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寂忱冷不丁被冲得后退了半步,却是在看到攀在脖子上的手臂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抱住了他。
嫩藕似的,白净又粉嫩。
还带有刚沐浴过的薄荷香。
他低了低眸子,见怀里穿着银丝滚边流云锦的少年帝王,埋了半张脸,露出一截睫毛,在光影交错下打着颤。
像是吓坏了的样子。
“呼啦……”那古怪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伴着几声空静的喘息声。
每响一声,元奕就缩的更深一些。
这可以说是表现的很逼真了。
温寂忱不自觉地挑了一下唇角,“害怕?”
元奕身子一僵,感觉眼前突然就冒出了许多彩虹泡泡。
天,他都上老师身上了,老师居然没训他不规矩,也没把他丢出,竟这么温和的同他说话?
元奕心口的小鹿就要撞得头破血流了,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聪明,哈哈哈,抱对了!
他窃窃偷笑,决计硬着头皮一装到底。
“嗯……”很小声的回答,带着鼻音,别提多弱小可怜了。
温寂忱便轻笑,音色低柔,“那……臣送陛下回去?”
啵一声,彩虹泡泡碎了一脸,元奕使劲儿勾住温寂忱脖子,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回!”
朕多怕鬼啊?朕都吓坏了呢!需要老师抱抱才能好的那种。
元奕如是想着,给自己洗脑,并且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温寂忱微微侧开目光,瞥一下丛木里依然在不知辛苦、拼命晃动的人影,轻轻叹气。
“抱紧了。”温寂忱轻声说着,裹住挂在自己身上的猴儿掂了掂。
待一脸鬼白的元非尧探着脖子从树后头走出来,元奕已经被抱着走远了。
去的栖凤台的方向。
元非尧实在觉得不忍直视,简直想要去洗眼睛了。
还能不能实在点儿?是谁拿鸡血往他脸上糊的?这就……怕了?
作为鬼的他都不信。
“哎呦!”福禄忙捂住嘴巴,“小世子,你拧老奴做什么?”
元非尧捻了下手指,“果然……疯球了!”
元非尧狠拍一把额头,“我还是去清宁宫里探探情况吧,别叫今晚上都白忙活了!”
元非尧卸去一头乌糟糟的假发。
……
栖凤台。
抱着一只半大不大的猴儿皇帝,温寂忱走的很慢,待进了门,两壁的铜灯早已被宫人点亮了。
栖凤台最早是前朝皇帝为宠妃俞氏、破格而建的一所宫殿。位置偏西,雅致清宁。因那俞氏爱极了桃花,遂种下满园桃花树,每逢春时盛期,据说蝶舞翩然时,宛若仙境。
不过后来新旧更替,前朝败落,元氏成了这宫城的主人。而栖凤台,自遭了一把大火之后,繁荣不再,满园颓靡。虽然这百年来经过好几番修葺,却也被各代帝王与妃嫔所忌,被遗弃多年。
这在别人眼里,是处不详的宫殿。可在元奕眼中,是最美的,也是最好的。
因为这里有桃花树。
前一世他曾特意依照老师的喜好做了布置,到了最后,也是空置的多。
在元奕的印象里,老师守礼,也最刻板,几乎令人发指。
所以他从不曾想过,竟还能有机会与老师一起走进来的时候。
不是被他当泥巴扔进来的。元奕偷偷地咧嘴,掀起眼皮往外一瞅,感觉心都要被突然飞来的蜜给糊了。
“没鬼了,下来吧!”
进入房门,温寂忱也没急着把他丢下去,反倒是像在征求他的意思似的。
元奕就开始贪婪,也就是简而言之——蹬鼻子上脸。
他紧紧地把着温寂忱的脖子,头也不抬,“不行,朕脑子里还有!”
温寂忱:……
他禁不住笑了笑,稍稍颔首,“陛下不会想就这么在臣身上挂一夜吧?”
“呃……”元奕认真地想了想。
要问他抱够了没有,那肯定是没有的。
但是……便宜没占够还有下次,要是一次吃饱了以后就得饿肚子。
这种事情就像做买卖一样,元奕还是很识趣,也很有自觉的。
他恍似无意识地在温寂忱身上蹭了蹭,“那……行吧!”
他直了脖子,就着温寂忱往榻上放的动作,自认为很厚颜无耻地摸了一把他的脖子。
极像不经意的样子。
温寂忱一僵,低下头,元奕已经飞快地松了手。
他心口腾腾腾狂跳,也不说话。
因为元奕还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软软的脖子,很滑,也温热的刚刚好。朕摸了还想再摸,美极了!
但是他很克制,知道不能。
元奕慢慢地仰了头,已经比他高出许多的温帝师,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也读不出到底是什么眼神,总之就是很复杂的。
许久,温寂忱终于是动了。
他从容地走过去,将最外侧的一重帐帘给放下去,“早些睡。”语气很平淡,瞧不出其他的味道。
元奕心一慌,上手便拽他袖子,“你又要去哪儿?”
温寂忱的手一顿,不由侧眸,“又?”
“朕的意思是……”元奕呼吸一窒,被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得有点儿发憷。
琉璃色的眼睛,有着穿透人心的锐利。尽管现在的帝师要比上辈子年轻许多,也是很不好糊弄的。所以撞上他的眼睛,元奕便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他不敢直视,心内也在焦炙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话给圆过去。
却见温寂忱目光渐渐松软下来。
小小的孩子,年少迷蒙、懵懵懂懂,就如没发育的小白猫,煞是好看,亦是乖巧的不得了。
他在榻沿坐了下来,“一个人睡不着?”
元奕抿了抿唇,点头,努力活成随时要遭人抛弃的小可怜的模样。
温寂忱道:“臣留下陪你。”
元奕眼睛一亮,“真的?”
像在做梦。他骨碌一下就拽住被角滚了一圈。
“沐浴吗?”温寂忱问他。
元奕一滞,滴溜溜转动着眼睛。心道:洗了老师身上的味道就没了。
再者……他看了看自己,好失望。
干巴巴的小豆芽菜,根本就没看头。
“不了。”他也才沐浴更衣没多久。于是,元奕很主动地剥了自己的外袍,卷起被子就熟门熟路似的往里钻。
温寂忱轻轻地笑了,继而不紧不慢地给他掖了被子,起身。
“你去哪?”元奕脸上的窃笑骤然一凝,嗖一下探出脖子。
温寂忱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并未应答。元奕提了心,却见温寂忱慢吞吞地从另一头的凭几上拿了一册书来。
“呼……”吓死朕了!
与此同时,清宁宫……
“啊——”
“别来缠我,你走开,走开!”
“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啊!”
崔德蓬头垢面,扯着衣衫在庭前狂跑,像是有谁在追着他似的,后头的侍卫们与宫人唯恐他再打扰了太皇太后休息,纷纷出手去按他。
一时,局面混乱,跟一群老鹰在逮一只发疯的老母鸡似的。
“不是我……”
“我把金子给您,我不干了。”他一边跑一边哭喊,扯破了嗓子。
“我不干了,不要了,我都不要了……”
他疯疯癫癫地说着,一名侍卫持刀上去一把便压住了,紧接着,七手八脚的一起围堵,崔德两手被架,只剩接连求饶的命。
可是这说出的话……
“我求您,孟大人,孟大人,……”他附身就是一响头,“我不干了,银子给您,您放过我、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求您了……”
“还愣着做什么,把人丢回去!”
在清宁宫近身伺候的宫婢玉书走了出来,扶着脱了簪、一脸倦容的太皇太后。
很显然,崔德胡言乱语时的话,她都听到了。
谁耳朵也不聋,眼睛也不瞎,自是很明白他口中所说的人到底是谁。
孟大人。论这朝中,几乎猖狂到了只手遮天的人,除了当朝太尉孟邵秋,还会有谁?
“果然如此!”崔德被侍卫们押了下去,元非尧进门看他被人按住手脚灌药,愤愤然握拳。
“皇祖母,”年轻人沉不住气,元非尧恨不得上去将人掐死,“他都承认受了孟太尉的指示,您为何还要救他?”
太皇太后持着手杖坐在一旁,见元非尧就这么闯进来,一记眼刀子扫了过去,“谁让你进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进来?”元非尧差点儿蹦起来,“他冤枉皇兄,处处挑拨,按律就得死!”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敢这么败坏皇兄名声?皇祖母,您就该趁着这个机会,即刻叫人把那姓孟的也传召进来,你诛他九族,让他滚蛋!”
“咚——”手杖重重地敲在了地砖上,太皇太后面色阴沉,仿佛在下一瞬就会站起来打断他狗腿。
“谁去杀?”太皇太后看着他,“你吗?”
“我……”元非尧当即哽了脖子。
“他贵为太尉,又是先皇钦定的辅政大臣,是你说杀就杀的?”
“可是……”元非尧仍然是不服气,“他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了,您就这么纵着?您叫皇兄如何自处?”
“这不是你该管的!”太皇太后就看崔德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直接挥手赶人,“出去。”
“我不出去!”元非尧不明白:“我怎么就不该管了?”
太皇太后利眸一扫,“哀家让你出去——”
元非尧还有一肚子的火气,却还是惧怕皇祖母发火,最后咬了咬牙,蔫蔫的走了。
之后,太医过来查看了一番,最后遗憾确认,“人……确实已经疯了。”
药物只能让他不闹,却是对彻底治好他的病……
太医摇了摇头。
……
太皇太后裴氏,退居內宫之后,就信起了道,回到寝殿已是将近子时。她摆手屏退了宫人之后,先给供奉在正堂的老君像前点了一炷香。
没多久,宫婢玉书过来说,“按老祖宗吩咐,药已经灌了。”
太皇太后闻此,睁开眼,玉书便上前,从蒲团上慢慢地把她扶了起来。
“老祖宗放心,人走的还算平静。”玉书道:“这对崔掌事来说,也是解脱了,死了,总比一直闹下去的好。只是……”
洗了手,玉书周到地递来巾帕。
“你想说,这么做,委屈了皇帝吗?”太皇太后道。
“奴婢不敢。”
搁下帕子,太皇太后对着老君像默了半晌。
“哀家何尝不知他的委屈?”她在一旁的凭几边坐下:“身为皇帝,他以后要承担的只会更多,受些委屈算什么?他若有本事,就早早地平定了朝堂内外,到了大权在握那日,好好舒了这一口气。”
“现在,也只忍了。”玉书轻叹,又道:“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孟邵秋敢在哀家身边安插人手,他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太皇太后轻嗤,“人都疯了,谁还能信了个疯子的话?”
“好生安葬吧,”太皇太后道:“也不枉他在哀家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
玉书点头,“老祖宗放心罢。”
“皇帝呢?”她正要起身去内室,突然又问。
“在……”玉书有些哭笑不得,“说是撞了鬼,被温先生遇上,带栖凤台了。”
“呵?他撞鬼?”太皇太后鼻音微抬,“鬼不怕他就是好的!把崔德吓成那德行,倒是有脸?”
“老祖宗,瞧您说的话!”玉书不禁笑了起来。
……
“嚏!”
而另一边,栖凤台。元奕尚在睡梦里,迷迷糊糊觉得鼻头发痒。于是,他闭着眼,随手摸了一把,揪住一块布角就凑在鼻子上揉。
温寂忱猛地一偏头,正看见小皇帝倍感嫌弃地将自己的半片袖子往外推。
温寂忱:……
方才要睡,偷偷揪住他的袖子往脑袋底下塞时,可不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寝殿外,“叮”,一枚石子打在了窗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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