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北上的难民。”
张休复把人接过去，他方才听见护院说的话，又瞧着这人背后挎了个包袱，心里大致有数，扶稳了转到那人身前:“姑娘搭把手，我背他去医馆。”
趁这机会，刘瑶麻利站了起来，两人一同把人架到男子背上。
“谢谢公子…”鲜少这么文绉绉地说话，于虞自己都觉得牙酸，瞧着男子双手架着“难民”的膝弯，背着人也走的也算稳当，才放下心，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张休复在寻思难民的事儿，闻言道:“谢什么，两位姑娘不也是仗义相助…”
声音里带了丝笑意，却未染眼底。他打京里回来，知道永州符赈灾款大多被地方官昧了，现下瞧着这光景，不由得心头发闷。
一行人就这么安静的往前走。
离书院还有一里，早堂的钟声便遥遥传了过来，于虞一个激灵，拉着刘瑶袖子，语气里满是“我命休矣”的意思:“完了…”
刘瑶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没事儿，跟先生说一下今早的事儿不就成了……”
一边说一边把袖子拽回来，两手背到身后，警惕得盯着于虞拿过包子的那只手。
于虞:……
俩小姑娘在后面低声交谈，张休复听见二人说着“书院”，平阳县就这一所书院，那便是他老师的学生了，这么说起来他就是师兄。
他手上使劲，把背上的男子往上拖了把，刚想接句话，就听见身着绯色外衫的小姑娘开口。
她的声音清朗，好认得很。
“今儿不一样，你在刘婶茶棚没听见吗？我昨天听长贵也说过来着。老师之前教出来的状元郎回乡了，说是办岔了差事，也是够倒霉的…你想想，换成是你，好不容易教出个出息学生，官帽却被撸了，心情指不定多差呢。”
长贵是她家的学徒，不运货的时候爱到处跑，消息灵通得很。
张休复:“……”
说着于虞心里更急了。她今日出门没带荷包，但人是她俩要帮的，去医馆总不好叫旁人花费。
她抬手撸下腕子上的碧玉镯，快走两步站到张休复面前:“公子去了医馆，先拿这个顶账。我们还赶着去书院，就不一道去了。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答谢公子。”
她盘算着要真是灾民的话，便把人治好后带回家里，有家人也一同接过来，反正府里养个把人不是问题，日后给镖局做点活计也好谋生。
张休复停住脚步，就见眼前摊开只小手，被碧玉镯子衬得莹白，连着一节细细的手腕，一掐就出水似得。另只手垂在身侧，因为方才手镯摘的太急，手背指节处发红。这姑娘倒是好心，他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回绝道:“不必了，这点银钱我出便好。”
于虞觉察到他视线落在左手上，忙不迭的攥紧了藏到身后。她这只手手上蹭了油，被旁人瞧见，不大讲究，面子工作还是要做好的。
张休复没反应过来，眼神还愣在那儿，就见小姑娘又把手往背后藏了藏。动作幅度太大，左手从腰右边漏了出来，她脸色一僵，把手收回腰后正中间。
？？？
张休复摸不透为什么，反正，别看她那只手准没错儿，赶忙收回了视线。
俩人身后，目睹于虞这番动作的刘瑶，颇为头疼的抬手挡住了眼。
于虞一双桃花眼灼灼看着张休复:“既然如此，书院下堂课之后，我去医馆接这人去我家，给他谋个活计。”随后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子瞧上去眼生…不是本地人？”
平阳县除了行南走北的商队会路过，没什么外乡人。况且这人相貌委实出众，她要是见过八成忘不了。
张休复眼神放空，滞了下，背上的人往下滑了两寸。他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日后去书院教书，两人也铁定是要认识:“是本地人…”
“实不相瞒，在下就是姑娘刚才说的那位…倒霉状元。”
说到“那位”的时候，他顿了顿，看着眼前姑娘一本正经的表情，戏谑的说完后面几个字，双眸透着笑意。
于虞:“……”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事情跟于虞想得不太一样。
两人紧赶慢赶来到书院，温老先生正在堂上讲读文章:“潭者，宝月山宝月寺之西，曰黑龙潭，其潭莫测深浅，亢旱不竭……”
余光瞥见她俩，不仅没责难，还把手背朝上，神色温和的摆了摆手，示意两人抓紧时间回到位置上。
经纬书院统共一间讲堂一方开庭，讲堂在前，红木廊柱架起来的，南北皆是半人高的地栏。夏天还好，凉快通风。冬天就很要命了，学生恨不得把被子带来裹着上课，温老先生也因这个落下了病，一到阴雨天腰便疼得紧。
后面那方开庭有一亩大小，庭院北墙通了个小门，往外走是块修整的空地。听说当年是士兵的练武场，后来战乱平了，就荒废了下来。
比起其他地方的书院，经纬书院确实寒酸了些。究其原因是温宏为官太过清廉，半点油水没捞，盘下这地方就花光了老本。
平阳县知县是花钱捐的官，全然没有“百姓父母官”的觉悟，县里建书院修街道这种事儿，不肯出半两银子，上头拨下来的钱款也全被他给昧了。县里人也没辙，温老先生倒是往州府递过两次民愿书，最后却不了了之。
“鱼鱼，鱼鱼…”蒋谢装模作样的拿着书，半立起来挡着自己下半张脸，外侧的手提着包糕点，戳戳于虞的后背。
半个上午过去，学生都不见刚来时候那个端正样子了，一个个东倒西歪，温老师却一次戒尺都没敲，整堂课都带着温和的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种情形罕见得可怕。
“干嘛？”于虞微微侧过头，压低了声音问。
她身后坐着的是信德商行家的公子哥，钱多人傻没架子，俩人皮得到一块儿去，关系也好。
蒋谢费劲儿的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半个身子都趴在桌案上，眉头皱着，一双眼睇着老师:“你快点接着，帮我递给楚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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