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孽不见了。
准确来说,他是躲在了油纸伞里,安唯一也不知道说他是“躲”在伞里对不对,毕竟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他害怕得不出现的事情,她只知道无论她好说歹说,他都不肯从油纸伞里出来,甚至连应都不愿意多应她一声。
“阿孽,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安唯一盯着手里的油纸伞,佯装恶狠狠地放话,说完还用力晃了晃油纸伞。
依旧不见阿孽出现。
安唯一生气地将用力扔到了一旁,气得腮帮子有些胀鼓鼓的。
可当她看到伞面上沾着的泥渍时,她又情不自禁地将它拿了回来,扯着衣袖轻柔又小心地擦掉了伞面上的泥渍,心里只想着这许是在关山上她把它扔到阿孽脚边时沾到的,她要赶紧擦干净,阿孽可是很爱干净的。
只有面对珍视的人或物,人才会不假思量地用自己的衣裳给其擦拭脏污,而不是看见的那一刻想着的是找布帕来擦干净。
不过,安唯一似是并未注意到自己心里的这一点,她甚至连她的恼意何时消了都没有察觉。
将油纸伞擦干净后安唯一将其合起并又挂回到墙上,然当她抬起手就要将伞挂到钉在墙上的木钉上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停在那儿想了想,将手收了回来,并没有将伞挂回去,而是将它握在了手上。
安唯一躬着身对着放在窗前的铜镜看了看自己受伤的脸,只见她的左边脸颊上一块红红的擦伤,不仅红且还肿,因上了药的缘故,那火辣辣的疼痛中还夹着一丝丝的刺痛。
她盯着自己脸上的伤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又紧抿着唇,显然是在担心这伤好了之后会不会在脸上留疤。
从古至今,女子无人不爱貌美。
不过她也仅是皱了一小会儿的眉而已便又舒开了,继而是看看自己身上的伤,的确如叶荞所言没有伤到筋骨,皆是些皮外伤,但皮肉都被划伤得比较深,需要花上个好几日时间方能结痂,她躺着不动还好,这稍稍一动便会拉扯到伤口,疼得慌。
好在的是不至于动不了,她还能走能说能笑,不过动作会比寻日里稍缓慢些罢了。
安唯一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朝屋外走了去,本是要找叶荞,正巧叶荞给她端了稀饭进来,瞧见她竟是要出门去的模样,叶荞惊道:“安唯一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正要找你的。”安唯一往旁让了两步让叶荞进了屋来,面有些愧色道,“我……想出去一趟,一小会儿。”
叶荞顿时蹙起眉,盯着她道:“你身上有伤,你要去哪儿?”
“我……”安唯一这会儿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不让叶荞误会她并不是有意为之。
“很重要的事情?”叶荞注意到安唯一握在手里的油纸伞。
“嗯。”安唯一点点头,“很重要的事情。”
“非这会儿去不可?”
“是的,非这会儿去不可。”
“别人帮忙不行?”
“谢谢你叶荞。”安唯一知道叶荞想要帮她,“可是这事非我自己去不可。”
叶荞是个聪慧且又通情达理的善良姑娘,她并没有多问安唯一什么,更没有阻拦她,而是将手里端着的稀饭递给她,笑着道:“就算要去,也先把这碗稀饭喝了再去,你身上有伤,先吃些清淡的为好。”
“谢谢你叶荞,谢谢你。”安唯一捧过温热的稀饭,感动不已,除了道谢,她再不知说什么才好。
“别忘了回我家的路,修水街月白巷第六户。”叶荞并未同安唯一一道出门,即便身上有伤的安唯一此时出门极为需要有人在旁陪着。
不是她没有这一份心,不过是她看出安唯一并不想要人和她一道去做这一件重要的事情罢了。
天仍在下雨,还是那细细密密的雨,明明雨细如丝,可若是不打伞,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淋湿。
不是顷刻就能将人湿透的大雨,但细雨积得多了,谁说又不能将衣衫长发浸湿呢?
安唯一一如既往地打着油纸伞,可她的身侧却没有那个一如既往的阿孽。
“阿孽,我发现我自从遇着你之后遇到的都是好人。”安唯一走在雨水蒙蒙的月白街,笑着低声道,“柳府厨房的管事大娘,牛大婶,叶荞姑娘和她的兄长。”
“阿孽,你说我这是不是沾了你的福气啊?”
阿孽不说话,更没有出现。
但安唯一知道他一定听得到她说的话。
安唯一这会儿一点不着急,因为她已经想好把阿孽叫出来的办法。
在琼州打听消息的这几日,安唯一已经把琼州城走了个遍,她记性挺不赖,哪些地方有些什么东西,她都在脑子里记了个大概,所以她找到她要去的地方并未花掉多少时间。
她是在一家专卖酥糖糕饼的小铺子前停住的脚步。
看着这个脸上有伤但是笑得甜甜的姑娘,小铺老板有些好奇,却还是笑呵呵地招呼道:“姑娘可是要买酥糖糕饼啊?”
“嗯!”安唯一用力点点头,毫不犹豫道,“老板给我包十块酥糖,每种口味各要一块儿。”
平日里不管花个什么钱都精打细算的安唯一,这会儿竟是如此爽快地问也不问就要了十块酥糖,这在她身上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将用油纸裹得好好的酥糖掂在手里,安唯一没有即刻就往修水街去,而是寻了个无人的地方,那儿有株老树,树下一溜儿长石墩围着粗壮的树干,安唯一挑了其中一个石墩坐下。
“阿孽,我一口气给你买了十块酥糖,你赶紧出来看看。”安唯一将油纸包放在并拢的腿上,边打开边笑着道,“可香可香了!”
阿孽并未出现。
“有桂花口味的,有芝麻口味的,还有荔枝口味的!荔枝哎,听说是一种可好吃可好吃的果品,这颗荔枝味的酥糖卖得可贵了!阿孽你这么喜欢酥糖,你肯定会喜欢的。”
阿孽仍未出现。
安唯一脸上小太阳般的笑容有些垮。
她抿抿唇,重新笑了起来,又就着酥糖对阿孽说了许多话,可就是不见阿孽出现。
安唯一不笑了,只见她紧紧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得发白,眼眶则是有些红了起来。
“喂,阿孽,我身上的伤可疼,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可我还是出来给你买酥糖了,你知道的,我最小气最不舍得花钱了,但你就爱酥糖,我给你买了好多,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把这些还有原来给你买的那些酥糖全都吃了,以后再也不给你买了。”
安唯一声音不大,念念叨叨的,是说给阿孽听的话,却又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似的。
“从小到大只有我娘陪我,我娘死了之后就只剩下我自己一人,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是自己一人的,可是我遇到了你,与你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很开心,因为我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可是……”
“阿孽你也要走了吗?”
安唯一愈说声音愈低,说着说着,她埋下了头。
她手里撑着油纸伞,雨水落不到她身上,亦落不到她的腿上,但她放在腿上的酥糖,却有一滴水花开在了面上。
阿孽看得真切,有泪从安唯一眼里落下,落到了酥糖面上。
他出现了,就坐在安唯一身旁。
“安唯一,我什么都做不了。”阿孽不看安唯一的脸,他只看着她腿上的酥糖。
听得阿孽的声音,安唯一倏地抬头,眼角犹有泪意,她欢喜地看着终于肯出现的阿孽,根本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只欢喜得笑得两眼弯弯,“阿孽!”
阿孽却是紧拧着眉,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他似在忍着什么极为痛苦的事情。
“阿孽你怎么了?”察觉到阿孽的不寻常,安唯一很是紧张。
她害怕阿孽又会突然躲回油纸伞里不肯出来。
不待阿孽回答,也不待安唯一把一肚子的问与话道出口,此时旁处街口吵闹着冲出来一小群人,正朝老树这儿跑来。
再瞧认真些,是五六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追着一个与安唯一年纪相差不了多少的男子——扔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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