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迷失(三)

    香米煮到半熟,放入切成小块的香菇和虾仁,调到中火煨煮。小黄鱼煎至微黄,与豆腐和少量酸萝卜一起放入汤锅,被熬出的胶原蛋白将清汤慢慢渲染成奶白色。

    没有砂锅,用奶锅替代,幸好还有酸菜——虽然味道也不怎么正宗。林秋白拿汤勺搅了搅锅里的鱼汤,耐心等待了一会儿。浓稠的粥香在火焰的催化下慢慢充盈。林秋白掀开锅盖,汤已经完全变成了奶白色。

    关火,架好过滤网,林秋白拿实验操作的认真态度将汤与干货分离。查尔斯在短时间内都不能摄入固体食物,林秋白想着汉克的叮嘱,将过滤得干干净净的鱼汤盛进碗里。

    粥也熬好了。刻意放多的水让粥不至于太过浓稠,深棕色的香菇粒和粉白的虾仁分明地嵌在乳白的粥底。橱柜里青花的瓷碗很有居家气息。林秋白看着这一套明显是他喜欢的风格的碗具,皱了皱眉。

    摸到厨房来偷东西吃的小变种人迎面撞上了端着托盘走出来的林秋白。

    “学……学长好……”

    几个小变种人互相捅来捅去,期期艾艾站成一排喊道。陌生。林秋白想着。他安静地看了他们几秒钟,直到为首的男孩紧张到出汗的时候才朝他们点了点头:“厨房里有粥。吃了吧。”

    还有小半锅鱼汤呢。早知道就不把干货扔掉了,放回汤里让这些小家伙吃了多好。

    林秋白多少有点遗憾。本来可以不浪费的。

    “是教授的儿子……听说被坏人抓去了好几年,刚刚才找回来……”

    “感觉冷冰冰的有点吓人,鲍比不是说他很温柔吗?”

    “毕竟被坏人抓走了那么久,谁知道被做了什么事,性格有改变也是正常的吧……”

    走出去,经过训练而高于常人的听力让他听见背后小变种人们的议论。

    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像他在泽维尔学院里是什么传说级的人物一样。

    林秋白近乎冷漠地想。

    并非是对自己的身份不感兴趣。那些本不该出现的反应,那些本该毫无交集的人理所当然的熟稔,惊喜,疼惜,怜悯。

    脑子里那些突兀的,该属于绝密的,九头蛇内部都不一定会有的,恍若亲身历经一般的画面。

    他的身份绝不会是“父亲”告诉他的那样简单。

    但大脑里仿若笼罩迷雾,被有意洗脑操纵的思想隔断了他所有或好奇或探究的心情。

    那些重重疑窦尽数被他视为用以完成任务的手段,偶尔的失控下超出预计的行动也被视为寻常,激不起丝毫剖析自我的冲动。

    但如今。他对经过走廊的琴露出浅而淡,足够安静也足够有礼的微笑,擦肩而过后,染了笑意清澈闪亮的眸子沉静下来,是凝了碎冰深而冷的墨黑。

    该要扮演好那个“obsidian”,这个在他脑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人。

    橡树岭。九头蛇武器研究及维护部门。

    冬兵从扫描仪里坐起来。这具全身赤.裸的躯体上还沾着透绿的药液,水珠凝结成串划过他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流向紧致的小腹,最后消失在令人遐想的黑色丛林里。即使对于欧美人来说,他的肤色也偏白,这让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格外明显,而那细瘦的腰肢和纤细的骨架让这具身体更添了几分脆弱的,令人无端升起凌虐欲望的美感。

    但那不可能。一旁的实验员几乎是胆战心惊地为他递上了衣物。当他用那双眼睛注视你的时候——那双冷绿色的,席卷西伯利亚的风雪,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冰冷,凌冽,像是锁定猎物的雪狼,连残忍都缺稀——那样的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就会有刺骨的寒意从尾椎一路上窜刺入大脑。

    橡树岭的人到底是未曾见过冬兵,先前有男女不忌的精虫上脑让欲望战胜了忌惮,毕竟冬兵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从未亲眼而见的传说,大了胆子把眼神黏在了刚刚做完例行检查,被交叉骨带到公共浴室洗澡的冬兵身上。后者本便是听命而行的机器,连丝毫反应都没给,自顾自按照流程擦着身子,直到某些人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视.奸,跃跃欲试地拉拢了距离,借着公共浴室里的摩肩接踵若有若无蹭上了冬兵的身子。

    冬兵本来没什么反应,毕竟以往在西伯利亚基地从没有人敢做这种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人告诉过他该要怎样应对这种行为。直到那个人变本加厉地将手探进了他的大腿。

    反感。

    并没有进行思考的大脑几乎是自动翻出了还不算久远的记忆。西伯利亚寒冷的地下,昏暗的房间里温暖的荧光。棕发黑眼的男孩站在他身后,用柔软的毛巾擦拭着他湿漉漉的长发。

    “真漂亮啊。”

    颈侧的动脉被咬住,致命处受到威胁的警觉让他绷紧了身体,却又在男孩轻车熟路的安抚下尽力放松下来。被润湿的皮肤触及空气,留下一路冰凉。

    “如果有其他人,敢对你做我想对你做的事情的话。”

    毛巾落到地上,一个凶狠的吻——不如说是啃咬更合适——之后,男孩这样说。

    他的眼尾带笑,透黑瞳仁里映入浮动荧光,宛如嵌入星子的夜空,漂亮到不可置信。带着那样清澈明亮的笑,他轻声地,温柔地说道。

    “无论是谁。挖了他的眼睛,然后宰了他。”

    冬兵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一声堪称凄厉的惨叫吸引了朗洛姆的注意力。他推开挡在眼前的人,正对上冬兵投注来的冷漠视线。

    就在冬兵的身前,有个男人跪在地上捂着眼睛惨叫。鲜血从指缝里流出,几乎汇成涓涓细流,只是方落地便被沐浴喷头里喷出的水流打散带走,晕染出暧昧漂亮的水红。

    冬兵松开双指。一只眼球掉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

    “怎么回事?”朗洛姆问。他扫视了一眼跪地之人和冬兵之间的体位,并没有等待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死就死活就活,这么个半废半死的留着做什么?”

    澡堂里,每个人都全身□□,自然没有武器这一说。

    冬兵用毫无波动的冷漠目光最后看了这个男人一眼。他弯下腰,金属制的那只手落到了男人的脖颈处。

    “咔嚓”一声。

    布满血丝的眼白,脱离了机体的瞳仁无机质地涣散,眼球浸泡在流水里,透明的晶状体倒映着主人应声倒地失去呼吸的躯体。

    好像是自己……注视着自己死去。

    “蠢货。”

    一片静寂里,只有流水击打地面的哗啦声和士兵的低声嗤笑。这个属于交叉骨特别行动小队的队员早已习惯了冬兵随手杀人的脾气,甚至有心情朝大爷吹了个口哨,然后熟门熟路地穿过被震慑到安静如鸡的人群,抓起尸体的腿把人拖了出去。

    冬兵伸出手,让水流冲净手指上沾染的血丝和肉沫。眼球的触感有点像果冻。他想起男孩常常为他准备的李子味的布丁,微妙地感觉到了饥饿。

    后来所有人都看到了刚捏死一个人的冬兵坐在血肉横飞的训练场边上吃布丁,朗洛姆站在一旁跟他说着什么,手上还拿着布丁的包装盒。

    这个事件很有震慑力,从此橡树岭基地的原装人员看冬兵就像看着一个杀人机器,甚至于由于并不像西伯利亚的人一样和他有了较长的相处时间,在敬畏和忌惮里再添了恐惧的意味。

    对于这个结果,别人怎么想不知道,至少朗洛姆是挺满意的。忌惮代表着不会去招惹,约等于冬兵伤人杀人事件发生次数极速骤降,要知道作为冬兵的管理人员,那些事件的收尾工作最后还是他来负责的,而冬兵本人就是个大爷,打也打不过说又说不得,你赤急白脸地跟他说了,他就面无表情看着也不知道听没听,下次还是该打打该杀杀,没有长官的命令,谁能管得住他?

    也许姓林的那个小混蛋还行……

    交叉骨带冬兵回房间,从维护中心穿过,听见里面忙碌的工作人员报出一大串听不懂的数据。余光看见林朗站在中间,感觉身后的冬兵停了一下。

    没有人关注冬兵。所有人都把他当做一个没有情绪不会思考的机器,所以从不顾忌。交叉骨微微侧了下头,听见有人对林朗报告:“DL-7533实验体,情感封锁程序运转正常。”

    在想些什么呢。交叉骨笑了一声。那个男孩脑子里的抑制器可是Dr.Lin亲手植入的。

    感情被掌控在精密机械下的实验制品,和被完全洗脑连情感能力都不具备的杀人机器。

    无望。

    “朗洛姆,”通讯器亮起,红骷髅下达了命令。

    “带冬兵过来。你们有活儿干了。”

    自从上次带冬兵去神盾局总部虚晃一枪给林秋白打掩护之后,就再没什么大任务了。洞察计划捅到了明面上,美国队长那极强的道德观念绝对不会允许这东西继续存在下去——对于九头蛇来说,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不过也无所谓。交叉骨想,真正主要的卧底还没有暴露,所有势力都以为九头蛇的现阶段目标在神盾局和复联身上。谁会想到前面的所有都是转移视线的铺垫,重头戏居然是理论上几乎无敌的X教授呢?

    被红骷髅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查尔斯·泽维尔正在喝汤。浅浅漂浮的油花多少阻止了热量的散失,这让一碗汤经过从厨房到书房的长途跋涉仍然保持着滚烫。林秋白看见查尔斯小口小口地吸气——他被烫到了。

    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林秋白想。

    “很好喝,ober。”查尔斯说。他看上去很有兴致。瓷白的勺子和奶白的鱼汤,还有玉白的指。林秋白很安静地注视着,他看见男人苍白的唇被热度熏染出血色,粉红到玫红,渐次加深的艳是一种极其令人愉悦的视觉享受。

    但林秋白知道,在他推开门的前一秒他还在和汉克谈话,声音沉静又严肃,而他自己就是那场谈话的主题。

    林秋白很想在门外偷听一下,但即使是被叮嘱短期内不能动用能力的X教授的洞悉力,他也不是很敢挑战的。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感觉到门外多了个脑电波。

    于是林秋白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再走进去。看到的就已经是校长为教工职员传道受业解惑的温馨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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