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 您来了”,
“阿琛呢”
“先生在楼上呢”。
“一会儿上去在你七叔面前好好表现, 别丢了我的脸”, 周雍眉间紧紧的川字, 嘴角冷硬的法令纹一年比一年加深,周家在他这一辈, 周琛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这次把他们叫过来估计就是商量着过继的事儿。
这样的好事儿周雍原本想带的是孝顺懂事、更合他心意的小儿子,可惜了, 周琛却指名让他带这个叛逆乖觉的大儿子。
周氏家族树大根深,从建国初起就一直盘踞在京市, 旗下的产业涉及建筑、矿产和化工,近十年来又开始进军餐饮、娱乐和日化, 家业在代代人的手里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周家在周雍这一代分了三房,周琛是那个最小的堂弟。
不过也是这个最小的堂弟掌握着周家大部分的资源,是周家的掌舵者,这些年在他手上周家也确实是更上了一层楼, 家业比之前翻了两倍还多,底蕴也越来越深厚。
不过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这些年派了无数的人把全国各地都翻了个遍, 就为了找一个叫温桃的女人,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眼看着他也快三十, 直到现在也没找着人影。
找不着人他也没结婚,膝下无儿无女,不怪他们几个堂兄打了把家里孩子过继过去继承他偌大家业的主意,毕竟都是姓周,骨子里淌的是周家血,等以后百年了,好歹还有香火供奉。
三房独独只有周琛一个,如果大儿子能被他看中带去教导,那今后三房的资源和财产都会并入他周雍手里,想到这里,周雍又回头对着周辰叮嘱了几句,让他上去务必好好讨周琛的欢心,别让其他人抢了这块蛋糕。
跟在他身后的周辰面上低眉顺眼,心底却嗤笑一声,七叔怎么会看上他,老头子简直是在白日做梦
“大哥,你来了”,排行老四的周秉是周家二房的当家人,身材干瘦,眼里却时常闪过精光,他身后也跟了一个和周辰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
“大伯”,周玮恭敬的给周雍和周辰打了声招呼,“大堂哥”。
“嗯”,周雍自持的点头,把目光看向周秉,“上去见过阿琛了”
周秉笑的有些意味深长,“见过了,七弟挺满意我家阿玮,大哥也不用多此一举了”
虽然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但周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确实也存在着竞争关系,尤其是眼前还有三房的巨额财产,亲兄弟也得红眼。
“你”,周雍被他激起了心里的怒气,却又很快平静下来,“多不多此一举阿琛见了才知道,什么时候四弟也能做七弟的主了。”
周秉笑了一声,“那大哥就赶紧带着辰小子上去吧,我们就不耽搁你们时间了”,说完周秉让开一步,让他们过去。
他反常的样子让周雍心里有些没底,面上却还是一片平静,不泄露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他带着周辰和他们擦身而过,抬脚上了楼梯。
跟在周雍身后的周辰神情有些恹恹,他敛着眼,开始有些想念在白下村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厌烦。
“大先生”,书房外的佣人对着周雍颔首,轻手推开书房的门,“先生在里面。”
“嗯”,周雍带着周辰走了进去。
黑白装饰的冷清书房里,周琛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脊背挺的笔直,手里摩挲着一张素描,眼神多情又温柔。
“阿琛”,
“七叔”,
沉浸在回忆中的周琛被唤醒,珍惜的把素描放进抽屉,抬头看向进来的两个人 ,“大哥来了,坐。”
屋外的佣人端着茶盘进来,把茶杯轻轻叩在桌面上,悄声退了出去。
“大哥最近身体怎么样” 周琛眉眼间有些疲惫,他摘了眼镜,放在桌上的双手交握,看向周辰的视线里有些考量,
“周辰也长高了,听说之前还出去了一趟,玩的开心吗”
他态度温和,眼底是寻常长辈的关爱之色,和周雍以往在家里对他的态度对比起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周辰在这样的目光下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态度认真恭敬,
“挺好的,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很好,景色也不错”。
自他母亲走了之后,整个周家就只有七叔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变,继母也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敢太为难他,就是他也不好总来这边。
周辰看着他,下意识想到温桃的那个小院子,“七叔有时间也可以过去散散心,我们去的那个村子靠山,山上的环境很好,山脚下还有一片湖”
“胡说什么,你七叔每天那么忙,哪儿有时间去你的那个破村子”,周雍呵斥了一句,他是让他过来好好表现的,不是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周辰眼神一黯,紧紧闭上嘴,埋头没再多说。
“先生,晚饭已经好了”,佣人在外面敲门。
“大哥这么严厉做什么,孩子都给吓坏了”,周琛起身,从书桌后走到周辰身旁,干燥温暖的掌心在他头顶拍了拍,“走吧,下去吃饭了。”
“嗯”,周辰被头顶温暖的触感弄的两眼发酸,他知道今天他爸带他过来的用意是什么,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是七叔的儿子。
周雍看见这一幕,眼底闪过一道暗芒,他并不在乎这个儿子,却在乎这个儿子可以给他带来的利益。
周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长长的餐桌上只有碗筷相互碰撞的叮当声,周琛因为是周家现在的掌舵者坐在主位,右手边依次坐着周雍和周秉,今晚不只有他们带了孩子,出嫁的几个周小姐也带了自家孩子过来。
说不准她们七弟就看上自家孩子了呢,到时候直接改姓她们也愿意的。
周琛不动声色的打量桌上的几个孩子,成年人的眼底已经被各种所覆盖,唯独没成年的孩子还保有几分纯真。
桌上所有人对今晚即将发生的事都是心知肚明,可谁也不敢提前开这个口,周家自诩是儒商,干不出来逼迫没子嗣的兄弟过继自己儿子的举动,他们都在等着周琛亲自开口,这样也好顺水推舟,儿子虽然过继过去了,但是心还是向着自家的。
周琛同样也知道他们心底的打算,但却毫不在意,因为他已经找了太久了,久到他快想要放弃,这么多年他奋力让周家越做越大,就是为了更方便找桃桃的所在,可惜直到现在,依旧没找到她的踪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琛越来越恐慌,他不知道这一世还能不能遇上温桃,如果遇不上,是只有这一世遇不上,还是在今后的所有时间里她将永远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如果是后一种猜测
不,不会的,绝对不可能是这样上一个世界他也是过了很久才恢复了记忆,这个世界肯定也需要更长的时间,周琛在心底努力说服自己,还没到最后一步,他不能放弃。
他把目光最后放在了坐餐桌末尾的周辰身上,刚开始起了这个念头时周琛就不动声色的关注周家的几个小辈,到最后让他最满意的,是周辰。
等到晚饭结束,最终的人选还是没从周琛嘴里说出来,连私下的示意也没有,就连周雍都开始有急躁,忍不住频频看向主位上坐着的周琛。
“周辰留下吧,大哥四哥,回去的路上当心,我就不多留你们了”,
就在周雍都快要放弃的时候上方突然传来周辰的名字,他心下涌上一阵狂喜,眼底骤然绽放出一阵强烈的亮光。
餐桌上的其他人神色各异,已经出嫁了的几位周家小姐本来也是抱着过来碰碰运气的打算,没被选上心理落差也不大,只有周秉手里的筷子一瞬间捏紧,面色却也没什么变化。
坐他对面的周玮年纪轻,没那么好的承受能力,当场错愕的看了周辰一眼,眼底是深深的不解和对周辰的嫉恨。
“阿玮,走吧”,周秉拍拍儿子的肩膀,仿佛周琛做的决定对他没造成任何影响,“七弟,我们就先走了。”
周玮收回视线,起身站在周秉身后,“七叔再见,我们先走了。”
“嗯”,周琛点头,对着周辰招手,“周辰过来,替我送送你四叔和几位姑妈”,
被点名的周辰沉默的站起来,第一次在老宅以主人的身份送走几位周家人
激动难耐的周雍走在了最后,刚出了大门,他大掌紧紧握住周辰的手,偏头对着他说道,“你待在这里,以后好好孝敬你七叔”
周辰无视手上传来的疼痛,直视着周雍的眼睛,“爸爸,你真的要让我留下来吗” 无论周雍这些年对他的态度如何变化,周辰依然记得小时候他把自己高高举过头顶,甚至也还能回忆起当时欢乐的笑声
“不留下来你还能干什么我事先跟你说好,家里的产业以后全是你弟弟的,你要是继承不了你七叔的那些产业,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周雍压低了声音,“你七叔能看中你是你的福分,以后好好在他面前尽孝”
周辰看着他迫不及待的脸,突然笑了,笑里带着泪和释怀,“爸爸,我都听你的”,这是他最后一次叫面前的这个男人爸爸,他们这辈子的父子缘浅,全尽于此时了。
“好好表现,我走了”,周雍所愿达成,一时间脚下都有些飘,有了周辰,以后周家的大部分资产都会掌握在他手里,他将会成为周家的当家人。
周辰看着司机给周雍开了车门,黑夜里,车身缓缓驶离周家老宅,他在心底对着周雍挥了挥手,
再见了,爸爸。
“少爷回来了,先生在书房等你呢”,家里的佣人知道,从今往后面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将会成为周家新的掌舵者。
周辰抬头往楼上看了看,眼里的伤心如潮水一般退去,“嗯,我知道了。”
“坐”,周琛打量这个侄子,“我想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周辰目光熠熠,没了周雍这道加缚在他身上的枷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知道,七叔,我都听你的。”
从今往后,他就只有七叔一个需要孝敬的长辈,他和周雍的关系就断在今天。
周琛锋利的眉眼倏尔柔和,他看着站在对面身形挺拔如一棵白杨的少年,眼里闪过满意,“我给你请了家教,明天开始上课吧。”
等到他彻底放弃寻找桃桃的那天,他就把周家交给他,然后去到下一个世界,继续追寻桃桃的身影。
九月,
“轰隆”
乌云密布的天际突然传来惊雷阵阵,山间的风打着旋儿往院子里刮来,两棵枇杷树的叶子被吹的瑟瑟作响,窗户被狠狠关上。
坝子里还晒着稻谷的温桃手忙脚乱的用簸箕收谷子,今年的稻谷黄的有些迟,租了温桃田地的叔伯打了谷子便直接用箩筐挑到了温桃的院子里,趁着这几天的烈日,晒好了就可以放仓库堆着了。
等温桃舀完最后一簸箕的谷子,天边的乌云便飘到了头顶,一连串豆大的雨滴砸在她刚扫过的地面,很快洇湿一片。
温桃瘫坐在木椅上擦了擦满头的汗水,后背已经汗湿一片,可累死她了,这夏天的雷阵雨说来就来,这是她晒谷子的最后一天,差点儿就功亏一篑。
出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温桃起身倒了杯水灌进嘴里,透明的杯身上多了一段缠枝花纹,衬的整个玻璃杯越发小巧玲珑。
现在家里所有的餐具和水杯都换了一套,原来的被温桃放进了柜子里收好,从白下村离开后的俞笙没过多久就寄了一整套精美的餐具过来,美名其曰仙女就应该用仙气飘飘的东西。
小胖子也常常寄东西过来,不过都是些吃的,多到一车小到一箱,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温桃一段时间收快递收到手软,幸好他们寄来的快递都有专门的人送货上门,不然她还真没办法带回来。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温桃干脆把小胖子寄过来的东西都做成了熟食,抽了真空给他们四个一人寄过去一份。
赵之洲离开之后每天准时准点的打电话回白下村,为了方便联系,他走的时候特地留了个手机给温桃,与此同时,他的状况也越来越好。
董秋自然也知道其中有温桃的一份功劳,想给钱担心温桃不收,于是干脆就从衣食住行上花心思,温桃便时常收到从海市发来的大包裹,里面都是应季的各式衣物和鞋带。
温桃拒绝了几次,可该来的包裹还是会准时送到家门口,无奈之下也对赵之洲越来越上心,到最后真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一份责任。
“阿桃”,赵之洲握着手机独自站在二楼的阳台上,身前靠着栏杆,眺望着远处平静的大海,“今天的海风好大,听司景行说之前他们拍的节目好像要播了。”
“叫什么呢,叫姐”,温桃才不管什么海风大不大,这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阿桃也是他能喊的。
赵之洲嘴角勾起一丝笑,“是,我错了,姐,你什么时候过来啊,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海边的日出,可好看了”
温桃踮脚,伸了一只手去把橱柜的门关上,“不想出门,我一个人待在家挺好的,等你放寒假了有空可以回来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带你去山上看日出”
赵之洲转了一个身,背对着大海的方向,风从栏杆的缝隙里刮进来,拂动他的衣袖,他眉眼间原本的阴郁和沉闷在温桃的影响下已经开始越来越浅,
“好啊,那我放假就过来,姐你说话算话,我要去鸡鸣山上看日出,晚上还要看星星”
“好好好,等你过来了想干什么都行”,温桃温声答应,看了眼墙上的时间,“也不早了,你晚上早点儿睡觉,别熬夜,代我像董阿姨和赵叔叔问好啊。”
“嗯,姐你也早点儿睡,晚安”,赵之洲挂了电话,盯着手机出了会儿神,忽然就笑开了,清俊的眉眼灿烂的宛如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又恣意。
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却能让他感到快乐,所以他想维系这种幸福感。
“和桃桃打过电话了” 手里端着一杯温牛奶的董秋从楼下上来,她知道每晚儿子都要给温桃打电话,也拿这件事专门去问了心理医生,对方给出的答复让她更加放心让赵之洲和温桃继续往来。
眼看着赵之洲的心理状况越来越好,董秋和赵建中在心底特别感激温桃,可惜报答的方法有限。
“嗯”,赵之洲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嘴边起了一圈白胡子,看着有些可爱,他舔了舔嘴角,看向董秋的目光里有些期待,“妈妈,我想放寒假的时候去温桃姐家里住一段时间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董秋欣然同意,完全没有一丝顾虑,“不过你必须在年前回来,今年我们要回老宅过年,爷爷奶奶很久没见你了”
赵之洲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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