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啾》
文/檐上樱
云梦泽,立春。
倒春寒乍现,枝头的杏花开得巍颤颤,风雪落满无岁山。
“那儿。”一把金漆扇合拢,酒楼里的年轻修士用它指着窗外的远山,唏嘘叹道:“自打天衡真人陨落以后,这山巅的白雪,再也没有融化过了。”
“你就知道了?”
这酒楼里坐满了仙宗弟子、无名散修,他们这伙人是冲着天衡真人的传承而来,只可惜修为不足,无一例外地让三清剑宗守山的弟子撵下来了,可来都来了,山呢上不去,走吧又不是太甘心,干脆寻了处酒楼,与其它的难兄难弟混作一团。
有人识得这名修士,饮了一口酒水,打趣道:“他怎么不知道?鬼见愁上辈子就是那座上的雪,待了一百来年呢,我可以作证。”
“他是无岁山上的雪,那你又是什么?
“我?我当然是天衡真人——”
“的孙子。”江见愁没好气地挤兑了一句,接茬问道:“你们说这山上都有什么?”
“天衡真人的洞府,自然是应有尽有。”
“别的不说,起码天衡真人的那把纯钧剑应当在这儿吧。”
“纯钧?祭以十万冤魂,出鞘万鬼同哭的纯钧?”
江见愁惊诧道:“一把剑而已,这么有排面?”
“你一个气宗,懂个屁。不肯入轮回、游荡于人间的孤魂野鬼,都让天衡真人用招魂铃引来,镇压于纯钧之下,他以剑止怨,以怨制怨,伏尽魑魅魍魉、邪魔歪道。”
“这么能打?”
“那可是天衡真人,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而且曾经身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都毫发无损呢。”
“这还不够格飞升,陨落了?”
“……兴许是机缘未到。”
“也有可能是道心不稳固。”
酒楼里的修士就此议论纷纷,他们自打踏上仙途起,几乎是听着天衡真人的事迹长大的,毕竟几百年来,修真界只出了这么一个天衡真人,他一心向道,天资卓绝到令人望尘莫及,持一把纯钧剑诛尽世间妖邪,还人间一片清宁。
“你们剑宗还有道心不稳固一说?”江见愁惊奇地说:“一个个的只知道练剑,又不会有道侣。”
剑修一脉分为剑宗与气宗,剑宗讲究清心寡欲,戒律严苛,多以清修苦练为主,不同于气宗的顺其自然,是以剑修一心向道,无暇风花雪月,为此时常遭人调侃,剑宗小弟子们嚷嚷道:“我们有剑就够了。”
“剑能抱着睡觉?”
“剑不能抱着睡觉?”
“你们剑宗上至天衡真人,下至新入门的弟子,都活该没道侣。”江见愁“唰”的一声摇开折扇,抬起下巴,嚣张又欠揍地嘲讽道:“呵,剑宗。”
“……狗贼纳命来!”
“哎哎哎,你们剑修先别发疯,隔壁的赌坊开了一个赌盘。”
外边儿疏疏飘起小雪,有人两三步走进酒楼,拍了拍肩上的雪,并不意外这群剑修又在窝里斗,“二选一,就赌这一回究竟谁是天道之子,可以突破无岁山上的四季阵法,继承天衡真人的传承。”
“有谁?”
“柳眠风和其他人。”
“什么玩意儿?”
这人便又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三清剑宗的柳眠风和其他人,二选一。”
“……”
提起三清剑宗,修士们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修真界第一宗门,非资质超然者不收,不论是名震四海的杨柳面、春风居士,亦或是天衡真人,都来自三清剑宗,各大宗门皆唯它马首是瞻。
“嚣张、太嚣张了。”
“凭什么只有柳眠风一个人有姓名?”
剑宗小弟子睥睨四周,终于得以扬眉吐气,并以一己之力把在座的得罪了个遍,“当然是因为——没一个能打。”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打不过柳眠风,还打不过你?”
几个人说打就打,倒是没有动真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修士们见状嘘声一片,改聊赌盘,“这一回又不止有三清剑宗的柳眠风,扶月宫、法元寺和蓬莱门也都派了人过来,神仙打架呢,我就不信这个邪了,五十颗下品灵石押其他人。”
“我出一百颗。”
“两百颗押他妈的!”
唯有江见愁一人,鬼鬼祟祟地招来店小二,从衣袖里掏出一颗上品灵石,以扇掩唇道:“来,帮个忙,你到赌坊帮我押……”
店小二忙道:“小的听人说过,江仙长的师兄谢仙长也在那座山上,想必是要押谢仙长那一边。”
“我师兄可是罕见的双灵根,有天赋还能打。”
江见愁说得得意洋洋,末了却是拐了一个弯儿,“所以我押柳眠风。”
店小二愣住了,“啊?”
江见愁把灵石塞进店小二的手里,压低了声音,再三叮嘱道:“记住啊,押柳眠风。”
店小二生怕耽误分毫,立刻跑出酒楼,而江见愁则回过身,一把将折扇拍到桌上,装模作样地说:“还有我!今天必须要教柳眠风做人!”
他喊得倒是豪气万千,却丝毫没有掏出灵石的意思,身旁的修士看不下去了,“我说你——”
“山!无岁山!”
有人冷不丁地惊叫出声,随即喉头让烈酒一呛,咳得脸红脖子粗,他见鬼了似的指着窗外的山,不可置信地说:“塌、塌了?”
其余人跟着望过去,只见无岁山顶,覆盖着的皑皑白雪猝然崩落,滚石纷纷砸下,惊起铺天的尘埃与雪花,而这座巍峨高山,正在以势不可挡之势,轰然倾覆!
江见愁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才从嘴里蹦出来了四个字:“我的龟龟。”
高山将倾,地动山摇。
“呜呜呜。”
“呜呜呜。”
……
这一刻天色骤沉,黑云层叠,狂风大作,四面八方无端惊起啼哭,是妇人肝肠寸断的泣声,是稚儿撕心裂肺的哭嚎,裹挟着数不尽的苦痛、怨恨、憎恶,这哭声响彻天地、越发的高亢尖锐,令人毛骨悚然,脊骨发凉。
犹如万鬼同哭。
与此同时,无岁山上,有人一剑劈开四季幻境,重归人世。
而这一剑,山崩地裂、斩尽寒霜。
山上的风雪变得更盛,猎猎作响的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滴答”一声,握住剑柄的修长手指淌下血,并浸红雪色的衣袖,万片冷白絮扑面而来,青年略略抬起眼,平淡的容色宛如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寡淡而疏离。
而他额心的一点朱砂,恰似欲燃的火星,冲淡几分眉眼间的沉寂。
谢厌雪缓缓收起长剑,霎时间,啼哭声止,万籁俱寂
寒光流转间,颗颗血珠滚过剑刃,又被吞噬殆尽,长剑剑身处的“纯钧”二字寸寸没入剑鞘。
“已经百年了。”
谢厌雪开了口,音色冷冷清清,眉眼沾上霜雪。
“嗡——”
天地茫茫一片,雪光莹莹,自是无人应声,唯有他手里的纯钧轻震几下,以示附和。
谢厌雪未再开腔,只是抬脚走入洞府。
他此行前来无岁山,一为收服纯钧,二为探查洞府。
纯钧曾吞噬万鬼,剑下厉鬼亡魂的嗔痴怨长久不散,并愈演愈烈,即使纯钧本性至刚至烈,时日久了,单凭此剑,也难以压制这股怨气,甚至会受到影响。
至于这座洞府,依三清剑宗所言,内里的奇珍异宝、灵丹妙药、绝世法器应有尽有,而且在天衡真人陨落的那一日,无边的凤火灼烧天际,映得山间火光烈烈,那是天衡真人的灵宠——凤凰,在泣血悲鸣。
凤凰。
怎么会有凤凰?
思此及,谢厌雪的脚步一顿,目光淡淡地掠过四周。
然而入目所及,空空如也。莫说是凤凰,本该堆满此处的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与绝世法器全然不知所踪,偌大的洞府内,空空荡荡的,唯有角落处有一丛斜伸入内的桃枝,俏生生地结着一颗桃儿。
粉嫩嫩、圆滚滚的。
他盯着这颗桃子端详几眼,走了过去,抬手一摘。
……沉甸甸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顿时陷入柔软的绒毛里,桃花枝随之轻轻颤了几下,扑簌簌地晃落不少花瓣。
谢厌雪低下头,手里的“桃子”也迷迷糊糊地仰起脑袋,他们四目相对。
“啾?”
“……”
谢厌雪无端想起三清剑宗的说法,那只徘徊于无岁山的凤凰身长六尺有余,五色翎羽光华璀璨,吐出的凤火几欲燃尽天边重云,而被自己误当桃子摘下来的小玩意儿,肚皮圆滚滚,脑袋圆滚滚,就连睁不大开的眼睛也是圆滚滚的。
——几乎圆得有头有尾。
倒无半点凤凰的样子。
他沉默许久,见这颗“桃子”始终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屈指一敲。
哎呀。
那颗“桃子”,艾盼险些栽倒过去,他一下子睁圆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先是茫然地用翅膀蹭了几下有点儿疼的脑袋,又慢吞吞地东张西望起来,直到再度地对上谢厌雪深黑的瞳眸,动作一顿。
不要脸!偷袭!
艾盼的瞌睡虫这会儿终于被赶跑了,他登时在谢厌雪的手上又蹦又跳,气势汹汹地指责道:“啾啾啾!”
这几声脆生生、软绵绵的,丝毫吓唬不了人,艾盼不高兴让人搅了午觉,还被敲了头,当即气鼓鼓地咬住谢厌雪的手指,结果这一口让他更生气了——
咬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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