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元奕睡得浅,这一声震动乍一响起,他便抖了一下肩膀。

    温寂忱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

    小小的身子,还是没发育好的样子,即便身在帝王家,被锦衣玉食堆砌出来,却也不如寻常人家同龄的孩子长得快。

    温寂忱看着他睡得如此不安稳,不免心疼。

    也不知是不是在混沌中觅到了方寸舒适地,元奕睁开眼睛看了看。尚在昏蒙时,只忽闪了一下睫毛,便又重新闭上。

    “你……还在啊?”

    半梦半醒的,元奕小声嘟哝着,这才往里缩缩脖子,渐渐地安心起来。

    温寂忱看着他,抚在他后背的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待到感觉出榻上的人呼吸绵长,他才抽出剩下的半截袖子。

    “温先生……”

    院里,一声绛红色禁卫装扮的男子,见他轻声关上房门走过来,微微倾身执了一礼。

    来人正是罗塑,现任羽林中郎将,是朝中唯一一位出身不高,却官居四品的寒门子。

    他的父亲罗启山,早些年入了陵南温氏潼麓书院,先帝还在世时,与温氏门生唐礼,温家现任家主温叙等人,并称温氏四公子。

    可以说,没有温家的潼麓书院,就没有罗塑的今天。所以他对温家人,向来是恭敬有礼的。

    “清宁宫里出了些事情,我来迟了,在西苑外等不到温先生,便知道先生也脱不开身,贸然前来一探,打扰了……”

    “无妨。”温寂忱虚抬了一下手,“你且先说,清宁宫里如何了?”

    “崔德被陛下连番恐吓,受了刺激,胡言乱语时,说是受了太尉大人的指使。不过……总归是疯了的人,太皇太后显然是不打算将此事宣扬出去了,便暗中赐了他一碗药。”

    “死了?”温寂忱蹙了眉头。

    “是的。”罗塑道,“先帝钦定的四位辅政大臣,主理朝政多年,党羽盘根错错节。而今陛下年纪尚小,太皇太后也知现在并不是动孟邵秋的最好时候,只能暂且杀了崔德,好换宫城一时的安宁。”

    温寂忱自然是明白太皇太后的用意。

    可这么做,到底是……

    温寂忱侧眸,无声地往寝殿里望了一眼。

    “先生,我还没问,您为何来非要这里呢?”罗塑疑惑,“父亲几日前来信说,是您私自接了太皇太后的手书。现在,朝中形势不太好,您进了宫,怕是要……”

    罗塑顿了一下,“不过先生放心,就算没有父亲的嘱咐,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先生的。”

    温寂忱敛神,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

    他道:“经过陛下这一闹,宫城里的暗线们应是会收敛不少。我在宫里,有些事不方便,便需要你去做了。”

    罗塑当即正色执手,“但凭先生吩咐……”

    ……

    也就两刻钟的时间,罗塑离开了栖凤台,临走,还从袖子里挖出了一堆药出来,非要往温寂忱手里塞。

    都是化瘀止血,消肿止痛的。

    如此,还不忘叮嘱,“先生有伤,近些日子需得格外当心着,这些药也不多好,但是足够先生用了,若先生还有需要,尽可随时传唤我……”

    因为罗塑的父亲在潼麓山,他也知道温氏门规森严。温寂忱私自出山,算是犯了大忌,自是少不了温老的一顿鞭子。

    所以罗塑是从心里同情。

    但是在他走后,再转过头去看温寂忱时,他的表情就相当一言难尽了。

    ……

    次日早,待元奕醒来,温寂忱已经不在栖凤台。

    天也刚微微明,福禄及时的送了朝服过来。

    “老师呢?”洗漱时,元奕淡淡地问他一句。

    “陛下是指温先生吗?”福禄反应了一会儿,帮他束了裹带,又理好腰间环佩,方才道:“先生一早去温府了,走之前着人唤了奴。哦,早膳也备好了,陛下要用吗?”

    元奕:?

    他有点儿怀疑昨夜的好梦还没醒。

    想当初,刻板又不近人情的老师,一般情况除了训斥他,就还是训斥他了,如何他重生了之后,老师就突然……就变了呢?

    元奕就想起了昨夜的事情,不禁怀疑:这老师怕不是个假的吧?

    “陛下……”福禄发觉心思难测的小皇帝突然不说话了,便自动地认为了他又想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您……还要继续赶人吗?”

    说这话元奕就不爱听了,他登时变了脸,“你脑子里天天想的什么东西?朕是那种人吗?”

    福禄:……

    帝师走了二十个了,是不是您心里还没点儿数吗?

    但是他还是眯缝着眼睛,从善如流般,“您不是,您绝对不是!”

    “就是说!”元奕突然心情大好,“朕最是尊师重道、勤勉向上了!”

    福禄:……

    他委实不想接话,却为了维持小皇帝脸上难得的笑颜,点头如捣蒜,“对对对,陛下您英明神武。”

    元奕插着腰,朝着他哼了一声。

    ……

    说实在的,于崔德的这件事上,元奕其实就是出口小气而已,也是真没天真到想因这一次,就拿捏住孟邵秋了。

    所以,在朝堂上,由御史出头,文武大臣争相出列,借安插眼线到清宁宫一事,疯狂弹劾孟邵秋藐视君威的时候,他觉得这世界仿佛玄幻了。

    御史是个忠正又端直的人,向来就看不惯孟邵秋的做派,说些话,自然是丝毫不给面子。

    管他什么辅政不辅政的,先骂了痛快再说。

    于是,人向下一拜,“太尉大人说不曾做过?微臣都替你感到羞耻!崔德的供状城中满天飞,从太尉府中出去的金银还在崔德府上没花出去,难不成谁还敢捏造了这些冤枉你不成?你太尉大人厉害着呢,眼线都能跑到清宁宫来,谁还敢不怕死的得罪你?”

    一语起,底下纷纷议论开了。

    “身为臣子,权势如何凌驾君威之上?孟邵秋今日敢在清宁宫下手,挑拨陛下与老祖宗的关系,明日便敢叫人做更过激的事情出来。奴才的性命无关紧要,料理也也就罢了,若是陛下与老祖宗有个万一,他岂不是要上天了!”

    元奕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孟邵秋能坐到辅政大臣的位置上,也是个相当沉得住气的。

    因为识有恃无恐,所以敢放肆而为。

    元奕静静地听他们都吵得没力气,才拍了一下桌子。

    他现在才十二岁啊!所以少年懵懂,易被人操控的模样,自是得做足了。

    “都胡说什么呢?”

    元奕看了一眼阖眸坐在台下,恍似一切议论与他无关的孟邵秋,道:“孟卿打朕登基起,为众臣表率,引导朕,照抚朕,有目共睹。朕不说他能做到众臣皆服了,朝政上,也是少有出错的。如此劳苦功高的臣子,任劳任怨这么些年,他能做出这些事情吗?”

    他转而就问孟邵秋,“孟卿说说,你做过吗?”

    底下说得口干舌燥的,要不是顾及着元奕还是个皇帝,怕是会跳起来,骂他是不是傻了?

    做了还能大声宣扬:我做了,我对不起天对不起地,对不起陛下对我的信任吗?

    呵,年少!

    转看孟邵秋,他果然是不叫人失望,扑腾一声跪了地:“陛下,臣,万死不敢啊!”

    元奕就笑了,扬手一示意,“都看看,孟卿都说了没有,朕是信的!”

    御史张了张口,“陛下……”

    “好了,都消停一会儿吧!”元奕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如此胆大妄为的事情,搁你们,你们能做得出来吗?”

    众人低了低头。

    元奕道:“瞧瞧,你们自己都做不出来,孟卿身为朝中肱骨,他就能?他是那种无视君威、龌龊无耻的人吗?”

    孟邵秋原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猛地一滞,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还是……是维护的话吗?

    “朕知道诸位都是为了朕,为了大梁社稷。”元奕突然地苦口婆心,“可是有些事情啊,不要搞得太激烈了,要是叫朝中肱骨寒了心,受了冤枉,先帝能饶得了你们吗?”

    孟邵秋:……

    先帝都能搬出来,他觉得一张老脸都没地儿放了。

    看来,还真是小看他了!孟邵秋两手紧握,止不住地发抖。

    最后,孟邵秋被变着法儿地骂了底儿透,可面上又不得不感念小皇帝的一片信任,三跪九叩,哽了一肚子气。

    下了朝之后,孟邵秋眼里都冒了血丝,恨得牙痒,一直到下了车驾,都没憋出一句话来,就连他的儿子过来问安,也被他一记凶狠的目光给逼退回去了。

    他手都要攥破皮,迈入府门,直接唤了后院的几员门客。

    ……

    反倒是元奕,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进太极殿,先问福禄,“朕的老师呢?”

    福禄:……温先生什么时候就成了您的!

    他狠狠地抽了一下嘴角,如实答道:“还没回来。”

    元奕瞬时就像放了气的球,倒在龙椅上,生无可恋式摊开,“还没回来?”

    他是不是后悔了,不打算进宫了?跑了?

    元奕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福禄……”

    “老奴在!”

    不会的吧?他都来了,即便是为了温氏,也得硬着头皮待在宫里里。

    元奕便又躺了下去。

    “你说……”元奕望着头顶的房梁,好生斟酌了一下,福禄都以为他又要春困秋乏夏打盹了,听他拉着长音,愁苦道:

    “朕要怎么才能亲一口老师呢?”

    福禄吼间一哽,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天灵盖。

    不得了了,疯球了……

    小皇帝怎么思起春来没完没了?

    他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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