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闲被他这一句话吓得乱了心神,一时断了跟剑的联系,直直从空中落下来。他踉跄一步,直接冲到玄景跟前:“什么意思?师父你不要我了?”
玄景脸上笑意微敛,轻轻叹气:“你也别折煞我了,一口一个‘师父’地叫着……你修为比我师父都高,于情于理都没必要拜在我门下。”
“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余闲定定神,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们人间不是有那么句话吗,怎么说的来着,哦……‘师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我是不是拜你为师,跟我修为多高并没有关系啊?”
玄景无奈一捏眉心:“行了,你少磨我,我本来就不擅长为人师,更何况……我又没说让你出师就等于赶你走,留不留在跃锦观是你自己的事,你依然可以跟别人说你是龙门派弟子,如果你喜欢的话,也可以跟其他师弟一样,喊我一声‘大师兄’。”
余闲:“……哎?”
那不差辈分了吗?
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计上心来:“要不,我在人前管你叫大师兄,没人的时候再喊师父,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你看如何?”
玄景:“……”
这鱼到底什么毛病?这么喜欢给别人当徒弟的吗?
他有些心累地叹口气:“你……算了,随便你吧。总之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跃锦观不差你一间房,也不介意多为你备一双碗筷。”
他说着转过身:“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等等,”余闲跳到他面前,开始得寸进尺讨价还价,朝他疯狂眨眼,“我能跟你住一块儿吗,大师兄?我看你这还有空房间……”
玄景凉飕飕地戳了他一眼,忽然伸手往他襟前一抓,一拽一推将他送出门外:“回你的鱼缸待着去。”
余闲:“……”
委屈。
他看着玄景房间的门在自己眼前合上,忍不住哼哼一声,嘟囔道:“榆木疙瘩死心眼。”
他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下去,随即垂眼,伸手一招,落在地上的剑便自动还鞘,化作一道光没入他发间。
让他住缸里……
还真把他当鱼养啊?
余闲撇撇嘴,径直走向摆在树下那口缸,手指贴着缸口边缘划了一圈,缸里的水便诡异地震动起来,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那波纹间似乎暗藏着什么金色的光,随着水波晃荡而若隐若现。余闲就地化作原形,一头扎进水缸里,水面旋即平静下来。
但是缸里却没有鱼的影子。
片刻之后,离跃锦观最近的一段锦江水域也出现了类似的波动,一条金红锦鲤自江心跃出,重新化作人形。
余闲踏着水站在江面上,并不沉下去,仿佛如履平地似的。
他便这样踏水而行,每当足尖触碰到水面,便有金光自他脚下逸出,水波一般向四面荡开,贴着江面远远地传出去,抵达最远的江边。
随即他眉心倏一皱——锦江的水位又下降了,江面也收缩得比之前更窄。
再这样下去……
他神色沉下来,脑中不知想到些什么,眼帘一垂,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
待金光闪过之后,只剩余波荡漾的江面,不见了他的影子。
其实余闲离开的时候,玄景并没真打算睡,他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本以为对方会敲门或者直接进来,谁成想没过多久,那道气息便消失在了门外。
而且消失得非常突然,转瞬之间便没得干干净净,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捕捉不到了。
玄景觉得奇怪,犹豫了一下还是出门查看,结果门外空无一人,鱼缸里也没有任何东西。
只有水被风吹过而泛出的细小涟漪。
这条鱼……居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死皮赖脸。
玄景眉梢一扬。
他怀揣着一点好奇、一点期待的心理继续等待,可一直等到天亮也没再见余闲回来。
睡眠对于他们修道之士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天刚启明之时,他打了两刻钟的坐,整个人便又神清气爽了。
今日的跃锦观也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观门才开,早起来上香祈福的百姓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长龙。
前殿那边的事情玄景是不掺和的,跃锦观有专门负责接待香客的弟子,不需要他这个大师兄操心。
然而今天也不知什么鬼使哪位神差,他走向后山的脚步离奇地一拐,竟朝着前殿去了。
随后就发现……今天的跃锦观好像热闹得过了头。
“一气化三清,上香里边儿请——”门口的“关门弟子”正在卖力地嚷嚷,指引着香客们按秩序往里进,玄景只瞄了一眼,便知道这新口号肯定又是玄衍那个不靠谱的东西教的。
再往前殿的方向一瞥,更是眉头都皱了起来,只见那边里三层外三层,居然被人给挤满了。
不对劲儿啊,这二月二都已经过去了,按理说人应该越来越少才对,怎么今天……
他抱着“身为大师兄应该认真负责”的态度,悄悄往殿前接近,还没等走到跟前,就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透过层层人群传出来——
“别急别急,一个个来,锦鲤大仙的恩赐,每个人都有的,别忘了投币啊,投币。”
这是玄衍。
“请在红纸上写下您的愿望,我们锦鲤一族最为诚实守信,但凡接受了您的祈愿,绝没有不实现的道理。不过记住,写下的愿望一定不能让除我以外的第三人看到,否则就不灵了。”
这是余闲。
玄景眉毛一跳——这俩货凑在一起,要搞什么幺蛾子?
他忙拨开人群挤进去,看到余闲的一瞬间,连眼皮也跟着跳起来了。
跃锦观主殿前有一座“莲花池”,是当年崇真真人花“巨资”差人打造的。莲花池一半嵌在地里,一半高出地面,造型是仿莲花形,通体玉质,层层叠叠的玉片组成花瓣,水经由一个精巧的机括从池底抽上,再从最高处洒出,顺着莲瓣流泻下来,小瀑布似的错落有致,算是跃锦观“进观必拜”的景点之一。
而现在,余闲就在莲花池里,倚着池壁,不是人形,也不是鱼形,他居然把下半身化成了鱼尾巴,一下一下地沾着池里的水往外甩,观音菩萨甩玉净瓶里的甘露似的,给予人们“恩赐”。
玄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努力了很久才艰难地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没有让五官错位。
这鱼似乎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他浑身都已经湿透了,本来就轻薄如纱的红衣彻底变成了半透明的,毫无存在意义地挂在身上,还不好好穿,一边肩膀掉下去,露出白皙的肩头,锁骨窝里盛着几颗水珠,胸前那微微突出的玩意都看得一清二楚,紧贴身体的衣服掐出细瘦的腰身以及优美的曲线。
至于身下那条鱼尾巴,那就更让人无法直视了——这尾巴红得刺眼,又好像镀了一层金,被太阳一照,鳞片边缘便金光闪闪,比水面泛出的波光还烫人。
这金红锦鲤配上白玉池,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玄景深吸一口气,心说过分了。
周围人太多,那条鱼暂时还没注意到他,他趴在池边上,尾尖一下下往外勾,整个人显得慵懒且诱惑。而香客们看到这“货真价实”的锦鲤大仙,兴奋得不能自已,不要命地往池子里“投币”。
他们投的是一种特质的“祈愿币”,跟铜钱长得差不多,但是是银质的,且比铜钱略厚。
十文钱便可以投币祈愿一次——据说将银币丢进池底,锦鲤大仙就能接收到投币人的心愿。
当然了,玄景从来不信这些东西,毕竟银币是他们观自己做的,投币祈愿的方法也是他们自己编的,至于什么锦鲤大仙……那倒确实是有,只不过人家三百年前就已经飞升,不问世间事了。
所以这种东西,四字以蔽之——“心诚则灵”。
不灵,那就是你心不诚,说啥都不好使。
“赐福”的过程貌似颇为枯燥,余闲甩着甩着,居然困了,合上眼,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打盹儿,尾巴却自己上了弦似的,不停下。
他偷懒得明目张胆,兴奋的人群们却在交头接耳,说大仙这是要发功了,马上就要实现他们的愿望了。
玄景在心里冷笑一声,也没理会在旁边扯着嗓子坑蒙拐骗的玄衍,径直走到余闲面前。
余闲便感觉有道阴影朝自己笼罩下来,阻隔开阳光,他睁眼一瞧,只见玄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开口道:“玩儿呢?”
“挺会给自己找活儿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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