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岛盛觉得做鬼挺好的,想得少,睡得早,也喜欢笑。
他从家里的客厅慢慢地往后院里面飘过去,本以为家中无人居住而会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即便鬼魂已经无所谓什么脏不脏的了,但是他还是不想有一种这个和妻子一起买下、细心装修,连每一块桌布都是她亲手挑选的家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在阳台上看见了挂着的一件并盛校服外套,一副口袋的校徽下面还隐约可见的“风纪委员”四个字用黑色的线缝了出来。而这件被忘记的衣服自然也就将是谁安排人照顾这间房子的身份揭露了出来。
淡岛盛看着黑色的老式校服停了一会儿,又将视线停在了和黑色染料融为一体的黑线缝出来的字样。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突然去世、甚至连更多的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对恭弥的影响可能比想象中要更深。
还记得恭弥小时候其实没有任何原因的很喜欢红色,但是自己则教育他不要太张扬,即便是穿衣服也是。盛也记得恭弥小学时对自己设计的新款白色、橙色相间的校服是很满意的,还说着“我要早点进入并盛中学!你设计校服的水平比刚接手并盛的时候强太多了啊!”自己则是无奈的回答其实他更喜欢老式的黑色校服,只不过是觉得“黑漆漆,一点都不青春”的学生太多了,自己才改的。
但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换上了明亮的校服,进入并盛中学没多久的恭弥却将自己和他的风纪委员会用老式的校服包裹、武装了自己。只留下一个鲜红的袖标挂在手臂上,就好像是最后的自我。
唉,待会儿去并盛中学看看吧。
淡岛盛在庭院里看到了那株长高的树才停止了前进,他用手轻轻地划过地下的土壤却没有熟悉的触感由指尖传递到心里。他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了爱理。
“爱理……”
“嗯,爸。”
两个鬼魂得以在尘世中再次相见,尽管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却也令人欣慰。就算淡岛盛已经知道自己的阻拦并没能从手下救下爱理,但是在最后能相处的这段时间里,谁也不会提那件事。他们就像是下班后的父女互相唠家常一样。
那些知道的事情不会再提,不知道的秘密也不会再问。
“爸,我以前就觉得,咱们家的枇杷树似乎长得特别好呢。而且你明明对植物之类的一窍不通,却花了很多心思在这上面。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你在妈妈去世后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并盛和这棵树呢。”
“并盛是抱负,而这棵树是爱情。”
“啊?”
淡岛盛没有回答,而爱理也察觉到了父亲其实并不习惯这样本就不多的相处。她笑了笑,兴冲冲地说:
“我要去留给恭弥一件礼物,算是班主任最后的表扬礼。之后去东京那里,反正好像鬼魂飘的速度特别快,一小时都能出国了呢。到时候,先吓唬一下她的上司,最好能帮世理加点薪水、让她少加点班;再去恐吓一下追求她的人;最后在出现和妹妹聊聊天。爸你就留在并盛好好看看你的成果吧。”
淡岛盛还没来得及说话,爱理就已经走了。他没说出口的事自己去世的时候年事已高,行进速度没有她快、也支持不了多久,但想到女儿离世的年龄,似乎作为鬼魂行动力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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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是我以前听一个妹妹说来的呢。以后我死了的话,你就把院子里种棵枇杷树,把骨灰埋在树下吧。这样果实熟了可以给爱理和世理吃,我要是心情好还能变成阿飘帮你们打扫房间,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就去捣乱你和新老婆的约会,怎么样?你敢种么?”
“你说什么呢?别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也不可能有新老婆的。”
“哈哈,我也是开玩笑的。我这么小气,如果你有新老婆的话,我一定会变成鬼追着你把你拖进地狱的。”
“别闹了。明天去东京的医院再看看吧,并盛到底是小地方,医院设备不太好。”
“没关系,我的身体我知道的……话说,你倒是把医院好好提高一下水准啊,以后要用的人肯定就多了!”
“嗯?什么意思?”
“嗯……你以后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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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树已经亭亭如盖,而淡岛盛还记得自己死后的前七天亲眼看着骨灰被世理埋在了树下,和另一份骨灰并排放。不过,大概女儿猜不到她那个从来不走寻常路的妈妈还有把骨灰放在了酒瓶里,连骨灰中惨杂着烟灰这样的要求吧。
花为自己和两个女儿改变的太多了,名字也好,性格也好。不过,也可能是身体差了没有力气闹腾了的原因。自己可是很怀念刚追求她时候每天都被打一拳的时光呢。
那时候,她还是Minerva,是他们的智慧战斗工艺女神;后来,她只是花,淡岛家的花。
走出家门,淡岛盛努力控制着自己漂浮在地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略透明的人在走路似的。倒不是怕吓到别人,只是想在体验一次从家走到并盛的感觉。沿途,他路过了热闹着庆祝着什么的竹寿司,路过了挂着“云雀”铭牌的房子,路过了半夜还灯火通明的医院。
和恭弥的想法不一样,淡岛盛喜欢住的离学校远一点,这样每天只要从学校到家或者前往学校的路上,他都可以看一遍并盛——这个他的家乡、他一手看着长大的并盛。
在花生病的时候,自己偶尔也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她一起走过这一段路;有时遇到一些住户,他们会对着自己微笑,眼神却总是看着她。妻子的秘密有太多,但上天赐他们相逢,却没有给予自己足够的时间去了解。
到了校门口,他看着几个粉色头发的女人们在校门左边安排各色各样打扮奇特的人,他们挥舞了一下手臂后,就将已经不知原因变成废墟一般的并盛中学在一瞬间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而学校的右半部分则是另一群人在加紧赶工的用着推土机等工具重新建造;同样是几个粉色头发的女人,手里拿着一张复杂的图纸,嘴里还一直对施工的人喊着:
“认真点!按照这张图纸重建;材料都用最好的。这是云雀恭弥的要求。”
“这云雀恭弥不是下一任云守么?一向号称中立的切尔贝罗怎么在这里指挥啊?”
“嘘……别说话了。这一次的云雀好像比前几个还要恐怖,听说还有很深的背景。反正我们平时在彭格列重修建筑都习惯了,又是切尔贝罗报销,就快点弄吧。”
“为什么校长室的窗帘不换啊?用可以做训练室的高级材料建一个设计的这么普通的楼,没道理差一个窗帘钱吧?”
“闭嘴!做你的事情。黑手党最重要的就是多做少说!”
淡岛盛觉得自己听不太懂他们对话的内容,但是听懂的部分就已经觉得很好笑。他站在路灯下,被光照着就没有人能够看见他了;变成魂魄后自己的视力和听力也大幅提高了。
淡岛盛觉得自己从校门口都能清晰的看见几个人将校长室内蓝色的窗帘拆下来清洗,几分钟后又挂了回去。却又被粉色头发的女人们斥责着,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泼了稀释后的黑色的墨水后才重新装上。
恭弥这小子,骨子里的固执一点都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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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弥,我办公室的窗帘是怎么回事啊?”
“刚才练毛笔字,不小心把墨水溅到上面了。”
“你怎么不把墨水也溅到自己身上算了呢。”淡岛盛看着恭弥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黑色墨点,手上倒是挺干净的。
“所以,我今天穿得黑色衣服呀!”
“唉……恭弥,你知道这种时候乖乖认错道个歉就行了,对吧?还有那个窗帘是你外公送给我的新年礼物啊,上面还有纹着的龙纹,你知道我很喜欢的。”
“什么新年礼物,还不就是外公自己跑回去不带我了,把我扔给你的学费么!一点都不能理解蓝色窗帘上面纹着蓝色的龙纹到底要不要人看见。”
“恭弥……低调知道什么意思么?”
“妈妈说你们这是闷骚。”
淡岛盛还记得自己当时一边抱怨着难怪幼师证比教师证难考多了,一边拨号给恭弥的外公。这女儿没教好,女儿又教坏孙子,还是让自己家人解决吧。
“喂喂喂,外公好!……那是墨点自己飞过去的,不是我泼上去的……哦……好的,我知道了。……外公还回来么?……最近也过不来么?……嗯……好吧……嗯,我会让妈妈和我一起练字的,但我想让外公教……好吧,恭弥长大了……嗯,外公再见……”
淡岛盛看着恭弥从最开始听说自己要给他外公打电话的兴奋,变成了后来的失落和委屈。他也不再纠缠着非不愿意道歉的恭弥了,只是让他去把窗帘洗干净就好。
“恭弥,这是什么?”
淡岛盛指着没有洗干净反而变得更大了的墨块,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从校门口看校长室都能看到窗帘上的黑色。
“我洗干净了啊。”
“那为什么黑色反而变大了?”
“可是变浅了啊!浅的要看不见了呢!多干净!”
“那你把挂上去吧,全校人每天上学都能在门口看见这样的蓝色窗帘。要是有人问起来,我就说是你这个调皮的小鬼干的。”
“挂就挂。”
淡岛盛无奈的扶额,看着恭弥真的从办公室拖了一把椅子站在窗边,把甚至还没干的窗帘挂了上去。只觉得两个女儿都没有恭弥一个人教起来麻烦。
“啧,蓝色。我记得爸爸以前和我说婚礼上才放这个颜色的,挂在学校里是要把这里变成教堂么?”
听着恭弥根本不算压低声音的抱怨,只觉得大概是父母就算不怎么在家,但明显不算正常的教育出了问题。也不奇怪为什么他的外公走之前要把恭弥的教育托付一部分给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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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岛盛看着挂好窗帘后就去忙别的了的工人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想着恭弥的任性和逞强如果有排名的话,就算不是世界第一也是前三名。小时候闹脾气挂的窗帘居然就这么挂到了现在。即使有人帮他洗干净了,他也要求别人复原成洗之前的样子;强行证明自己小时候就是洗干净了。
听见学校里面整点的钟声想起来了,而两根指针也已经重合在了一起。
淡岛盛最后望着并盛看了一眼,从灯光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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