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湖底

小说:赌取凤凰钗 作者:繁弱
    云栖岚说服不了自己这次是意外,尤其是当楚芜望着他、眼神真挚地问“师尊您会对我负责吗?”的时候,他连自刎的心都有了。

    楚芜见他闪躲的神色,弯下腰钻到他怀里,抓紧时机道:“我这么乖,您不能辜负我。”

    云栖岚坐在桌沿,楚芜搂着他的腰把头贴到他胸前,他被拱得痒痒的,身上那些暗红图纹也恢复原样缩退回手背和前臂,他身体疲乏,意识昏倦,心灰意冷地回抱住对方的肩道:“嗯。”

    ……还能怎么样?他望着窗上织网的蜘蛛和蛛网后淅淅沥沥的雨,懊悔地想,虽本意不愿误人子弟,他也一再警醒自己绝不能犯不教而诛之错,然而上行下效,先罔顾伦常的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也怪不得徒弟学坏。

    以雌豸夺取功体此等办法也着实险诈恶劣,不知那人是否是有意为之。

    “师尊,您在想什么?”楚芜问。

    如果太冷淡,一定会伤了小孩子的心吧,云栖岚这么想着,摸摸徒弟的头,说道:“都是师尊不好。”

    “师尊后悔了?”楚芜直起身,俯视他问,接着视线便移向他的身后,轻微讶异道,“……她醒了。”

    ……

    “你叫什么名字?”楚芜问那女子。

    她一见人就面露惧色,不等楚芜靠近就自己退进墙角,蜷着身子蹲下,惊惶地抱住头,“不、不知道……铮铮不知道……”

    “你叫铮铮?”楚芜半信半疑,又问,“你为什么咬我师尊?”

    铮铮畏头畏尾地伸脖子去偷看云栖岚,又缩回来,嘴唇一动一动地嗫嚅着,“他……他会打我……”

    楚芜:“看来你不仅疯,还傻。”

    铮铮急切焦灼地咬着手指,袖子里的细白手腕又添了几处新伤,楚楚可怜地乞求他:“不要、不要打我……”

    “谁打你了?”

    “人……好多、好多人……”

    “真可怜。”

    铮铮一双眸子在眼眶里不住地乱瞟,目光飘忽不定,这就此刻她看到楚芜腰间的青玉,突如其来地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

    “小心。”

    她的动作迅猛地不似常人,楚芜只感到右臂一沉,就被她张嘴咬了一口。

    “喂!”他疼得拧起眉,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将她劈晕,顺势接住倒进怀里的人,扶她倚躺在墙角。

    长得娇弱秀气,这下嘴够狠的。

    “疯女人。”楚芜看了眼手上出血的伤口,一转身,却见云栖岚低头轻笑,立刻毛躁起来,“师尊,您笑什么?”

    云栖岚若无其事地淡去笑容,“没什么,只是你咬了我那么多口……”

    楚芜一听就不开心了,不管不顾地走过去把人按倒在桌上,开始解对方不久前才系好的腰带,执拗道:“那我们来数一数如何?您身上的我的牙印……”

    云栖岚拍拍他的脸蛋,“乖,起开,别闹了。”

    楚芜闷哼,悻悻地放开手。

    云栖岚整理好衣带,观望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势,说:“雨小了,你扔在那边的师兄怕是也快醒了,我们不能久留。”

    “那我们去湖底要带上这个疯丫头吗?”

    “我看她比你年长些,叫姐姐吧。”

    “她看着也就十六七岁,我才不叫。”

    “你不乖了。”

    楚芜不屑于理睬他,自作主张地给铮铮施了定身术,把她扛起来放进里屋,两手空空地出来之后,傲慢道:“我说了算,不带她。”

    ……

    黑云翻涌,暴雨如注,远处的山峦融进浩渺的雾色,湖面被搅得浑浊,雨水溅起一盘白珠。

    云栖岚打着伞站在树下,望着湖面心事重重。

    楚芜只身宛如一尊雕塑伫立于岸边,狂风裹挟骤雨席卷大地,他却滴雨不沾身,衣袂轻盈飘逸如蝶翅,鼓动翻飞。

    他颔首阖目,双手举剑至胸前,破风的薄刃银白似月,散发着涟漪般的光浪——像四面延展的剑气张开一道屏障隔绝了风雨,他睁开双眼的一霎,身姿如鹤腾空跃起!在半空中扭身轻旋并挽剑负手,冲破云雾直上青霄!

    阴风怒号,束起的长发在脸颊旁乱舞,他的脚下是混淆荡漾的湖水和远瞰的村寨山林,人影同蝼蚁无异,朦胧虚渺间只有一点润红胭脂色醒目地映入眼中。

    楚芜凌空立于湖面上方,挥剑一斩,那剑光便如一道惊雷,穿云破石地朝湖泊袭去——疾风利刃割开湖面!湖心被从中剖解,浊浪排空形成两面巨高的水墙!波涛湍急却越不过两面屏障,一条裂缝延伸上岸,成为直达湖底的沙石之路……

    深邃的幽暗阴晦之中,一阶阶石梯从地底升起,通往看不见的湖底深处。

    楚芜足尖一点,轻捷落地,提剑走到云栖岚的伞下。

    “破风认你了?”

    “算是吧。”他一点头,手中剑就奚落他似的震颤不停,楚芜斜睖了它一眼,它才消停了。

    世间万物皆有名,琴也好,剑也好,凡是器物便有器灵,灵愈凶,器愈利,只有驯服了器灵才能驾驭法器;人有所擅,器灵也会择良木而栖,唯有它们认可之人才有资格知晓它们的真名,叫对了名字,它们才会对主人唯命是从。

    楚芜有两个秘密,一是师尊后颈的刺青,二是破风的真名,他希望自己今后都不再有机会叫出那个名字。

    湖水夹缝里升起的石阶干冷硬实,两面高耸遮天的水墙弥漫着阴潮的水腥味,一层波动的水屏后隐约有水草飘摇,湖鱼游动。

    他们迈上台阶下到水中,前路长梯黑黢黢一片,深远得望不见尽头,他们每走一步,身后的湖水便紧随其后淹没了他们踏过的路。

    无法后退,只得往前。

    纸伞缩成巴掌大小的玲珑状被云栖岚收入袖中,他们步行了多时才终于达到湖心地带,走得越远,四周就越黑沉,他正要问楚芜怕不怕冷,转脸见对方抱着剑窃窃私语。

    云栖岚问:“你在跟它说什么?”

    楚芜哼哼道:“我问它姓孟还是姓楚。”

    “你……好像很厌恶紫霄?”

    楚芜收起剑回答:“不,我是厌恶整个孟家。”

    “缘由呢?”

    “理由嘛……”楚芜想了想道,“孟弈总认为自己是三界主宰,可他不知什么叫今非昔比。”

    “小草。”云栖岚不温不火地告诉他,“那你就叫不知天高地厚了。”

    “哦。”楚芜浑不在意,把这句话当作耳旁风。

    云栖岚眸光流转回忆起旧事,娓娓叙述道:“当年在龙泽沼一战,他打败星乾时才十六岁,比现在的你还要年少些,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没有他就不会有你,修界乃至整个人间也未必是今下的局面。”

    楚芜堵住耳朵,三两步跃下好几级石阶,高声道:“好~我知道他是旷世奇才了。”

    何止奇才?一千年来也只有这一个孟弈。云栖岚悲哀地想,那个人拥有的天赋连自己也只能高山仰止,光是去丈量那种与生俱来的差距就足以令人绝望。

    可惜了,也不知该叹天妒英才亦或是造化弄人,孟弈如今的伤势,怕是再难重回巅峰。

    “师尊你快来——我们快到了!”前方的楚芜嚷嚷道。

    ……

    随着他们跨过最后一级台阶,数十丈高的水墙转瞬倾颓垮塌,湖面的裂缝在风急浪高中闭合,惊涛骇浪再次掩盖了湖底世界。

    最后一线光亮也消逝了,他们置身于封闭冰冷的湖底,与世隔绝。

    “「吟符天咒其二十四·明凤」”

    咒语落,从漆黑幽谧的湖底深处,飘来了一盏引路的灯笼。

    细看之下那其实是一只发光的鸟,盈捷自如,羽冠凤尾,双翼铺开轻展,尾巴上的长羽便在深水中流出一道细砂银河,如梦似幻。

    它光芒并不刺眼,却照亮了他们眼前的景象。

    他们处在一口巨大的洞穴中,洞口趴了一只定水石龟,才使湖水被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门”阻隔洞外,洞内干燥得如同陆地;如其说这是处洞穴,更像一条粗制滥造的门廊。

    散发着光亮的鸟儿始终飞在他们前面,充当一盏照明引路灯,洞穴内石壁凿刻光滑,石面上绘有五彩斑斓的壁画。

    楚芜走近一看,画的是一群奇装异服的人匍匐在地跪拜一口鼎;紧接着这些人抓住一个流泪女人,将一把锥子刺进她心口,再把她举起来投入鼎中;下一幅是鼎中伸出一只长满裂缝的手,然后人群中推出一个男人,人们剜出他的心脏丢入鼎里,鼎中伸出来的手变成了两只。

    楚芜手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停下脚步道,“师尊,这是……”

    云栖岚缓步前行,目光专注地阅览过一幅幅壁画,说道:“这是原巫教的祭典,第一个被刺死投入神鼎的女子会成为亡侍,每生食一颗人心,它便能多长出一个部位,当它长成完整的人形,就会从鼎里爬出来。”

    说到这里,他指着倒数第二幅壁画:那上面鼎中爬出的人浑身都是碎瓷裂缝,和楚芜在吴府见到的那个怪物十分相似;它冲进人群,开始撕咬人的脖子。

    云栖岚继续道:“爬出神鼎,它便会开始吸食生人的魂灵,每吸食一条,它身上的裂缝便会少一条,直到它身上的裂缝完全消失,它就能返生成为真正的亡侍。”

    楚芜若有所思道:“原来那个怪物真的是吴员外的女儿……他误以为这炼制亡侍的法子就是原巫教秘传的起死回生之术,并想借此复活吴小姐?”

    那槐枝里鬼煞曾提到的起死回生之术,乃是以命换命,圣女以血为咒,向主神献祭自己才复活了亲骨肉。

    “是吗?”云栖岚不置可否地轻笑,“我倒觉得,他是为了炼制亡侍,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

    “可我在吴小姐闺房内并未见到这只鼎……”楚芜说完即刻反应过来,“以身为鼎,以心为火,以慧为水!鼎就是那个疯丫头?”

    云栖岚赞许地摸摸他的头,“很聪明,壁画上这只神鼎在四百年前原巫教覆灭时就被砸得粉碎,如今他们再想施行这等妖法,便只能以人身为鼎。”

    “师尊,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人鼎?和天资善修补益功法之体有何不同?”

    “人鼎与炉鼎,乃是两种完全不同之道,人鼎只是容器,不可供人采补。”云栖岚提醒他,“你可别想动什么歪脑筋。”

    楚芜脸红彤彤的,窘迫道:“您想到哪儿去了?我问问而已。”

    云栖岚无辜道:“脸红什么?师尊跟你开玩笑罢了。”

    楚芜:“!”

    云栖岚忍笑,绕过徒弟来到洞穴另一侧,那鸟也跟随他,在半空中扑扇光翼。

    这一面的壁画绘制时间更为早,色彩已脱落了些,第一幅所描绘的是一座秀丽湖泊,从远方的山景来看,正是留仙湖。

    第二幅是一群人在湖边向着湖面跪拜,为首的一双男女各执一块月牙型骨头,把它们虔诚地捧在手心里,朝着日出之地伏身稽首。

    第三幅是湖面波涛湍急,一个轮廓崎岖的巨大黑影从湖底升起,仿佛一座巍峨的大山,钝圆似脑袋的首部嵌着一只幽绿的独眼,在它的阴影下,湖岸上的人群渺小如沙粒。

    楚芜凑过来问道:“这就是原巫教的邪神?”

    “嗯,在原巫教的术语中,邪神被称为「夜限」。”云栖岚退回第二幅壁画前,手指点了点为首的一男一女各自捧着的两块月牙骨,“这就是原巫教的圣物,由教内长老和圣女各掌管一块,我本以为是两件……原来这骨头是一对。”

    楚芜了然道,“这骨头是否就是余生提到过的,最后一位圣女拜托他连同孩子一起交给自己夫君的东西?”

    “是了,古籍中有记,当年勦灭邪教时曾获一块奇骨,乃教中圣物,形似半月,又如兽牙,异能未知;长老手中的这块被俘获后封存于青冥派奥境峰,另一块便是与圣女一同失踪了。”

    “又是奥境峰?那此事定然与贺音书脱不了干系了。”

    云栖岚摇摇头,“那也未必,奥境峰的那块……早在十九年前被盗了。”

    “被盗?”楚芜一脸震惊,“何人所为?”

    薛饮,云栖岚一想到这个名字,心口一阵绞痛,刻意回避地答非所问道:“我们再往前走看看吧。”

    楚芜觉察到师尊眼中的闪避和哀惋之色,心中浮现了一个名字,他问道:“薛饮,对吗?”

    云栖岚脚步一顿,怔怔地点了点头,“……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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