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有卧龙石横涧中。有诗咏曰：启闭何人见，湍流一涧分…”温宏盘坐在案后讲读文章，眼神专注的盯着书。书院地方偏，胜在安静，院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于虞一边小心的看着先生，一边背过手去抓那包糕点，挥了几下手好不容易抓到了，立马心虚的低下头往回缩手。
“砰砰”两声响，于虞吓得一哆嗦，把东西掉在了案边，也不敢捡，佯装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书，食指有下没下点着案角。
所幸先生被外面敲门的动静给吸引住了，没有关注这边。
敲门声就响了两下，然后来者安安静静的，没有再打扰。
温老先生一贯严肃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眼角的褶子都堆在了一处:“你们先温习着，老师有点事儿出去一下。”
说完撑着案面站起来，去打开门，也不知道门外那人是谁，叫他挂挂的，连戒尺都忘了搁下。
讲堂里一下子活泛起来，说小话的说小话，走神的走神，还有个学生手肘抵在案上，撑着下巴恹恹欲睡。
于虞松口气，把糕点收到案下席子上，回头睇着蒋谢，小声抱怨。
“你就不能等到下课再给，方才吓死我了。”
蒋谢也被吓着了，嬉皮笑脸的陪笑:“下午请你吃饭。你不知道，楚笙笙今早没吃饭…”，他眉头微调，透着点儿隐隐的得意:“我觉得这是我表现的机会。”
“吱呀”一声，书院门打开了，老师在门口跟那人寒暄了两句，讲堂里嘈杂听不分明。
然后众人便瞧着温老先生领着一名男子，去了后面庭院里。
去庭院要把讲堂经过，于虞刚回过头便扫见袭青色长衫，颇为眼熟。
她悄悄抬了眼往上看，跟在温宏身后的男子眼如星月，眉似山峦，嘴角因笑意勾着，低声同老师说着话。是张熟悉的脸，熟悉到…今早才见过。
于虞立马把眼神收回来，规规矩矩的看着书，糕点放在案边也不敢动。
耳边是同窗们小声的议论。
“这是谁啊？”
“我的老天爷，咱先生在笑欸。他今天这么温柔，不是因为这个人吧？我还寻思他转性儿了。”
于虞想不透，照理来说，自个儿的得意门生被人撸了官帽赶回老家，怎么看都不是件好事儿。温老先生今儿却惬意的，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她大拇指掐在腕子上，指尖透着红，胭脂似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着玉镯，走了神。
不过这人…长得是真俊啊。
后背猛地又被人戳了下。
“鱼鱼…”蒋谢从背后眼巴巴的看着她。
“欸，我差点忘了…马上。”她这才记起案边放着的那包糕点，瞅见院里温老先生背对着她，身后往后靠，抵着蒋谢的案檐，低声说。
而后回到原位上，提起那细细的黄麻绳，唤前面的同窗。
坐在她前面那姑娘，就是蒋谢嘴里说的楚笙笙，和于虞家是正对门。往常都是她俩加上刘瑶搭伙上书院。这回因为楚笙笙去姥娘家，今早才坐马车回来，没有赶到一块儿去。
这边于虞正忙着递东西，以为先生在忙因此有恃无恐。那边张休复把这幕看的一清二楚。
温老先生负着手把着戒尺，左手掐在后腰上，一圈圈的捏，上遭摔得太狠，现在站着还疼。
他话里透着欣慰:“你自己能想通就好，我原本还怕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回来就回来，你心性太直，在朝里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劳老师挂心了，没什么过不去的…”张休复低着头听老师说话，温和的应。
他回乡之前，太傅家留他住了半月，把手头修缮的文书收个尾。他给老师传的信，说自个儿办事不力被罢了官，愧对老师栽培云云。
温老先生倒没说他什么，只说回乡之后，可以来书院教书，他年岁大了，操不动这个心了。
当真是师如慈父，还担心张休复回乡没有合适的活计，叫他来书院顶自己的差事。
“我知道你那个性子，说你办岔了差事，我是不信的。不过已经过去了，你不想提就算了。”温宏说完顿了下，提起另一茬:“你刚回乡，先熟悉熟悉。两日后来书院便可。”
“老师说的是，学生全听老师安排。”
一阵儿微风吹过，院里的柳树被吹落两片叶子，峥绿的，飘飘遥遥的落在张休复脚下。
他突得记起今早的碧玉镯子，眼神不着痕迹的往讲堂里瞟。
一眼就瞧见了那身绯色的对襟长裙。
于虞正把着桌案前檐，费劲儿的俯身往前递糕点，冷不丁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依着直觉往院里瞅，跟张休复的视线正对上了，俩人大眼瞪小眼的愣了一会儿。
“前两天儿顾钧来看我，还说叫你回来去找他。那小子开了个书馆，你还不知道吧？”温老先生寻思着紧要事儿说完了，打算唠点儿家常。
张休复爹过世的早，娘亲孤身一人把他带大，在他十七岁因病去了。
那时候他已经书院念了两年书，温宏瞧出他爱学，也钻的进去，便不收他谢师束脩，反倒给他添纸添笔。还怕他吃不上饭，平日里常叫他去自个儿家吃饭，权当半个儿子养。
这小子也是个不忘恩情的。在京里这三年，年年往回寄银票，每次都不少，大抵得有半年的俸禄。温宏一分没动，全给他留着，预备日后娶妻出聘礼用。
这种大事儿，总得有个给他主事的长辈。
温老先生拄着腰，又加了句:“对了，你打算何时娶妻？同你这般年纪的青年人，大多有子女了，你自个儿心里面可有人？”
“老师说的是…”张休复应道，注意力还在于虞身上。
方才两人对视片刻，那姑娘怔住。
手里的纸包被前桌提走，她才反应过来。嘟起下唇，秀气的鼻子微皱着，双手合十贴在脸前，带着求饶意味的摇，小脑袋也跟着装模作样的点了两下。
然后半晌没抬起来，张休复长得高，这么看过去，只能瞧见那头乌黑的秀发，两个螺髻支楞在头顶。
早晨她跟他道歉的时候，也是这么低着头，眼角耷拉着。看上去低眉顺眼的，手却在背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不老实极了。
他倏地笑开了。
温老先生听到这话，抬起头斥道:“是什么是，你……”
刚抬起头就看见他“得意门生”的眼神凝在讲堂某处，脸上是藏不住的笑。
温宏一口气上不来，抄起手里的戒尺，抽在张休复的小臂上。
力道不轻，“啪”的一声，惊得讲堂里的学生都安静下来，悄悄地往这儿打量。
“好你小子，我同你说话，你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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