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恨

小说:赌取凤凰钗 作者:繁弱
    楚芜握住那只手,温凉光滑,指腹有一层薄茧,是一双常年抚琴的手。

    云栖岚的胸膛起伏急促,喉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铁锈味的血从淡色双唇间溢出沿着嘴角蜿蜒流下。

    “师尊……”楚芜慌忙地将他扶起来,微烫的掌心紧贴他腕部灵脉,企图把自己的真气渡给他。

    云栖岚抗拒地挣脱手腕拭去了嘴角的血迹,然后费解地捂住额头,眼底沉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体内一片空寂,没有了。

    修为、真气、灵力……什么都没有,就像一座没有回音的山谷,他也只剩一具空壳。

    正当他神昏意乱之时,楚芜按住他的双肩,有力地警醒了他,“师尊,您还记不记得,您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了什么?”

    “失去意识之前……”云栖岚呢喃着,思绪如一根细针落入大海。

    ……

    “你必须那么做,否则,这世间所有人都会替你杀他。”

    “……不行。”

    “难道你想看他变成第二个星乾吗?”

    “不,他不会。”他的双目充血,眼角布着憔悴的血丝,沾了泪痕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但仍极力稳住声线平稳。

    “你走吧,摇光。”他固执而狠决道,“此事我自有打算。”

    摇光的幻影一散,他便走到烛台边烧掉了那筒卷轴,让灰烬散入风中了无痕迹。

    不能让楚芜知道,小孩子并不知自己的身世,也从未好奇过,一直不闻不问。

    他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所谓另有打算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并非乐天之人,早已想过最坏的结果,只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他又拿起那支笛子,细润的玉质被他的体温感染变暖,这个楚字是他亲手所刻,这个孩子也是他一手带大,连性子里无法驯顺的缺陷劣性,在他眼里也成了不懂事和千万般好。

    那是他悉心庇护教养十七年的孩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北陆郢都,本性不算良善却也从未做过极恶之事,只因被强加了荧惑守心的命格便要剥夺他的性命,判他降生即是错,这就是世人所崇仰信奉之「道」么?

    云栖岚反复摩挲着笛子的刻纹,心中隐隐升腾起破釜沉舟之意。

    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师尊都会陪着你。

    你是我带回来的,要杀你,也等我先死,

    ……

    后来……

    后来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像被人剪掉了一段记忆。

    不对……

    仔细回想之下,他的浅意识里依稀存有一段被埋进寒冷冰窟时蓦然惊醒——却耳不能闻、口不能言、无法动弹和逃离的诡异之景。

    那时他看不清,因为他的身上盖了一层厚重的冰,那个地方很黑,所以来人提了一盏灯。

    那盏灯被轻放于冰面上,那么自己一定是躺着的。

    他的眼中映出一团被冰层削弱过的模糊光晕,那团光晕照亮了黑暗中的一张脸,他感觉更冷了,因为那容貌竟与自己十成相似,宛如完美的复刻品。

    会不会是一面镜子?他昏昏噩噩地想。

    很快他就知道不是,因为对方笑了,温暖和煦……

    之后等待他的是无尽的黑暗和无法苏醒。

    ……

    楚芜听完,满眼疑惧之色,好像无法置信,可又隐隐闪烁着泪光。

    云栖岚慌了神,关心地问:“怎么了?”

    他指着自己的肩胛骨道:“我这里,受过伤。”

    温暖的手掌隔着一层衣料贴上他的肩,云栖岚没有摸到伤口,语气存眷:“怎么受的伤?很疼么?”

    楚芜鼻头一酸,眼睛涩涩的,一股热流盈满眼眶,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泫然欲泣之态,咬着嘴唇道:“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

    云栖岚下意识地把他搂到怀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安抚他的背,轻声问:“发生了什么?是不是……”

    楚芜摇头,把耳朵伏在师尊的胸膛,聆听着对方的心跳搏动声,焦虑地抢问:“师尊,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早上答应过我什么?”

    “那天早上?”

    他鼻音浓重,嗡嗡地“嗯”了一声。

    看小徒弟温顺依恋的样子,云栖岚不自觉地微笑,可一想到自己消失的日子里楚芜一定是紧张又慌乱,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心中就泛起苦涩和懊悔,恨不得替他疼一疼。

    “我答应过你:你是寿星,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楚芜忍着眼泪不哭出声,只吸着鼻子哽咽道:“可是那天您没有做到,我好难过啊。”

    “对不起。”云栖岚紧紧拥住他,用脸颊亲昵地挨着他的额头,为他拭干眼角的泪水,“都是师尊不好……小草别哭了,乖。”

    楚芜安心地闭上眼睛软偎在师尊怀里,全身都被温热的暖流包容,心口一碰就流血不止的大窟窿被填满了软绵绵的棉花,有一双能治愈一切伤痛的手在他身上飞针走线,缝补了全部疮疤伤痕的裂口。

    外面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声幽怨不堪听,搅得人心烦意乱。

    云栖岚看他哭得越来越凶,怎么哄也止不住眼泪,无奈之下捧起他的脸,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不着痕迹的吻。

    “小草乖,不痛、不痛了。”

    啜泣声戛然而止,楚芜猛地推开云栖岚正起身来,仿佛庙外的雷劈到了他的身上,连眼睛都吓直了。

    “师、师尊……”

    云栖岚歪头打量他,“不哭了?”

    他默默地转过身去,对着那尊凶神恶煞的阎罗像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可双颊还是难为情地发烫了,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朵根。

    ……

    云栖岚等了好一阵,才等到小徒弟转回来重新面对他。

    “我昏迷期间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事?”

    问完,他见楚芜的神情变为前所未有的严肃。

    “师尊,您左手背上的东西……您见过吗?”

    云栖岚端量着自己左手背的深紫色异纹,妖娆的细丝如藤蔓攀附着整个手背,缓慢不息地生长蔓延至手臂,只是多看了一眼,他就感到被一种陌生的羸弱感掌控了身体。

    “我见到了那个和您一模一样的人,他的耳后也有止凰琴器灵的契文,我猜测是与您手上的这个东西有关,是否有某种禁咒可以仿刻或夺取他人的修为灵力?”

    云栖岚放下手,“这不是什么禁制咒术……它是活的,名为豸,是寄生于人体内的魔物。”

    “……魔物?”楚芜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手背。

    “嗯,在《物魔志》中有记:雌豸为紫,喜附于人四肢,雄豸为黑,独附于背骨。难缠之处在于除非宿主肉身枯竭,否则无法脱落;我曾听钻研此书的道人提起过,豸妖原本只能依靠吸取宿主的修为强化本体,但倘若能让一对雄雌豸妖结合,并分别寄生于两个不同的宿主,雌豸所附身之人体内的功法便会全部转移至雄虫宿主体内。”

    “这么古怪?”

    云栖岚垂眸沉思,又道:“豸乃魔域之物,极少见于人界,知晓这类魔物习性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更遑论能令雌雄相互为死敌、厮杀成性的豸结成一对……”

    可如今他已法力尽失,不得不信自己身上的豸妖已有对偶。

    那么,那个夺走他的功法器灵并冒充他的到底是什么人?利用他的身份又有何目的?

    楚芜梳理了一遍所有事件的先后顺序,揣摩假焚琴选择出现的时机和种种缘由,仅仅是因为真正的焚琴犹豫不决,不肯对七杀星罚命格之人下杀手?

    不会,恐怕没这么简单。

    那个人到底没有杀掉真身,只是封印在冰棺里,可那具冰棺又为何会流落黑市?还那么巧合地被自己看见,并顺顺利利一路畅通无阻地带走呢?

    他稍一走神,却见云栖岚起身走到了门口庙檐下。

    云栖岚伸手接住从屋檐滴落的雨水,问:“这里离东海很远了吧?”

    楚芜答:“南淮。”

    “你不告诉我吗?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

    楚芜斟酌一番,开口便是故作轻松的语气道:“这说来就话长了……”

    他只字不提自己被假焚琴所伤打入恶风涧之事,也省去了死前所遇到的那一只鬼两只妖,只道自己险些被那个假的焚琴杀掉,命悬一线逃出东海来到南淮被青冥派弟子所救,接着便从醒来削了谢和清的胡子、被丢掉雪香峰后山砸到李归然身上开始说起。

    ……

    “直到您苏醒过来的前一刻,我都在恨您。我还想过,如果当时对我下手的是真的师尊,那我就直接杀了您,反正您现在也毫无还手之力。”楚芜诚实地说,眼睛还威胁似地瞄了一下云栖岚的手背。

    云栖岚道:“那……你恨不恨真的师尊这么没用,没有保护好你,害你吃了这么多苦头?”

    “不恨。”楚芜昂首挺胸,骄矜道,“我不需要师尊保护,现在我可以保护师尊了。”

    云栖岚指尖沾了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秀挺的鼻梁画下湿漉漉的一痕,昏暗下水渍反着莹亮的光。

    温柔的声音里藏了琢磨不透的笑意,“虽然我被夺了修为功体和琴,但无需你来保护的。”

    楚芜正要反驳,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低沉悠长,仿佛就在他耳旁。

    “——谁?”

    他警惕地回头,天边闪电破开一道豁亮的疾光,照耀了鄙陋衰败的城隍庙里枭视众生的地府冥官之像,阴森怪诡,令人不寒而栗。

    云栖岚环顾一览而尽的庙居,残瓦土阶,神像前早已断了香火,更无长物,根本藏不了人。

    “楚芜?”

    “师尊,刚刚……您有没有听到什么?”楚芜心跳如擂鼓,难以确信地问。

    云栖岚迷惑地摇头:“没有。”

    阴风阵阵,阎罗像眼露赤光,面目可骇。

    “他听不见的。”

    ——又来了,那个声音近在咫尺,微冷的吐息扑洒在他的耳际。

    他像是给一柄银枪从头到脚刺穿钉在原地!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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