让我出去吧,我还要看女儿,我女儿她才十岁啊。”
“烦死了。”那人手中的铜丝拐了个方向,三两下,又一只锁落地:“滚滚滚,你快点滚,天天在老子面前哭,还不够丧气的。”
“还有其他要走的嘛?”那人晃了晃手中的铜丝:“我这黄三这辈子,就发过这一次善心。”
牢房里没了回应。
“啧,看见没,只有你们两个傻子想走。”
殊曲迎过去将他旁边牢房里面的人扶起来,看向了瘦骨如柴的那个人:“多谢。”
“啧,我黄三这辈子什么腌臜的话都听过,唯独这两个字,听不惯,听不惯……你要真想谢我,不如你让我爽爽?”
“您说笑了。”殊曲迎搀着那人走了一段,忽然转头对黄三说道:“我的父亲当初,也是个街边的小混混。所有人都恨不得扒他的皮骨,他蔑视所有人,唯独将我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回答他的,是黄三的喃喃自语:“都是一群死了又活过来的人,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咱们活了过来,不如当初死了。落得个不死不活,不值当啊,不值当……”
他二人搀着走出了牢房中,毕竟是没多少人的叛军,只要能出了牢房,避着点人就不会被抓到。
“我搀您下山。”
“您叫我殊曲迎就行。”
“我姓花。”
他二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沿着山路又走了一会,殊曲迎忽然觉得不太对,未免太过安静了。
山间竟然没有了鸟鸣?还是曾经有大批人马走过,惊扰了树上的鸟儿?
殊曲迎停住,如今他们应该是下山,还是先回到山上等厉王剿灭叛军之后再伺机下山?
若是现在下山碰见厉王一群人,他自己还好说,可是身边这位“花兄”可如何是好,按照厉王的性格,还不听他说前因后果,直接杀省事。
“我们回去吧。等厉王上山剿灭叛军之后,在找机会下山。”
谁知道那花兄摇摇头:“我闺女还在家里头等着我呢。”
殊曲迎看他一点都不想回去的动作,只能跟在他身后,心想自己这副身体好歹也是个小官,保一个人总没问题的吧。
谁知道他们刚往前走了没几步,果然碰到了一群将马蹄包着的骑兵,其中打头阵的那位,就是厉王。
他穿着一身戎装,银色的铠甲将他包裹的更加壮实,与殊曲迎记忆中穿着蟒袍就已经掩藏不住的肃杀之气不同,如今他戎装一换,只一个眼神,就能将人吓破胆。
“哦,这不是我们孤身一人要上山‘劝降’的小执笔么?怎么着?你身后那位,就是你劝降的人么?”
“算是……是吧。”
厉王坐在马上不动,身边两个亲卫,下马将殊曲迎“请”到了马上。
“厉王殿下,我有话要跟您说。”殊曲迎指了指身边的花兄:“他家中还有一个十岁的女儿,不如让他先下山吧。”
“哦?你劝降了几日,结果劝降了一个逃兵?”厉王对于这些只会纸上谈兵,满嘴孔孟之道的酸腐文人从来都看不惯。他更懒得去听一个小小的执笔,要说什么。
“你的话待会再说。”
另有官兵要将花兄当叛军押解,谁知道刚刚朝着花兄靠近的时候,那花兄和疯了一样,竟然将那官兵拉下马来。
翻身骑上马,在陡峭的山上就要疾驰而下:“小花还在家等着我,她不能没有我,我要回去照顾她……”
他此时什么也看不到了,几千官兵,山路陡峭,马匹颠簸,所有他都抛在了脑后,眼前只看见在篱笆中抓着蝴蝶,穿着粉色衣服,扎着小发髻的闺女。
她看见了自己,小短腿拼了命的朝自己跑来,伸出双手就要往自己身上跳。
“爹爹……爹爹。”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似乎还带来一声远远的“不要!”
随后他感觉什么东西,破开了自己的身体,低头看去,一只羽箭穿胸而过,露出了打磨锋利的带着倒刺的箭头。
“砰”的一声闷响。骑在马上的身体摔倒在地,马儿没了主人,慌乱的跑走。
“不要……”殊曲迎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他还要带着花兄去找他的女儿的。
“花兄?”他翻身跌下马,连滚带爬的跑到花兄的身旁。
他已经没了气息,双眼瞪得的很大,唇边带着一抹微笑,似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