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元奕往下看,见刚停手待整的两支队伍,齐往一头拥挤,乱做了一团蜂。
冯奇立刻就派了名侍卫去查看。
不多时,被传召过来的太医到了,侍卫查问完基本情况,很快便带人上来汇报。
“回禀陛下,”侍卫道:“是罗将军所在的东营里,有人将木制长.枪换了寻常用的铁枪。把人带上来!”
语毕,一名身着黑甲的步卒被押上高台。
“就是此人。演习近尾,他提了器械要杀孟将军,被罗将军发现给挡了,这才造成了误伤。”
“误伤?”元奕偏过头,见此人额间落汗,面色崩了些许。
“孟钰如何?”元奕问。
侍卫道:“幸而孟将军身手好,被枪头擦了肩膀,伤及皮肉,暂无大碍。”
元奕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又问:“罗将军呢?”
侍卫略有迟疑,却也没说伤情,只老实道:“恐怕……是要养些时日了。”
元奕冷哼了一声,转眸见温帝师就在后头,便不再说话,沉默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温寂忱安抚地看了他一眼,问副统领冯奇,道:“好好的演习,队伍里为何会出现真枪?”
“这……”冯奇面朝高位扶手:“陛下息怒,属下……”
他似真的不知缘由,回过身便厉声斥责开被侍卫押上来的那人,“陛下在此,还不清楚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是、是……”那侍卫迟疑,叩首道:“是属下自己做的,与罗将军无关!”
“你别说这不切实际的话!”冯奇道:“演习器械至少要经过三轮检查,你自己拿的?你当谁是傻子!”
冯奇这一斥,那人头上的汗就更密了。
“你要不说,本将便拿军杖,打的你说。来人,上军杖伺候!”
“冯统领饶命、冯统领饶命!”他瑟瑟颤颤,最终磕在地上,“我说,我说……”
他微抬了下头,道:“是,是罗塑、罗将军的意思。”
“胡说!”冯奇上去就踹了他一脚,直把人踹得扑在地上,“罗将军要让你这么做,他何苦要自己承受那一下?狗东西,要出卖自家主子,也不先动动脑筋。”
说着,冯奇又要唤属下来,押此人下去狠打。
却被元奕被阻止了,“住手!”
“冯奇,没问清楚便处理,你的统领就是这么做的?”
冯奇立刻单膝着地,话跟套好了似的,“属下也是心急而为,还请陛下恕罪。”
元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叫侍卫将此人用过的□□呈了上来。
原木色的枪杆,头部着了同等颜色的漆,簪红缨,入眼看去,长.枪横立下,确是与木质的无甚差别。
元奕来回把玩了片刻,语气平平道:“罗将军要你换的?”
“是。”
元奕鼻音微扬,“那你说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侍卫头都没抬,“罗将军要属下……去杀孟将军。”
“你放屁!方才的演习罗将军已经胜了,何必再费心思做这龌龊事?他要真想杀人,如何还拼命救下孟将军。”心有不平的,倒是替元奕把话问了。
“属下不知。”步卒摇头,身子抖得厉害,“兴许、兴许是见属下杀不了孟将军,才出手阻止,误伤了自己……”
“嘭!”元奕手里的木枪狠狠地戳上地板。
一看就是怒了。
“陛下息怒……”
“陛下饶命,”步卒忙叩头,“属下、属下……”
他道:“真的是罗将军让属下这么做的。陛下若不信,可以看那枪头的构造。是东营才有的规格,四棱双刃。”
几人低目一看,确实如此。
冯奇最先出列,以副统领代行统领之责,言道:中郎将罗塑,触犯军律在先,又心思歹毒暗害同僚,不可饶恕,按律,即刻斩之!
被元奕一杆儿木枪扎过去,“滚出去!”
冯奇一顿,呼吸都停滞了。
在一边的温寂忱,本欲在此事上,放手叫他自己处理,却发现小皇帝此刻不耐烦的很。
“陛下……”
他低声唤了一句,示意福禄将这危险之物收起来。
元奕倒是比福禄快的多了。
他根本就没听到帝师的声音,迅捷起身,走到那步卒跟前。
“朕再问你一次,是谁?”元奕握住了枪杆儿,只待他说。
“是、是……”步卒瑟瑟抬头,张口:“罗……”
“啊——”
元奕手里的木枪瞬时脱了手,刺向了那步卒的半张脸。
利刃惊险地擦过耳际,竟是生生戳下一片红肉来。
“陛下!”温寂忱失态惊呼,眼看他还要动手,忙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冷静。”
元奕凝缩的灰瞳,这才再现明辉。
“是你让朕拿上来的枪,伤了你自己,也是你的失误。”他冷声说着,无视斜躺在地上的人,直接拨开帝师的手回到座位上。
众人不由倒抽口气。
心道:陛下是要铁了心,为罗将军证清白了。
可不是,这狗东西方才的意思,不就是罗将军让他换器械伤别人,最后却伤了自己吗?
众人也惶恐,“陛下息怒……”
冯奇也连忙俯身请罪,“陛下息怒。”
元奕却不搭理他了,往后一靠,“宿卫军正统领在哪?”
他道:“此种小规模演练,便出如此大纰漏,他不该出现给朕一个交代吗?”
宿卫军正统领,薛斌,今日正好休沐在府。因为负责此次演练的是冯奇,他也早已全权交由他来督监,所以今日不在。
眼看事情到了此番地步,薛斌是休息不了了。冯奇本还想阻止薛斌过来,却见皇帝合目不语,也没就此饶过的意思,心知此事是兜不住了,只好叫人去请。
也就没多久,薛斌到了。
“陛下……”薛斌是先帝提拔上来的人,不说多忠贞不二,也是条真汉子,一上高台,银盔都还没来得及戴正了,先单膝跪地,“臣督下不严,还请陛下降罪……”
元奕挑开了一边眼缝,明显是还处在盛怒之下,却比之先前镇定许多了。
因为温帝师在旁边,悄悄地捏着他的手。
“薛统领自己处理吧,朕不便下旨,从旁看着就是。”
“是,陛下!”
薛统领立刻起身,直逼那位不太老实的步卒,“是谁准你把真枪混进队伍的,还不从实招来?”
“统领饶命啊,陛下饶命啊……”他捂着被伤得半边脸看着冯奇,几番计量,一口咬定:“是属下,是属下闹着玩儿的。”
“属下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才伤了两位将军。还请陛下饶命,请统领饶命。”
薛斌一脚踩在他颈间,“你枉顾军律,私自更换演兵器械,还让本将如何饶你?”
“来人,拉下去,军杖二十。”
元奕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二十?”
他迷茫地看着温帝师,“老师,会死人吗?”
温寂忱以为没见过血腥的小孩子,听到要重刑打人,是害怕了。他带着宽慰道的口气道:“陛下放心,寻常人二十杖皮开肉绽是有,却不会死。”
“不会死啊?那太轻了。”元奕就很遗憾了。
温寂忱:……
元奕托着下颌,又道:“老师,他方才说是罗将军,现在说是自己,怎么就……一会儿变一个儿样呢?”
温寂忱眉头拧了一下,也是很配合:“陛下说的是。欺君之罪,按律当诛!”
“陛下……”不管哪个营,都是手底下的人,薛斌正要求情。
却被冯奇抢先一步,“陛下,帝师所言极是。”
他道:“此人伤人,若说是玩闹,臣自是从头到尾都不信的。他是宿卫军里的人,便按军律处置,再加三十,统共五十杖。”
说着,他直接下令,“来人,拉下去行刑。”
“等等!”元奕突然出声又叫住了他。
他偏头问温帝师:“老师,五十杖,会死人吗?”
温寂忱耐心解惑,道:“重杖五十,骨肉尽碎,被打者最终七窍流血,是一定会死的。”
“那真是太惨了!”元奕啧啧嘴。
“陛下……”冯奇上前。
“冯统领还要求情?”不等冯奇说话,元奕定然挥了下手,“既然冯统领仁义,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这样吧,此事也是你监督不利,那便由你……替他承担二十杖!”
冯奇两腿一软,“陛、陛下?”
元奕一挑眉,“怎么?没听到朕的话?”
“臣领命!”薛斌一身凛然之气,直接下令:“都带下去!”
宿卫军出动,很快人就被带走了。不多时,校场里传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事了,那满口谎言的步卒受三十杖直接咽气,冯奇命大,却也成了个半残废。
元奕憋着的一口气总算舒坦,跟着温寂忱离开校场之后,直接回了宫。
起初,他还在想着前世里,有关北境的事情,以及那位不曾谋面的无名军师,所以就没察觉出什么。到太极殿,他才发现了:好像不太对。
温帝师似乎在生气。
因为他从离开校场起,到进入殿门,都还绷着脸,一句话没同他讲。
元奕一瞅,开始有点儿心慌了。
他方才又发疯了哇?
老师都在场,看到他戳人脸了哇!
完了完了,不会是因为这个生的气吧?
元奕苦缩了脸,心道:肯定是了。老师是读书人,常把仁义挂嘴边。而他从来就没照老师那样做过。所以今日一见,定是觉得他这个学生是个完蛋东西,掰不正的歪脖树。
那可怎么办啊?元奕使劲儿地挠耳朵。
福禄识趣地将殿门关上,里头只剩下他们师生二人,静得落针可闻。
“老师……”元奕心虚,又惶恐,讨好地往窗边挪了些。
可刚一靠过去,温帝师便转了头,眸色晦暗,“把手伸出来!”
好凶哦!元奕瘪瘪嘴,却还是乖乖地跪正了身子,照老师的话做了。
瑟瑟发抖的两只小手,手心朝上,似乎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上辈子没少挨打的!
元奕自觉地闭上了眼睛,透过一条缝隙,果然见老师从架上取下一支笔。
“啪!”
笔杆儿敲在手心上,一点儿也不疼!但是元奕还是缩了下脖子,再睁开眼睛,要哭不哭的地看着温寂忱。
“疼吗?”温寂忱问他。
元奕瘪嘴,摇头,“不疼。”
一副明明很疼,却还要忍着不让泪掉下来的模样,是最惹人怜惜的。
果然,温寂忱心软了……
但他还是严厉地问了一句:“知道错了吗?”
元奕抽抽鼻子,“知道。”
“说说,错在哪里?”
哪里?元奕认真地想了想,很老实道:“朕……不该打人。”
“臣指的不是这个!”温寂忱一把把笔拍在案上。
“那朕也不了!”元奕道:“朕以后什么都听老师的!”
温寂忱:……
他正想好好训训这个不听话的,一低眸,对上一双溜圆的眼睛。
做错事的小奶猫儿似的揪着他袖子,跪坐在软垫上,看着他。
“老师别生气了……”元奕讨好地扯了扯他的袖袍。
温寂忱的心登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无奈叹息,最终还是不忍心。
“过来!”温寂忱朝他张开了手臂。
可怜兮兮的小奶猫儿立刻眯了眼睛。
温帝师便将小人儿重重地蹲在自己腿上,“陛下是天子,往后要做什么事,能吩咐手底下人去就不要自己动手。”
竟是因为这个?元奕一怔,登时就松了口气。
他人畜无害地仰起头,“为什么?”
温寂忱惩罚地捏了他的脸,“因为危险的事情不能做!”
笑意一直荡漾在眼尾,元奕就着老师捏的力度,乖乖点头,“那朕记住了!”
“嗯。”温帝师松手,又道:“还有一事……”
他把人往怀里抱了些,“冯奇是孟太尉的人,陛下处置了他,需得当心他在朝堂上做什么来为难陛下。”
元奕撇撇嘴,心道:朕会怕他为难?
朕就怕他不为难!
但是他嘴上还是听话道:“老师放心吧!”
“至于罗塑……”温寂忱顿了顿,道:“臣知道陛下想用他,可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还不容易。”
“这个老师不必担心,”元奕抿嘴一笑,“朕会想办法的!”
温寂忱便没再说什么了。
当夜,元奕奇迹地没再缠着温帝师陪.睡,而是在沐浴更衣之后,独自去了清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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