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梦游的魂·淡岛世理

    淡岛世理七岁的时候梦想是做一名商人，因为可以用小聪明赚钱，很多钱。

    在淡岛世理三年级的时候，她的国文老师是一个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爷爷。这位老爷爷老师每次上课都准点地踏着预备铃走进教室，也不管讲台下学生们根本静不下心，只是一如既往地打闹着、聊着闲话。他也不恼，只是捋一捋胡须，就像梳理着自己经历过的漫长岁月。

    老师根本不在意其他人有没有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自顾自地用粉笔写着板书，随着上课铃响起，一行隽秀字体形成的俳句已经出现在了黑板上。这俳句便是今天课外拓展的国文内容了。

    这位老师已经年过八旬，只是出于子女在外工作，学校又临时缺少了一位国文教师，才临时被校长反聘回来带一届学生。可以说，淡岛世理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了。这位教师有很多奇怪的癖好，除了每次课本发下来，用一个月的时间把所有的考试文章讲完之后，他便开始教授一些课外的内容；比如这每节课上课前学的一句诗歌就是其中之一。奈何他一辈子都和学生一起和应试教育作战，开学前和考试前只针对考点复习，而平日里的文学积累有提高了写作分数，因而即使校长原本有些怨言，看着远远高出其他班的平均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除此之外，另一点怪癖就是他上课从不用电脑。虽然他年事已高，但平日里手机电脑之类的高新科技也玩的很好，可以说是一个紧跟时代的老顽童。唯独上课的时候，他从来不愿意使用不会让身体沾上粉笔灰、又方便可以重复利用PowerPoint，他执着的使用着黑板，还与校长力争：

    “投影伤眼。更何况以前电脑是个稀罕物件，就算是个“小心地滑”都要打印出来显得自己会打字，紧跟潮流。现在反而是手写的感谢贺卡更让人觉得你用心、尊重。在学生们小的时候练字有什么不好么？”

    看看他班上写作的卷面分成绩，校长又只能保持沉默。

    虽然是姐妹，但淡岛世理和她姐姐不一样。

    姐姐淡岛爱理是一个实打实的用功派，从小学开始便超前学习，业余时间都在研究信息编程。而淡岛世理则是功利派，非考点不学，非作业不写，能浑水摸鱼绝不多费工夫。因此对于国文课，她一向是只听考试前的课，对于这些“没用的”诗歌，装模做样的写两笔好像做笔记的样子也就结束了。淡岛世理觉得，老师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但却不多说什么，也乐得帮她隐瞒，她还是一个用功勤奋的优等生。

    淡岛世理自己趴在桌子上，打发了周围关心自己身体状况的“小闺蜜们”，心理则想着这节课睡一睡，下节数学课学习重要考点的时候就不会犯困了。眼皮打架着快要合上的时候看见了黑板上的俳句：

    “物思へば澤の螢もわが身よりあくがれいづる魂かとぞ見る。”

    世理觉得自己在入梦前似乎又听见了谁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等到淡岛世理小学毕业，听说这位教授去一个小镇子养老了，而他本人是一名出色的作家，甚至还有许多耳熟能详的作品也才被毕业典礼上八卦的家长们挖了出来。这时候淡岛世理倒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毕竟，想做个商人，谁知道需要什么样子的人脉呢。

    之后的几年，她按部就班的从初中毕业，而姐姐爱理则靠着那股拼命三郎的冲劲已经跳级到了大学。她完全没有跟着姐姐一起跳级的想法，世理对未来没有想法，对梦想没有追求，唯一的目标就是以后能赚很多钱没有压力的过日子就好了。淡岛盛虽然已经是一个有些名号的教育家了，但常年不在家，因而察觉到女儿心理状态的只有她的妈妈，淡岛花。

    听说妈妈原来是个意大利人，被爸爸以“常年在日本办公怎么能没有一个日语名字”的理由取了这样的名字。

    听说妈妈后来知道了日本结婚才冠夫姓，爸爸被打了一顿。听说后来日语提高了又觉得“花”这个字眼太俗气，爸爸又被打了一顿。

    听说再后来某一次爸爸说什么“‘盛’是盛开，盛开的当然只有花，一看就是一对”，又被打了一顿。

    至于在好奇为什么看上去温柔美丽的妈妈能在传说中一而再，再而三的徒手打伤爸爸则又牵涉到另一个“听说”了。

    听说妈妈是黑手党。

    至于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听说，却从来没有过证实。是因为两姐妹和妈妈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回忆都是小时候妈妈给她们讲的睡前故事，什么单挑几百人的家族势力最后被自己一把火烧完了啊，运筹帷幄的在后方谋划半价收下了敌方势力地盘啊，还有□□什么的后来被爸爸拉走了就没有说完。

    小时候姐姐看着妈妈就像看着神话里面无所不能的神仙一样，但姐姐到高中还相信圣诞老人也就不提了。淡岛世理倒是一直持怀疑态度，毕竟听起来就像是三国加水浒加西游，要不是甚至自己父母和红楼那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没关系，四大名著就全了。

    但后来，姐姐也不相信妈妈的睡前故事了，毕竟从初中开始，妈妈的身体就越来越不好了，常年只能卧床休息。没有人在乎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也没有人关心那些听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妈妈能好起来。

    但高一的时候，最理智现实的淡岛世理却相信了那些故事，相信了那些听说。

    高一报到的第一天，淡岛花不知是怎么忽然有了力气，就陪着淡岛世理一起去高中签到，拍照留念。这时候淡岛爱理倒是有些后悔不要那么快跳级就好了。但是世理却很开心，毕竟妈妈已经很久没有看起来这么有精神了，而那个只管别家小孩不管自己亲生骨肉的便宜爹不提也罢。

    领完了课本，世理就像一个刚出壳的小鸡仔一样紧紧地跟着自家妈妈，生怕一时间跟丢了就发现难得的亲子时间只是一场梦境。淡岛花发现了这一点，也不多说，只是静静地牵起了世理的手，并买了一个街边的红豆沙给女儿吃。

    淡岛世理其实是不喜欢甜食的，但是这个时候却觉得红豆沙甜的恰到好处，甜到了心里却又没有腻了味蕾。满心欢喜的专心吃着，却没有注意到行驶来的车辆，等到意识到的时候车已经近在眼前了。

    忽然有一束火焰擦过发丝，融掉了车头的一截，而这时候车也刚好刹住了。淡岛世理劫后余生，正要回头找妈妈撒娇道歉，自己太不小心险些出事，却发现淡岛花捂着胸口单手撑地，而食指间则有焦黑。母亲责怪了几句都多大了还不小心，就不再说话了。

    世理猜到了母亲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出了火焰，救了自己，现在显然是没有力气了便说想提前回家。看着母亲仍然想说服自己多玩一会儿却力不从心的样子，感觉十分的内疚。

    过了一年，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原本已经得到病情好转通知的淡岛花开始抽烟喝酒，听说是她年轻时候的瘾犯了。

    她病重离世了。

    常年在外工作的淡岛盛也回到了家中，待了很久，以酗酒的形式，之后则是更加卖力的进行他的教育事业。世理觉得父亲就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忙，就想不起来那些不想想起来的事情了。

    本来就怀疑妈妈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才开始抽烟喝酒，而且乍然离世和救了自己的那一束火焰一定有什么关系。不然。妈妈怎么会只是点燃烟草之后静静地看着烟雾缭绕，开了酒只喝上几口便开始闻着酒香落泪。如果身体真的已经好转了，这样又能有多大的影响呢。

    带着自己害死了母亲的内疚感准备进入大学的淡岛世理试验了一次又一次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小时候听到的睡前故事里面那样的“超能力”，只能更加坚定的学商，要赚更多的钱，一定要把母亲的秘密给重金悬赏出来。

    淡岛世理在进大学前参观的日子是由姐姐招待的。姐姐带着自己绕着电脑技术的区域绕了一圈又一圈，眼下的乌青掩饰不住瞳孔里面的自豪。但等到第四圈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一个蓝色头发的小学生男孩轻松地指出了姐姐研究了很久项目里面的好几处错误和改进方式。

    双胞胎之间总有一些感应，当时世理就体会到了自己姐姐一种很复杂的心理，说不清，但世理却觉得自己的姐姐可能要放弃这么多年的理想了。

    果不其然，不到三个月，爱理便通知了家里人她要改教育专业。对于一向希望姐妹两个里面有一个学教育的父亲不用多做解释。而爱理面对世理放弃多年梦想甘心么的回答则是：

    “最可悲的不是所有人的用功都不足以到比天赋，而是用功之后却发现什么都比不上天赋。倒不如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去发掘更有天赋的人，让他们的才能得到发展。”

    之后姐姐又鼓励了自己几句，说自己对数字的敏锐度一定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老板的。世理很想指责她是逃兵，遇见了比自己更厉害的人就逃跑了。但却发现自己的立场都说不通，毕竟自己口中的“梦想”并不是能执着一生追求的东西，那种梦被打碎的感觉自己不懂，便只好作罢。

    世理以大学作业忙为由减少了回家的次数，毕竟面对两个“大教育家”谈人生理想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更何况一个人支持自己追不存在的梦，一个人则被自己害死了爱妻。但她没有想到在很普通的一天，自己就失去了仅剩的两个家人。

    宗像礼司来找淡岛世理的时候，世理刚刚送走云雀恭弥和泽田奈奈。

    这两人一个是父亲的学生，一个是姐姐的学生。而那个常常在邮件中被提及的云雀君的眼神却熟悉的让人心惊，简直是自己当年母亲日渐消瘦时候镜子里内疚样子的复刻。但自己想用钱让他人帮自己挖掘真相，他却是有一份改变这个世界的决心。大概这就是“天赋”的不同吧。

    宗像礼司也是一个有天赋的人，一开口便是：“甘心这样下去，完成梦想，做一个大商人么？沉浸于过去的悲痛却没有改变不是还比不上刚才的那个孩子了么？”也不做多的停留，只说让给自己放假，希望自己多考虑一下加入Scepter 4后到底应该怎么做就离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世理在这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以前那个白胡子老师写的俳句：

    “心里怀念着人，见了泽上的萤火，也疑是从自己身里出来的梦游的魂。”

    人在世上谁没有过去，谁没有秘密？若是一味的沉浸于回忆，那么现在世界上活着的人大概都是在梦游的魂吧。现在的自己无拘无束，既然都已经先一步离她而去，那么自己从经济转警卫大概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吃再多的红豆沙也回不来的妈妈，一封封发邮件说些闲话的姐姐，和想要修复父女关系的爸爸也不会因为自己改专业就复活。

    如果能气的他们复活，倒好了。

    在Scepter4工作的时间越久，淡岛世理就越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多听小学时候国文老师的课，可能自己的同学现在也在后悔吧。或许，如果自己有天赋，那时候就能听懂的话，梦想就是做一个作家或者哲学家了吧。

    怀念的人不知不觉让自己的身上带着他的影子，而没了羁绊的人也就像无依无靠的幽魂。一切都会过去，但是一切都需要时间。

    刚刚把周防尊的死亡讯息报告给公安部门注销身份认证的时候，才发现云雀家和第三王权者关系的淡岛世理很想知道云雀恭弥，这个被爸爸和姐姐那么期望的孩子，能不能接受一直照顾自己的十束哥被害后，这个哥哥自杀一般离世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