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尊和宗像礼司的无声“争吵”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
那任性和自我远近闻名（至少在吠舞罗和Scepter 4之间）的周防尊坐在沙发的靠背上，双脚踩着米白色的皮质椅垫，气定神闲地抽着烟。而宗像礼司也不在乎对方那么糟蹋办公室内的家具，反而就在旁边跪坐着、将手中的东西按着自己的目标方向落下。若只看他严肃的表情、再配合着房间里飘散着的茶叶香味，大抵以为对方在做什么重要的战略规划。但伏见猿比古深知这位恶趣味的室长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拼图。
连自己部下的证件照的拼图都能玩的不亦乐乎的那一种爱好。
伏见猿比古偷偷把手臂背在身后使力，试图缓解自己因为长时间久立而酸痛的背部。却不小心和房间里剩下一人的视线交汇——草薙出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搬了个懒人沙发并窝在里面，屏幕上显示的多位数积分和彩色方块都揭示了对方用俄罗斯方块消磨了很长时间的事实。
【果然和赤组在生理上就合不来。】
伏见这么想着，完全不理会那笑容里带着调侃的草薙出云正生动地上演着表达“猿比古你还是太嫩了，这两个人怄气的时候就是要自己找到乐趣啊”的默剧。他甚至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加入赤组时候认为对方是“唯一的成熟男人”的评价。
但不超过三分钟，伏见就放弃做在场“唯一的成熟男人”了。他自己坐在了飘窗上面，一脚踩着窗框、一脚则随意地搭在窗户外面晃荡着。手里的小刀转的飞快，眼神却飘散在屋外的风景。
他甚至在心里自嘲着：但看坐姿的话，室长大概还是勉强能算“成熟的”。
“周防，有新一任的王权者你就万事不管，全凭心意了么？”
【或许是室长的拼图终于要完成了，所以才选择先开口说话了吧。】
伏见连头都懒得回。这么多年的从属关系，不是夸张的说，他只要听到宗像开口，光是语气都感受到对方流露出的恶意嘲讽。很快地将视线上移，聚焦在那个已经是白发少女的身上。就想到安娜小时候最爱挂在嘴边的“坏心眼四眼仔”真是一点都没错。
不过，恐怕一般人都难以察觉宗像礼司口气中的艳羡。
【艳羡什么？作为王权者的“退休”么？又不是不知道王权者的“退休”多是以死亡为收尾。再怎么盯着我看也是没用的。】
伏见把视线重新下移：之前还陪着安娜玩举高高游戏的八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桥边；凭倚在桥栏杆上，闭上眼睛。八田美咲试图想倾听那潺潺流水声，而不是众人熟悉的人潮或电车的轰鸣。或许是一下远离繁华的镇目町，粗线条如八田也有些无所适从吧。
“宗像，你也有未来的继任者。你怎么就不能万事不管，全凭心意呢？”
如果宗像礼司的性格就像他的制服一样万年不变的话，周防尊这些年的性格倒是有了极大的改变。十束多多良死讯传来时候的暴躁可以预测，他“死而复生”后的随性可以理解，但在现下的情形，周防尊仍然能坐在这里和室长斗嘴就不是他长期以来认识的周防尊了。
想起前一天晚上听到自己评价后，美咲和自己说“尊先生就是尊先生，一直都这样的性格啊”时候的迷惘神情，伏见才不得不承认没大脑的人有自己特有的天赋。
【用眼神瞥向我也没有用的，室长。王权者这种麻烦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就算石板十年前就被毁了也没用。】
伏见彻底“屏蔽”了周防尊和宗像礼司的对话；就像以前宗像礼司想尽办法把周防尊收押只为了让对方不要掉剑，最后也只是徒劳无功一样——他相信这一次周防尊也会不顾一切地跑去意大利掺和黑手党之间的争斗。
事已至此，作为常人眼里小混混老大的周防尊、又或者是十几岁就逃家四处找组织加入的伏见猿比古都没资格埋怨云雀恭弥为什么要和这种黑手党沾上关系。伏见猿比古也不想听周防尊和宗像礼司继续在关于“王权者应不应该参与意大利黑手党对于七的三次方争夺”这一话题上的争斗，只是看着美咲被淡岛副长训斥着太吵闹、夏目在旁边讪讪地道歉，只有安娜一人仗着王权者的身份不会被训斥、反而是眼神冒着星星一样崇拜的看着淡岛世理。
安娜明明骨子里就喜欢强者，草薙出云还总是一脸痛彻心扉的样子说“小公主被养成了霸王花”，完全不懂逻辑。
伏见·直男性格了那么多年·到现在也弄不清楚讲话正确方式·总是惹美咲炸毛·猿比古到现在也不明白“看喜欢的人会有滤镜存在”这回事。
一只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声音同时响起：
“伏见，又在看八田啊？”
一回头就是草薙出云那标志的笑容——一种能撩到小女生、看似温和有礼却又有些腹黑、让人捉摸不透也难以形容的表情。
吠舞罗是一群“不要怂，就是烧”为口号的组织。简单一点说，就是脑子不够、体力来凑。典型代表为周防尊——虽然对方吸收了来自石板的所有知识，只是懒得动脑而已。而吠舞罗里的两大异类恰好是周防尊学生时代的挚友：十束多多良和草薙出云。
共同点也能简单概括：吠舞罗少有带脑子出门的人。
伏见猿比古停留在吠舞罗的时间并不长，而前者又英年早逝。对十束多多良唯一的印象就是“爱来的快去的也快、爱笑、擅长洞察人心”的性格了。即便熟悉他和周防尊关系的人总会有一句“十束多多良就是周防尊的‘锁’”的评价，但伏见不愿意这么说。
暂且不提将一个人的评价和另一个人绑定有多么不尊重（虽然伏见觉得十束会很开心和自己的King联系在一起），但他执着地认为：如果十束知道了外人的评价和周防尊掉剑的原因的话，一定会因自己作为‘锁’却失职而失落的。
相比十束多多良擅长洞察人心、调剂成员关系，那草薙出云是吠舞罗真正意义上的“顾问”了。他有着强大的力量并从不多费一点力气，提供了吠舞罗活动场地，周防尊每次搞事情前后都是他打点收尾，更别说王权者的属地报告都是他每年提交更新。就像宗像礼司得知安娜成王时说的那样：从照顾小男孩变成了照顾小女孩，草稚出云真是不省心。
也难怪在自己刚刚跟着美咲加入的时候，对方总流露出想把自己培养成未来吠舞罗二把手的意图。
可能带脑入队的赤组成员确实不多。
“有什么事么？”
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的回答让草薙出云露出了另一种意味不明的笑容。就算不八卦，每天光是在办公室里面听别人碎嘴的零散信息都足够让伏见总结出草薙和自家副长的私下往来。他很想直接从窗户把草薙扔下去。与其让淡岛世理在这幻术形成的据点里面教育安娜，倒不如先解决一下自己的问题；也省的让草薙在这里调侃自己。
“没什么啊，就是关心一下你。现在甜蜜，以后也别欺负我们的‘八咫鸦’哦。”
明明是开玩笑，但伏见还是关注错了重点，只觉得那一句“我们的”格外不爽。
“你可以走了。”
“这么经不起开玩笑的嘛？明明都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再说了，走什么？没看尊和你们室长还没‘商讨’出结果么？”
“满脑子都是‘打打打、烧烧烧’的周防尊到了六十几岁都是一样的，有必要等结果么？”
草薙出云盯着伏见看了好一会儿，或许是在惊讶自己对情势的清晰认知，又或许是在思考是否整个Scepter 4都在陪着赤组拖延时间。但他终究没有流露出一点想法，就算是诧异也只停留了几秒钟，就恢复了那种最常见的笑容，说：
“是嘛？还真想看看周防尊满头白发的样子呢……”
说完，他就朝着房间正中央走去，拽着周防尊的衣服领子就往外走。这一次，宗像礼司也没有任何的阻拦，好像长达三个月的游说从未发生过一样。
“伏见！”
伏见猿比古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的抬头。草薙出云在门口背对着他挥挥手，说：
“以后你们室长再暗示你的时候别装作听不见了，你会是我们眼中的‘坏青王’的，就像宗像礼司一样。”
自己对草薙出云的看法还是有缺漏，至少他也很擅长观察人心这一点自己以前从未发现。
“照顾好八田哦。”
还沉浸在思考中的伏见突然听到了这一句话，还是不禁腹诽对方的恶趣味，同时想着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青组和赤组在一起。目送着两人刚刚离开Scepter 4大门的瞬间，伏见猿比古看到一缕青色的头发从门口闪过，而先前那漂亮的金属大门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断裂的钢铁和大片的碎砖。
“走吧，日本的战场就交给我们了。”
伏见猿比古没有询问宗像礼司是什么时候和周防尊达成了共识，只是跟着他，迈出了同样在瞬间变得到处都是烧焦痕迹的房间。
所有人都低估了云雀恭弥那个不正经的白发玩伴，就像Scepter 4也没有人想到白兰在几个月前会选择炸了国常路大觉曾经居住的御柱塔向王权者们示威一样。
但在那一次对话结束的半年后，伏见猿比古收到“吠舞罗十五名成员死亡、王权者安娜和副手夏目失踪”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自己梦魇了的错觉。清醒过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八田美咲。
吠舞罗并不是Scepter 4那样纪律严明的组织，他们没有固定的集会时间，去不去HOMRA全看心情。只知道周防尊和草稚出云带着一些成员前往意大利的八田美咲，正生气自己被当做后援留在了日本、忿忿不平地踩着滑板。满脑子都是想安抚八田现在心态的伏见猿比古从来没有预想过对方一无所知的情况。面对对方不停地抱怨着自己作为冲锋队员却被留在了日本镇守的样子，伏见猿比古除了干巴巴的应和外想不到其他任何话语。
他只好陪着对方满大街的游走：一会儿玩滑板发泄，一会儿去游戏厅，他们甚至一起跑到初中门口看了看万年不变的匾额，又走到那个培养了周防尊三巨头的神奇高中“瞻仰”。
直到目送八田美咲回到小公寓里，伏见猿比夫都没有开口告诉他意大利传来的消息。
懦夫又自私。
伏见猿比古给自己的评价，他甚至想好了让别的“恶人”告诉美咲这个消息；自己只要在对方最痛苦难过的时候给予依靠就好了。
时至“草薙出云主动提出代替周防尊诱敌，死亡”的消息，伏见终于改变了隐瞒事实的想法时，他收到了风纪财团的邀请。
看着一直以来都喜欢把整个拳头附上火焰那样大场面的美咲只是在指尖点燃了、看着发呆的时候，伏见就知道草壁秀中已经通知了对方。只是看着美咲侧脸上那些未及时刮掉的胡渣，他就知道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想假惺惺地说些“我明白你的感受”之类的话。最终，他只是坐在了美咲的旁边，任由对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草壁秀中总没有草壁哲矢那样的淡定，他只是看到伏见猿比古和八田美咲的状态后就长舒了口气，见八田美咲在听到伏见说了句“火焰还在，安娜没事的”之后终于把火焰收起来了后，草壁秀中简单传达了“周防尊已经回到了HOMRA，但暂时希望伏见猿比古代为保障八田美咲安全”的信息后便匆匆离去。
直到八田美咲的一把揪着伏见猿比古的衣领，一边说着“这群抛下我自己去送死的人，我是不会难过的”，一边泪水打湿了衬衫衣领的时候；伏见猿比古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满脑子里都是曾经听过的那句话，但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照顾好八田哦。”
没有任何给他们平复心情或者是喘息的时间，伏见猿比古拉着八田美咲准备回自己在Scepter 4公寓路上的时候，在一个十字马路口的摩天大厦上看到了插播的重要新闻汇报：
“……两小时前在网路上引发巨大争议的威慑信息已经得到了官方证实。确有恐怖分子在市中心的居民区埋放了大量炸弹，具体信息及来源不明。尽管对方在网络发布‘某相关政府部门和市中心居民区二选一进行引爆’的投票，也请广大市民不要盲目投票。同时，诸多自媒体工作人和新闻机构发布的‘相关政府部门无法保障市民安全，就此‘引爆’并重新洗牌’的煽动性文章已被删除是官方讨论后的结果。希望市民们不要盲目发表言论……”
“什么啊，明明就是和谐了。我倒是觉得那些新闻媒体人算是说出了真话。”
“就是，怎么可能埋了炸弹却无所察觉。什么相关政府部门也太可疑了吧。”
平时连侵入信息网都十分快速的伏见猿比古却连从口袋里面掏出终端机这一动作都变得十分困难。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八田美咲拉扯着自己。
刚解锁终端，并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大量联络信息，只有淡岛世理简短地发给了自己一句“勿归。”
这么大的事情在下午为群众所知，那么在早上自己就理应收到消息。伏见猿比古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自己离开Scepter 4前的一切。他太过焦急地考虑着八田美咲的现状，却忽略了一些本该觉得奇怪的细节：
明明长期以来都负责情报信息处理的自己却一大早就被派了外出任务，连HOMRA的信息也是室长处理后的概述；
一直以来都对自己遇到美咲事情就失去理智而又气又怒的副长却让自己今天随便待多久；
就算是平时话痨到不行却从不烦自己的道明寺、日高等人，也在自己离开办公室前打了招呼……
伏见猿比古一向喜欢的“独立自主”办公室氛围，现在却让他说不出话。他忽然间就理解了美咲曾经对待自己的心情。而他的怒火在看到警卫包围了Scepter 4领域时候到达了极点。仅仅是被暂时监控，等待后续处理的Scepter 4拥有在区域内活动的自由，但到最后也只有善条刚毅一人出来见他。
“宗像让我转告你——”
伏见盯着这个上一任的青王副手，甚至在心里侥幸的希望着对方理解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些靠谱的话来。王权者及其氏族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投票、让他们一直所保护的民众“杀死”未免也太过荒谬了。
“大义无霾。Scepter 4的大义为民众生、为民众死。他一直以来以此为信仰，即便死亡也不会掉剑。还请伏见做好继任准备，这次就不能逃避了。”
伏见猿比古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隔开了他和Scepter 4的大门，他几乎现在就能想象未来这里也会和他们之前去过的御柱塔一样变得残破并最终被时间所遗忘。另一只手上握着的终端机上不断上涨的投票趋势显示着这样的“民意调查”毫无意义，人类自私的本性让他们都会选择去杀死一群陌生人。
他就像忽然从黏糊糊的沙漠里醒来似的，意识逐渐消散。忽然间发现那朦胧的暮色和晨曦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一种模糊的念头——他不在做梦，却多么希望是梦。
自己和八田美咲的角色忽然交换。他一向自诩是两人中更为冷静的那一个，但到现下才不得不承认：美咲已经不是自己刚认识时候的那个少年了，而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时，美咲似乎一直是保护自己的那一个。当他会为了如何告诉美咲关于赤组人的消息而纠结时，美咲已经能够在他失意时打点好一切。
他们俩人一直以来都是互相依偎取暖的，那有什么知不知道如何开口。需要的只是对方在身边。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投票显示，怔怔地呆到了快要零点。原以为再也不准备和他联系的宗像礼司在十一点五十九分时候终于发来了一条短信：
【谁知生平愿，或见飞蛾自投火，心有戚戚焉。】①
总爱装腔拿势的室长，到了最后一刻也是这样呢。他不会不知道这俳句的笔者土方岁三到最后也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下场呢。
把头朝窗外看，自己最熟悉的那栋大楼燃起了火光，却几乎在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而终端机几乎是在同时震动了起来，通知广大市民已经捉拿了恐怖分子，而居民区的炸弹经过确定后验证并不能使用的事实。
一时间，网上又是一片欢腾——充满了对那不知名政府工作人员们的赞美。
紧接着终端机又震动了一下，伏见猿比古快速阅读完后就狠狠地将终端机砸向了墙面。那持续不断工作着的机器，终究也变成了毫无用处的零件。
“猴子，你……”
“美咲，最近我心情不好，陪着我住一段时间。可以么？”
“……呃。我是说，好。”
或许是从来没有听到过自己的示弱，美咲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可，住哪里啊？”
八田美咲小心的组织着措辞。自己的公寓是因为分崩离析的赤组让他不安，而伏见长期以来的公寓都在Scepter 4的工作大楼附近，一定也……
“还记得我们刚加入吠舞罗时候的废弃地下么？去那里吧。”
【那里，至少被人找到还有撑一段时间吧。】
伏见猿比古拉着八田美咲的胳膊往外走，那神情就像是往火焰中走。火焰没有吞噬他的皮肉，而是不烫不灼地抚慰着他，淹没了他。②
八田美咲能切身地理解伏见猿比古那种扛着许多条生命的爱和痛，而那重量也是不可承受的。
“猴子，你！”
伏见猿比古没有注意到自己头上逐渐形成着被锁链缠绕着的青色巨剑，满脑子还是只回想着一句话：
“照顾好八田哦。”
那被砸烂的终端机安静地躺在废弃工地的角落，没有人能看到上面所显示的最后一条消息：
【哎呀，被你们逃了呀~那下一个是谁呢？我要好好想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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