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爸爸?”
直到将这句话问出口,艾尔维拉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变得十分沙哑。
坐在餐桌对面的艾丽西亚憔悴而悲伤地看着她。四十分钟前,艾丽西亚才把孩子们从波特家接回来,让卡丽娜去二楼给两只小猫洗澡,留下艾尔维拉和奥利弗待在冷冰冰的餐室里,听她宣布今晚发生的变故。艾丽西亚原本是该在圣芒戈值班的,琼斯家的飞路网已经被封锁,她匆匆忙忙乘坐骑士公交回来,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下满是血迹的治疗师长袍。
“什么叫为什么是爸爸?”奥利弗捏紧的拳头在发抖,他的声音也是沙哑的,比艾尔维拉沙哑得更厉害,“你不记得芬利了吗?小时候他还带我们一起去麻瓜公园玩过——现在他死了!死了!”他突然咆哮起来,眼眶通红,拳头使劲砸着桌面,“他们一家都死了!被那帮——那帮叫做食死徒的杀害了!”
“我知道。”艾尔维拉的眼睛却依旧盯着母亲,“但是为什么是爸爸?”
艾丽西亚低下头,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时变得有些凌乱,耳边垂下不少碎发,使她看起来狼狈而又颓丧。
“如果你是爸爸——”奥利弗暴跳如雷地捶着桌子,就好像这能消减他心中的仇恨和痛苦,他死死瞪着艾尔维拉,简直不敢相信她在问什么,“难道你一点都不想给芬利报仇吗?!只有接他的班——只有这样——”
“斯克林杰一家是五口人!其中三个还是孩子!”扭过头忍无可忍地冲他吼起来,艾尔维拉的拳头也狠狠砸向振动的桌面,“我们家也是五口人!你明白吗?你和卡丽娜都是孩子!卡丽娜甚至还不到十岁!”她的视线模糊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那些人能杀光斯克林杰一家,难道就不会来动琼斯家吗?!”
奥利弗的表情看上去就像艾尔维拉刚才打了他一拳头。
“爸爸很厉害!”他红着眼嚷嚷道,“他们不可能——”
“芬利·斯克林杰曾经是最优秀的傲罗,奥利弗!”指甲用力地掐进掌心的软肉里,艾尔维拉努力借疼痛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他也被杀害了!就在今天!就在他的家里,和他的妻子儿女一起!”
她提起斯克林杰的态度让奥利弗再度失控。
“爸爸不会!”他跳起来嘶哑地吼叫,踢翻了脚边的椅子,“我们也不会!不会!”
“小声一点。”艾丽西亚抱着头轻声说,“算我求你们,小声一点。不要让你们的妹妹听见。”
她疲惫而轻柔的声音像是一道利剑,刺穿姐弟俩各自膨胀的愤怒。艾尔维拉紧绷的脸突然松下来,一滴眼泪孤零零地掉到她的胳膊上,她没有去擦拭。奥利弗仿佛泄了气,跌坐到另一张椅子上,脸上的怒火被一种空洞的茫然取替。
艾丽西亚终于放下捂住脸的手,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尽管眼神疲倦,却依然维持着往日的坚决与威严。
“事发突然,维拉。现在所有的傲罗当中最合适的就是汉特,他不得不这么做。”她说,“不用担心,我们住在戈德里克山谷,这里有许多古老魔法的保护,比别的地方更安全。而且……那些人对芬利下手是有原因的,他们为此筹谋了很久,做了很多的准备……”不能再说下去,艾丽西亚摇摇头,无声而颤抖地短叹,“在短时间内,我们不会受到威胁。”
“也就是说……”艾尔维拉垂着眼睛,“时间一长,还是会有危险。”
“我不怕。”奥利弗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怕那些坏家伙,如果他们敢过来——”
“你能怎么样?跟他们拼命吗?”艾尔维拉眼皮都不抬地打断他,“用你根本还使不熟练的缴械咒?”“至少我不会当一个缩头乌龟!”奥利弗再度捏紧拳头,压低声音恶狠狠地瞪着餐桌上的糖罐说道,“我就算是死也不要当一个胆小鬼!”
“随你怎么选择。”艾尔维拉的语气近乎冰冷,她也盯住糖罐,避免与弟弟视线接触,“但是你没有权利牵连卡丽娜。”
“卡丽娜也不会怕!”奥利弗不假思索地反驳,他不自觉又抬高了嗓门,“我们都是爸爸的孩子,我们都不会怕!”他转过脸看向她,眼白充血、额角青筋直跳,胸脯因愤怒而剧烈地起伏,“只有你——只有你!知道芬利他们已经牺牲了,你想到的难道只有你自己吗?!”
“奥利弗!”艾丽西亚震惊地呵斥,“维拉是在担心我们所有人的安危,不是她自己!你不能这样对她说话!”
艾尔维拉一言不发地坐着,蓝眼睛依旧望着糖罐,显得沉默而无动于衷。奥利弗仿佛听不见母亲的话,他瞪视着自己的姐姐,几秒钟过去,才表情决绝地站起身,径直走过倒在地上的那张椅子旁边,捏着拳头、紧咬着牙,独自走上楼梯。
厨房里只剩下母女两人。艾丽西亚又低下脑袋抹了把脸。
“你要体谅他……”她摇着头,声音细若游丝,“芬利以前经常带奥利弗玩……他一时接受不了……”
“我没事。”艾尔维拉轻轻说,“你们想好怎么办了吗?我和奥利弗除了假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霍格沃兹。那里有邓布利多教授,我也会看着奥利弗,很安全。但是卡丽娜要怎么办?我们不能再麻烦波特夫妇了,他们年纪大了,要是再受到波及……”鼻子不自觉发酸,她停顿了一下,合上眼,“到时候詹姆该怎么办?”
决不能牵连波特夫妇,艾尔维拉想。詹姆和他们不同,他是独子,如果失去了父母,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艾尔维拉想象不了波特家再也没有那对和蔼夫妇的冷清,更想象不了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儿失去父母后的反应。
“以后卡丽娜会长期待在傲罗办公室,你爸爸的同事会照看她的。”艾丽西亚伸出右手,紧紧握住女儿搁在桌面的冰凉的手,“别担心,好吗?”
一种难言的抗拒让艾尔维拉下意识地把手从母亲的掌心里抽出来。
“你去看看奥利弗吧,妈妈。正好我想去外面走走。”她起身掩饰她这个动作,拿上椅背上的斗篷,又回过头去看母亲,“现在可以吗?”
艾丽西亚点点头,也站了起来。她跟着女儿来到客厅,把沙发靠背上的围巾和帽子递给她:“多穿点,别太晚回来,也别走太远。”
接过帽子和围巾,艾尔维拉抬眼去瞧母亲:她身上的治疗师长袍血迹斑斑,头发凌乱,脸庞消瘦而疲顿,苍白的嘴唇没有血色,眼底的黑眼圈深深描着皮肤上的细纹,一双蓝眼睛忧伤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直到这一刻,艾尔维拉才惊觉母亲的眼神是那么悲哀。
她刚从圣芒戈赶回来……她没有提起,但她浑身血迹……她或许,或许参与了救治斯克林杰一家,却无能为力……
艾尔维拉脸上坚硬的表情融化了。她再也忍不住,转过身抱住了艾丽西亚。
“我爱你,妈妈。我也爱爸爸。”艾尔维拉颤抖地说,“我不是在怪你们,我只是……”把哽噎咽回肚子里,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更紧地搂住母亲,“对不起。”
“我明白,亲爱的,我明白。”艾丽西亚的手绕过她的肩头,她无声地流下眼泪,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你是我们的孩子,永远也不需要跟我们说对不起,知道吗?”
室外的雪已经停了。
艾尔维拉裹着斗篷穿过窄巷,踩着已经被村民们踏实的雪,慢慢朝村子中央的小广场走去。圣诞夜这晚,麻瓜村民的屋子里都张灯结彩,他们都在同家人一起享受这一年来最丰盛的一顿晚餐。广场上街灯明亮,四处都是孩子们留下的鞋印,巨大的圣诞树在寒风中摇摆。
温暖的小教堂里传出圣诞颂歌。艾尔维拉听着唱诗班的歌声,踏上教堂旁的小径。这里有一扇通往教堂后面那片墓地的小门。墓地的入口立着一棵大树,被灯光拉长的树影在小教堂彩绘玻璃投出的斑斓光辉中摇曳不止。
她顺着一排排墓碑前行,在心中默数自己的脚步。积雪的墓碑上镌刻着模糊的铭文,小时候艾尔维拉曾在白天来这里仔细浏览,她知道在这片墓地里埋葬着许多古老巫师家族的遗骸。
斯克林杰一家又会被埋葬在哪里呢?她难掩哀伤地想着。她当然也记得芬利·斯克林杰,记得他和善的妻子和三个活泼的孩子。她甚至记得他还有个叫鲁弗斯·斯克林杰的弟弟,今年仍在接受训练,准备成为一名傲罗……
得知哥哥一家都被杀害之后,鲁弗斯·斯克林杰会怎么想呢?他还愿意继续当一名傲罗吗?他真的能够承受吗?艾尔维拉从未如此刻一般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感到伤心。她不能想象,在这样一个本该幸福的日子里,有人失去了生命,也有人失去了至亲。
寒风针刺般刮着她的脸颊,她在一块墓碑前止住脚步。
碑石上的名字是坎德拉·邓布利多,及她的女儿阿利安娜。艾尔维拉曾听父亲说起过,这里安葬的是邓布利多教授的母亲和妹妹。可是从来没有人向孩子们讲述过她们的故事。
珍宝在何处,心也在何处。
艾尔维拉默念着碑石上的墓志铭,不忍地闭上双眼。颂歌还未结束,不远处的酒吧大门被吱呀推开,漏出欢笑和歌声。她伫立在萧索的墓地中,裹紧身上的斗篷,在冰凉的空气中呼出一团小小的热气,白雾很快在寒凉中消散。
死亡或许只是一个瞬间的事,但失去往往漫长而不见终点。艾尔维拉想。
她不害怕死去,她只害怕失去。
格里莫广场12号的这个圣诞夜,同样显得格外不同寻常。
阿拉斯托·穆迪领着二十名傲罗光明正大地在这幢老宅子里展开搜查,对于最最古老而高贵的布莱克家族来说,这无疑是种变相的羞辱。奥赖恩·布莱克一直少言寡语地在各个楼层走来走去,检查这些粗鲁的傲罗有没有碰坏布莱克家珍贵而价值连城的宝物;沃尔布加·布莱克则坚持留在二楼的客厅,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负责检查玻璃橱柜的吉迪翁·普威特,防贼似的防着他。
“我劝你不要打开那个音乐盒。”在吉迪翁拿起玻璃橱柜中一只老旧的音乐盒时,沃尔布加脸色阴沉地说。
“不用担心,我们有经验。”吉迪翁打开盒子,假装没听见沃尔布加在他说出“不要担心”后发出的嗤笑声。音乐盒里的发条已经松了,他重新拧动它,盒子里便奏出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不祥乐曲,吉迪翁赶紧关上盖子。
他的目光又转向一个酷似多脚镊子的丑陋银器具:“这个应该不危险吧?”
沃尔布加·布莱克脸上挤出一个狞笑:“你可以试试。”
吉迪翁伸手去拿,刚一碰到它就发现它像蜘蛛一般灵活地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他身上来,要不是他及时拔出魔杖击昏它,它还企图向他发起攻击。吉迪翁厌恶地将它放回玻璃橱柜,不再对这里边的任何物件掉以轻心了。
“夫人,恕我直言,你们这儿有趣的东西可真多。”他别有深意地拿起一只会咬人的银鼻烟盒。
“谢谢。”沃尔布加讥讽地答腔,“也容我提醒你们,这些东西都是合法继承下来的。”
吉迪翁撇一撇嘴,不再多话。
经过二楼的楼梯平台时,穆迪扫了眼旁边那面墙上装饰着的家养小精灵的脑袋,然后转头对跟在他身旁的西里斯瓮声瓮气地冷哼一声:“很独特的品味。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它们都是我们后面那个家伙的祖先?”他背过拇指朝身后指了指: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幽灵一般走在他们后面半步远的位置,嘴里嘀嘀咕咕地诅咒着这些闯进屋子里的傲罗。克利切的鼻子就和墙上那些家养小精灵的鼻子一样,丑陋难看。
“是我亲爱的埃拉朵拉婶婶开创的惯例,”西里斯头也不回地讽刺道,“在家养小精灵老得端不动盘子的时候砍下他们的脑袋。克利切还以此为荣呢。”
他们的身后传来克利切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他的脑袋似乎有些糊涂了,以为别人听不见他在念念有词地说些什么,竟然还骂起了西里斯:“小主人真是个讨厌的、忘恩负义的下流胚子,肮脏的败类……他多么令人失望啊,居然还领着这帮龌龊的暴徒在房子里乱转,女主人要气坏了……”
“闭嘴,克利切。”停下脚步回过头,西里斯烦躁地打断克利切怨毒的咒骂,“回你的地窖去,不要再跟着我们。”
克利切深深鞠躬,好似西里斯曾经描述的那样把自己长长的鼻子戳进地毯。
“克利切随时都要为客人提供服务,西里斯小主人。”克利切装作毕恭毕敬地说。
“没必要管他,他不会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穆迪还在继续往楼上爬,并没有将这只老态龙钟的家养小精灵放在眼里,“走吧,带我去参观你的房间。”
西里斯冷冷瞥一眼弯着腰的克利切,这才继续跟着穆迪一块儿上楼。
五楼已经有几名傲罗在搜查。穆迪走进西里斯的房间,环顾一眼房内鲜明的格兰芬多风格装饰,仔细看看墙上的各种麻瓜招贴画,目光在那张比基尼女郎的招贴画上面逗留了几秒,哼笑一声。他扭头对西里斯抖了抖下巴:“你的品位倒是正常。”
“显而易见。”西里斯靠在门边耸了耸肩。
“这是谁的画像?”穆迪拿魔杖敲一敲床铺对面那面墙上菲尼亚斯的画像。搜查这间屋子的傲罗已把遮盖画像的画布拆掉,但画像里一片空白,菲尼亚斯显然提前溜走了。
“菲尼亚斯·奈杰勒斯,我的曾曾祖父。”西里斯回答,“我妈让他看着我,防止我捣乱。”
“哈,我知道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粗鲁的哼笑,穆迪转身走出房间,经过西里斯身旁的时候,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在这个家的待遇不错啊,小子。家养小精灵可以辱骂你,还有霍格沃兹校长的画像亲自监视你。”他眯起他那双小眼睛,“而且是有史以来最不受欢迎的一位校长。”
无所谓地摊手,西里斯直起身跟他一起走向隔壁的另一扇门,那里是雷古勒斯的房间。
房门大敞,屋子里两名傲罗正翻箱倒柜地检查,而雷古勒斯就背着手站在自己的床边,脸上没有表情。穆迪还是像刚才进西里斯的房间那样大步踱入,却在房门口顿了顿脚步,视线落在那扇门上钉着的气派十足的小牌子上:未经本人明示允许禁止入内。
工整漂亮的手写字母,用词既严谨又考究。
穆迪捏起这块牌子翻来覆去看了看,抛给西里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更像你的风格。”
“除非我在这间房子里有资格谈隐私。”西里斯两手插兜,又倚在了门框边上。这一回他没有跟在穆迪身后进屋。穆迪独自跨进房间,对那两名看上去已经结束搜查的傲罗询问:“有什么发现吗?”
“只有这个。”其中一名傲罗将一本厚厚的剪报簿递给他。“啊。”穆迪粗粗翻看一番,最后停在某一页上,抬起脸将犀利的目光投向床边的雷古勒斯:“喜欢剪报?”
“我想这并不违法,先生。”雷古勒斯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依然身形笔直地伫立原地,表现得彬彬有礼而又不卑不亢,“如果诸位已经搜查完毕,就请离开我的房间,谢谢。”
穆迪那双黑亮的小眼睛细细地打量着他,一手合上了剪报簿。
他把剪报簿递还给雷古勒斯,若有所思地道:“你和你的母亲很像。”说完,他就招招手,示意房间里的两名傲罗跟他出去。等到他们都来到走廊,又鱼贯进入沃尔布加的房间,倚在雷古勒斯房门边的西里斯才迈开脚步,也打算跟过去。
克利切紧紧跟在西里斯的脚后。
“西里斯。”雷古勒斯在背后叫住他,“你为什么要跟着客人在屋子里走动?”
“好问题。”西里斯驻足,回身毫无表情地与他四目相接,“你怎么不问问克利切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克利切闻言弯腰向雷古勒斯行礼。雷古勒斯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这些年我在这间房子里可没什么自由,雷古勒斯。”侧过身嘲讽地一笑,西里斯对他的沉默并不意外,冷灰色的眼睛里装满了冰冷的疏远。
“我不像你。”他说。
雷古勒斯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又松开。他不再相劝,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四个小时后,挤满屋子的傲罗才终于离开。他们带走了两样疑似黑魔法物品的危险物件,并向尖声抗议的沃尔布加·布莱克保证,只要检测无虞,就会把它们原样归还。
“琼斯家还安全吧?”西里斯把傲罗们送到了门厅,趁着母亲在跟拿走那两件魔法物品的吉迪翁·普威特周旋,来到穆迪身边小声问道。
“很安全。”穆迪蹬了蹬脚上的靴子,同样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显得粗声粗气,“汉特信任你,小子。”他看了眼阴森的门厅,还有大蛇形状的蛛网状枝形吊灯,以及脚边那把用巨怪腿做的雨伞架,“哪怕你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西里斯的目光转向墙上的煤气灯:“我知道。”
穆迪的眼睛在他脸上打转。在今天之前,穆迪只见过西里斯三次,一次在唐克斯夫妇的婚礼上,一次在琼斯家的房子里,还有一次则是在阿尔法德的那幢别墅。穆迪与汉特·琼斯不同,他警惕每一个布莱克,包括眼前的这个男孩儿。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西里斯·布莱克在有的方面的确同布莱克家族格格不入。
“在学校多留心那对姐弟吧。”穆迪披上自己的斗篷,瞧了眼不远处冷冰冰地望向这边的沃尔布加·布莱克,低声对西里斯交代道,“波特家的小子是个马大哈,你比他靠得住。”
西里斯瞥他一眼,循着他的视线朝自己的母亲看去。穆迪的余光瞥见他点了点头。
傲罗们训练有素地在门外幻影移形后,门厅里便只剩下西里斯和沃尔布加。母子俩对视片刻,沃尔布加猛然旋身,疾步走上了楼。西里斯猜到她要做什么,两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他才刚刚走到三楼,就听见了五楼传来的噼里啪啦的巨响。
“我警告过你——”母亲的怒吼随之响起,“不许把这些东西带进我的房子!”
哐啷。又是一阵响动。
西里斯来到五楼,刚踏上楼梯平台,便瞧见母亲站在他的房门外,她手里举着魔杖,脚边是一堆摔碎的麻瓜机器,西里斯从断成一截又一截的耳机线里认出其中有他的监听器。雷古勒斯的房门紧闭,父亲奥赖恩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对即将发生的争执冷眼旁观。
沃尔布加又狠狠一挑手中的魔杖,西里斯房间里的衣柜忽地打开柜门,吐出了他所有的麻瓜衣物。她举着魔杖指向它们,那堆衣服立刻燃烧起来。西里斯停步在楼梯平台边,淡漠地注视着那些熊熊燃烧的衣服,眼仁里映着火光,冷灰色的眼眸却依然没有温度。
“干嘛不把墙也一起烧掉?”他漫不经心地提议,“正好,可以顺便处理掉那幅啰嗦的画像。”
“孽子!”沃尔布加猛地抬高手里的魔杖,往身旁一劈——唐克斯夫妇送给西里斯的那台麻瓜相机飞出他的箱子,子弹般射向他的脑袋,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在他身后那面墙上撞碎。
西里斯面无表情,不躲不闪。
“你这个肮脏的杂种,家族的败类——看看你刚才都在干什么!看看你是怎么讨好那些暴徒的!”沃尔布加仿佛将魔杖当成了利剑,不断在半空中挥砍着,一件接一件地砸碎西里斯房间内的麻瓜物件,拿定主意要把今晚积攒的怒火统统发泄出来。
一时之间,稀奇古怪的模型和机器在屋子里横冲直撞,骇人的噼啪巨响在屋内回响。
“你与他们为伍,这就是你的层次!”沃尔布加咆哮和咒骂在这些巨响中一浪高过一浪,“你就该滚进麻瓜那些肮脏的垃圾堆里!畜生!贱货!”
西里斯一语不发地听着。直到她将最后一件摩托车模型也砸得支离破碎,他才在她愤怒的喘息声中开了口。“你指望我与什么人为伍?”西里斯站在一片狼藉中冷笑,“贝拉特里克斯?还是卢修斯·马尔福?”
沃尔布加的身形骤然一顿,她转过脸看向他。
“阿尔法德跟你说了什么?”出声的却是父亲奥赖恩。夫妻俩都在拿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瞪着他们的长子,就好像他们家的地毯上突然长出了一颗巨怪的脑袋。西里斯扯动嘴角讥讽地一笑,踢开脚边麻瓜相机的残骸。
“麻瓜的命也是命,他们也有父母、儿女、朋友。”他缓缓从衣兜里抽出自己的魔杖,“就算畏惧魔法的态度很愚蠢,他们大部分时候也跟巫师智力相当。”举高魔杖在半空中轻挥一下,他念出咒语,看着自己的箱子飞出房间,狼狈地摔倒他的腿前,“在选择与谁为伍的问题上,但愿你们还能有点儿起码的良知。”
再挥一次魔杖,西里斯接住朝他飞来的鸟笼,那里面还关着惊慌失措的小火龙和纸飞机。
提起身前的行李箱,他最后看一眼父母,讽刺地说道:“圣诞快乐。”
语罢,他拎着行李走下楼,踏上无人阻拦的漆黑楼道,再也没有回头。
伦敦的圣诞夜又下起了雪。
西里斯拖着行李走在街头,身上穿的还是参加晚宴时那身黑天鹅绒长袍。他从一间又一间明亮的窗户外经过,听见有的麻瓜房子里传出他们的流行音乐,有的麻瓜房子里则爆发出派对高潮的欢呼。麻瓜警察还在街边执勤,麻瓜商店挂着彩灯,麻瓜餐厅欢笑不断,麻瓜车辆来来往往,或许都是在往家的方向开。
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魔法世界,可他们的生活与巫师的生活并无不同。
西里斯在一间麻瓜商店的橱窗前停下脚步。他的目光越过橱窗里那个怪模怪样的圣诞老人模型,投向正窝在收银台后面喝着热茶看电视的麻瓜。
这个时候,西里斯想,彼得和莱姆斯应该都待在各自的家里,吃着圣诞大餐,听着巫师收音机的节目。波特一家也是。尤菲米娅会准备一只烤火鸡,烟熏三文鱼,以及一大盘芽球甘蓝。弗里芒特会开一瓶珍藏的雪莉酒,詹姆会嚷嚷着展示他今年收到的圣诞礼物。
还有琼斯家,艾尔维拉做的圣诞布丁……
看着玻璃橱窗上映出的自己,西里斯立在昏黄的街灯底下,脸庞被橱窗内闪耀的彩灯照亮。琼斯家今年会怎么过圣诞节?他想。汉特还会不会回戈德里克山谷?
这些问题盘旋在西里斯的脑袋里,他心不在焉地思考着,而后低下脸,拿出口袋里的左手,看向手上的那只红手套。雪花落在摊开的手心,西里斯慢慢收紧拳头,将它攥到手里。耳边还有隔着橱窗闷闷传来的歌声,他忽然打定主意,转身往国王十字车站的方向走去。
离开伦敦,去戈德里克山谷。他的脑子里反复转着这个念头,脚步变得又轻又快。
西里斯想见他们,想见汉特和艾丽西亚,想见弗里芒特和尤菲米娅,想见奥利弗和卡丽娜,想见詹姆,还有……
西里斯呼出一团热气,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戈德里克山谷的深夜悄悄落了一场大雪。
第二天早上,村庄的街道上已覆满厚厚的雪花,掩埋了广场上行人踩过的沟痕。艾尔维拉起床后发现家门前满是积雪,于是拿上工具间里的铲子,围上围巾出门铲雪。冬季天亮的时间很晚,她小心翼翼地踩过被积雪覆盖的台阶时,深蓝色的广袤天空还没有迎来拂晓,村庄在荧荧街灯中安静地沉睡。
艾尔维拉弯下腰一点一点铲开通往家门那条小径上的积雪。她可以使用魔法,但今天她不想这么做。有的积雪遇水结成了块,铲起来十分费劲,她没一会儿便呼哧呼哧喘起气来。戴着手套的手握着冰冷的铁铲把手,她感觉到白茫茫的雪地和体力活儿能帮助她保持清醒,集中精力干一件事。
这样很好,她想。
可时间一长,冻得有些发木的脑子又渐渐分起了神。
艾尔维拉再次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想起斯克林杰一家,想起母亲狼狈而疲倦的模样。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呢?艾尔维拉止不住地问自己。她又记起母亲昨晚提到过,斯克林杰一家遇害后,傲罗们就去那几个嫌疑最大的家族进行了搜查。
手中的铁铲卡在了一块石头里,艾尔维拉的手在长柄上滑擦一下,隔着手套都有点儿疼。她弯着腰,就这么停在原地。
布莱克家也一定会被搜查,她告诉自己。西里斯会有什么反应呢?他一向不喜欢被当做和他父母一样的人,他的父母……
深深叹一口气,艾尔维拉拔出铁铲,换了个方向去铲另一边的积雪。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什么东西突然“啪”地砸到了她的脑袋上,又哗啦啦掉进她斗篷的帽子里。艾尔维拉一愣,伸手摸摸帽子,指尖碰到了冰冰凉凉的碎雪。她回过身四处张望,然后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找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西里斯·布莱克就站在一盏路灯底下,手里颠着一团雪球,嘴边带着懒洋洋的笑,从容不迫地对上她的视线。
“干嘛像个麻瓜一样铲雪?”他稍稍抬高嗓门,挑衅似的问她。
艾尔维拉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动弹。西里斯穿着一件看上去十分昂贵的黑天鹅绒长袍,脖子上却不搭调地圈着她前年圣诞节送给他的那条围巾,平常总是打理得好好儿的黑色短发此刻乱糟糟的,跟一身不协调的打扮倒是很相配。他身旁摆着他的行李箱,箱子上还有被斗篷罩住的鸟笼。
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艾尔维拉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见她一脸呆滞,西里斯好笑,又将手里的雪球扔向她:“发什么呆啊?”
雪球恰好砸到她左肩下方的位置,艾尔维拉像是忽然惊醒,慢慢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她的手还握在冰冷生锈的铁铲上,呆呆地呼出一口热气,冻得麻木的脑仁在缓缓恢复知觉。
“圣诞节的第二天,”她看到西里斯把两只手都插进衣兜里,神色快活地微微抬高下巴,灰眼睛里盈满了金色的光,“见到朋友是不是该有个拥抱?”
艾尔维拉丢下铁铲,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西里斯的衣服上带着在雪地里行走过的凉意,却没让她觉得冷。她一时说不出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感觉到心脏怦怦跳着,从昨晚开始就压在心口的重量迅速膨胀起来,要挤破她胸膛似的轻盈又难受。
“圣诞快乐。”她听见自己掩饰般地小声说道。
西里斯呆了两秒才回过神。他呼出一小团白雾,感到热乎乎的心口传来有力的跳动。片刻之后,西里斯伸出口袋里的手,摘掉还沾着雪花的手套,拿早已变得暖烘烘的掌心拍拍艾尔维拉的脑袋,轻轻一笑。
“好吧,虽然圣诞节已经过了。”他大度道,“但是这样也不错。”
他在那该死的骑士公交上颠簸了一整晚,才来到戈德里克山谷。
现在看来,也没什么辛苦的。
“圣诞快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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