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食不言

    “恭弥，让阿姨抱抱……哎呀！小孩子的脸就是嫩！”

    “喂！干什么呢？！那是我儿子！放手！和你这个老女人比当然嫩了！”

    “恭弥的身体素质很好啊，长大以后做运动员吧！”

    “我儿子当然跟我习武了！”

    “那……射箭？”

    “……你还没把箭放上弓，我就能把你打趴。”

    “那我教？”

    “你们都省省！还有，你的对手都不是人类啊！走开！”

    “我倒是觉得看着挺聪明的，还是跟我家亲爱的学习吧。”

    “喂！我和谦信怎么了？我们不够聪明教孩子么？！”

    “其实，我觉得我也可以教恭弥点什么啊！”

    “不要因为我儿子和你初恋情人一个发色就激动。”

    “就是。怎么说也应该和我去学魔术。”

    “你也可以出去了。”

    “唔……你说你儿子会不会是外星人什么的？”

    月沉默，已经没有更多力气要和这群不靠谱的闺蜜们说话的想法。她很意外一直以来都很话唠的夏芙没有说话，刚想扭头询问，就看见这个女人化着自认识她以来最隆重的妆，甚至比婚礼上的还要好看。只可惜被她正揽着的恭弥还太小，不能理解这个女人所谓的桃花斩男妆在一张好看脸蛋上的魅力。夏芙也不在乎，找好最显脸小的角度，说：

    “来来来，恭弥。我们合张照……哇啊啊啊！月你快看！这是我和我小男神的照片！”

    “你小男神是我儿子好么！还有，一个个不送礼物，就开始叫我儿子‘恭弥’？”

    月生气地喊出来，对于这群损友们已经绝望了。她决定以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都只叫恭弥的小名，这样才能体现自己作为妈妈的不同。

    “可是，我会的方面恭弥都没有天赋啊。”

    房间里的八个女人异口同声的回答，而唯一没开口的夏芙则摊了摊手，无辜的看着自己，眼里写着“我什么都不会。”

    月为了朋友们而烦心的时候，恭弥已经觉得耳鼓膜被震得轰隆隆的响。听舅舅给他讲睡前故事的时候，他曾经听到过“三个女人一台戏”又或者是“一个女人好比五十只鸭子”的比喻，但直到今天，他才有了一个直观的感受。

    恭弥有些好奇爸爸到底是因为这些看起来和母亲“过于亲密”的人而吃醋，还是以此为借口，怕了她们的分贝。

    至少在恭弥看来，自从妈妈和爸爸接连停止工作在家陪自己后，陆陆续续上门做客访问的叔叔、阿姨们已经超过15人。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绝对要禁止一大群人凑在一起制造噪音的活动；也绝不能让超过五个人的存在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里。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看着风留下来的图画书籍。可阿姨们一直跑过来展示着他们的魔术，试图逗弄自己开心；反而让恭弥分神。恭弥怨念地看着桌子上手牵着手跳舞的小人，很想说自己只想要白米糕做礼物就很开心了。

    这些小魔术看着好玩，但又不能吃。

    恭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好像能听到它正不断瘪下去的声音。爸爸这一次的工作周期太长了，舅舅又不在；妈妈只会天天用炒鸡蛋糊弄自己。他原本指望着这些做客的阿姨们能露一手厨艺，只可惜，从现在厨房里那个粉头发阿姨弄出的动静来看，大概和自己妈妈的水平不相上下。

    至于其他那些都躲得离厨房远远地、连尝试都放弃的阿姨们，他更是没有半点期待。

    “妈妈，我能出去玩么？”

    恭弥想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委屈自己；站在床上，够到了架子上面的储蓄盒小猪，抱着就往玄关走。

    “不在家吃了午饭再出去？”

    还不等自己把头晃成拨浪鼓的样子，之前那个夸自己聪明的阿姨就开口了：

    “月，别为难你儿子了。让他出去玩吧。就你的厨艺，我觉得他宁愿饿着也不想吃。”

    房间里的人们又打成了一团，嘻嘻哈哈的声音填满了整个房间。恭弥站在门口抱着储钱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远远望着堆在自己房间墙角、阿姨们带来的小礼物，决定出去买一块木板把东西都挂起来。

    刚出门要锁门的时候，他还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询问：

    “安西亚呢，她怎么能不出现？我可是听说干爸已经来过了……”

    “嘘……”

    “别说了，我们都是恭弥干妈，对吧？”

    “嗯……”

    门被风吹着合上，恭弥快速地用手挡了一下，将小脑袋透过门缝让房间里面的人都能看到，说：

    “阿姨，我马上吃了饭就回来陪你们玩！”

    房里的人们听见，又大笑出声，开始嘲笑月的烧菜技术。这一次，云雀恭弥终于出门了。

    他看着怀里微笑着的小猪，摇摇头。只觉得这些大人们总是很奇怪，一会儿像是不用力笑就没机会笑了似的——夸张的开心；一会儿又因为简单的一句话就低沉下来——用力的难过。但只需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没有人会记得之前的悲伤了，情感又被愉快替代。

    恭弥不太明白到底是大人们真的太快就能转换心情，还是只是借着一个理由假装喜悦。他认为自己就是在陪大人们玩，而不是大人们以为的在陪自己玩。大人们总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所以才会纠结很多孩子都懂得道理。

    恭弥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决定把这个想法总结一下，下次在信里面询问舅舅再做结论。倘若长大后都要掩饰自己情感的活着，他就不想长大了。

    又或者，找到一个可以随心所欲活着的方法。

    饥饿感又传了过来。恭弥听房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觉得如果爸爸再不回家的话怕是房子都要被折腾塌了。相比之下，爸爸的朋友们都安静的过了头。他回头看了看院子里面光秃秃的树枝，有些好奇等开花了是什么样子。

    因着储蓄罐里都是硬币，等恭弥抱着它走到寿司店的时候，手臂已经酸痛的不得了。他将罐子放在桌子上，开口和老板说：

    “一份热热的寿司！嗯……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不要芥末，然后……”恭弥看了看桌子上的小猪，还憨厚可掬的笑着；有些怯地补充问了一句：

    “这一猪的钱够么？”

    老板像是被孩子用“猪”做量词的说法逗笑了，从衣服的前兜里面抽出了一块白色的头巾扎在头上，说：

    “今天你是老板的第1000个客人，所以免费。我知道你要吃什么了，之前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对吧？你先和我儿子的朋友玩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做好了。”

    月总说“恭弥是男孩子，应该对什么机器人啊、车子啊之类的有兴趣，”之前别人送的毛绒玩具就被送给了不远处街道家的小女孩。因为本身对这些玩偶没兴趣，这是恭弥第一次直接摸到这样软绵绵的玩偶。但现在，云雀恭弥呆愣愣地看着被强塞进手里的黄色绒毛小鸟，脚底下还有两个小爪子。他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儿子的朋友”是一个毛绒玩具，就被那柔软的触感吸引了。

    老板似乎对自己让一个孩子看上去更“孩子”了的行为而满意，将热乎乎的米饭平铺在案板上的时候又笑盈盈地开口说：

    “这是我家孩子妈给儿子买的，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是活的鸟就更可爱了。”

    老板看着男孩疯狂的点头，一副准备立刻抱着储钱罐出门找个宠物商店买鸟的姿势；有些遗憾地说：

    “不过，孩子妈对宠物的毛发好像过敏。所以也不能养宠物了。”

    云雀恭弥遗憾地点点头，想到之前爸爸带回来了一只狗，结果妈妈浑身长红疹子的场景。相比宠物，当然还是妈妈来的重要些。他忽然想到之前跟着其中一个阿姨来家里的似乎有一只猫，不过趴在院子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正走神，老板已经快速的从锅里面将寿司卷夹出来切片，因为在锅里滚了一下，连海苔片的清香都散发了出来。

    “来，山本特制熟寿司，尝尝吧。”

    恭弥满眼都是眼前盘子里面散发着热气的食物，拿起筷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他着急的咽下去，手边还放着老板倒好的大麦茶。

    “好吃……”

    恭弥一边嚼着食物，一边从米饭和牙齿的空隙中挤出来两个字。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这短时间的饭菜太难吃，还是真的这家竹寿司的菜肴格外好吃。

    更别说还能根据客人爱好DIY定制食谱，云雀为自己之前怀疑这家小店能不能有1000个客人而产生的质疑道歉。老板在旁边的水池处清洗之前使用过的锅碗瓢盆，哗啦啦的流水声和男子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

    “那么恭弥今天怎么是自己来的呀？爸爸妈妈呢？”

    “爸爸刚刚出差回来，被老板抓着补工作报告，明天才到家。妈妈在家和朋友见面。”

    听到回答，老板嗤嗤地笑了出来。一个长得也像饭团一样的孩子一本正经地发牢骚，看上去就很可爱。

    “那妈妈吃饭了吗？”

    “嗯……应该还没有吧。”

    恭弥咀嚼着把最后一口吃完，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回答。

    “那恭弥不给妈妈带一份么？平时都是妈妈给你做饭菜吃，不是么？”

    “妈妈只会给我煮鸡蛋吃！”

    “那恭弥给妈妈煮过鸡蛋么？”

    恭弥想要反驳，却发现好像只有自己不喜欢吃，妈妈倒是一直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虽然风带着自己背过《弟子规》，也总说要孝敬父母之类的话；但直到今天老板的提醒，他才从实际生活的角度考虑这个问题。

    “嗯，是我做的不好。那么，能麻烦老板叔叔再做一份么？和我一样的。”

    “好嘞！那你妈妈的寿司也算在1000个人里面好了，我免单。”

    老板开心地应答，那音色倒不像是自己做了亏本买卖，而是真心为了一个又成长了一些的孩子而高兴。如果云雀谦信在场，一定会咂咂嘴、摇头说“并盛真是民风淳朴。”

    “不用了，老板。总共再做上10份好了！还有妈妈的朋友们呢。”

    老板抬头，看到的就是恭弥冲着自己补充，双手将储钱罐抬过头顶的可爱姿势。他笑了笑，将米饭从电饭煲里面挖出来放在旁边，将手套摘了后接过储蓄罐，放在店面最上面的架子上，说：

    “好的，那就10份特制热寿司，稍等片刻。”

    男人笑着，手下的刀切着菜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他不在乎男孩付钱或不付钱，但孩子总是这样的愿意承认错误、接受新事物，比大人要好上太多。也是因为自己有了儿子后，他才开始思考：每个小孩子都很特别，那些平凡的成年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不多久，老板就将寿司整整齐齐地放在外卖袋里面递给云雀，同时将他送出门，说：

    “哈哈，恭弥你下次再来啊。不过这么多袋子，拎的动么？”

    男孩双手捧着袋子，生怕其中的一个盒子歪扭着洒出食物；因为抬得比较高，外卖盒已经到了下巴。

    “我可以的。妈妈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

    “哈哈哈哈，恭弥真棒。”老板摸了摸男孩的头，目送着他走远，心里盘算着等自家儿子长大些再开拓外送的业务。他一回头，恰好看见店里正上方那只小猪存钱罐正对他笑，倒有几分招财的感觉。沉默一会儿，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阿武，怎么样了？我待会儿去医院找你。”

    另一边，恭弥晃晃悠悠地举着打包盒往家里走。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在最近的一个十字路口被一块小石子绊倒了，几乎摔在路面上，等他自己站稳，盒子已经从手心里面溜走了；整整齐齐的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上。

    或者说，另一个小婴儿的手上。

    “风舅舅！你终于回来了！”

    风曾经为自己突如其来因为诅咒而变成小婴儿的事情而难过、纠结过很多次；但是因为“外卖盒比自己还高”而焦虑确实第一次。即便现在自己的视线——甚至整个人都被打包盒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他也能从恭弥的语气中听出从未有过的怀念和激动。

    他叹了口气，看样子月还是用自己“精湛”的厨艺吓走了她的儿子。

    “怎么才回来，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给妈妈和阿姨们吃的。”

    “我到的时候她们都已经走了，看你很久不回来我才出来找你的。”

    “欸？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呀！”

    “她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有什么事情要忙呢？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么？”

    风不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为了无所谓的小事奔波才是正常的。

    “嗯，我也不知道呢。过几天我们一起看书找找有没有人写过相似的话吧。”

    “好。”恭弥刚回答完，就看到风已经一抬腿，把几个盒子踢到了空中，又稳稳地落在了桌面上。一个个大小相同的盒子落在一起，几乎形成了一面桌子上的矮墙。

    “这么多食物怎么办？”

    说话的同时，恭弥也听到了里面厨房蒸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响声，都不用看，他就知道一定是妈妈在“做饭。”

    “没事，要我说，你还买少了。”

    恭弥听到风说话，顺着他的视线方向将头从左下角转到了右上方，只见月正抱着打包盒坐在餐桌上，徒手拿起来一整手的寿司卷，大口的吃着。

    “怎么了嘛？”

    她将嘴巴里面的食物艰难的吞下，又抱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冲到水龙头前面直接灌了好几口水才咽下去。当月抬起头的时候，儿子和哥哥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干……干嘛这么看着我？”

    风拽了拽恭弥，问：

    “以后还吃饭时候说话么？”

    “……食不言、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