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闲终于有点急了,眉心微微蹙起,心里难得升起一点“士可杀不可辱”的节操来。他右手攥拳,指缝中金光闪烁,准备跟这群黑白不分的道士拼一把。
而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住手!”
众弟子齐刷刷抬头,还没架起的剑气顷刻散了:“师父!”
“真人!”
余闲回过头,只看到来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道——这“老”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老,老道看上去少说有知天命的年纪,身上的精气神却像个三十岁的中年人。
他想了想,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老道踏空而来,如履平地般落在他面前,隔开了他跟一众弟子。他手持一柄拂尘,此时将拂尘一拨,无形的劲气打出,弟子们瞬间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老道厉声呵斥:“以多欺少,趁人之危,我平常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余闲跟着他眼珠一转——通常来讲,“以多欺少”后面应该跟“恃强凌弱”。
可这老道却说的是“趁人之危”……
“师父!”道士们愤愤不平,“此人欺负丹清师妹,还毁坏我观财物,这光天化日浑身不着寸缕,身上似有妖邪之气,难道不该诛么?”
其他弟子也欲附和,老道一摆手,直接看向丹清:“他们说的可对?”
丹清张了张嘴,心虚地别开脸去,没吭声。
“讲道理啊,”余闲上前一步,再次努力证明自己是个“文明鱼”,“是你们的鹤吃了我的内丹我才追过来的,本想要回内丹就走,可这小……丹清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揍我,那水缸是她打破的,跟我没有关系。我不穿衣服也是因为法力快要耗尽了,快要维持不住人形。”
“所以你果然不是人!”
“我没说我是啊,”余闲无奈一摊手,“都说了我是跃锦观来的,我是条锦鲤——锦鲤成精见过没?”
他说出“锦鲤精”这三个字的时候,道士们表情纷纷一变。
“小友莫急。”老道回身看向他,伸手一招,余闲身上便凭空多了件合体的麻衣。
余闲松一口气,心说终于有个肯讲道理的了,便学着人类的礼节朝他作了一揖:“多谢道……”
谁料话还没说完,对方竟突然动了,拂尘挥出的气劲直朝他面门打来。
余闲:“……!”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翻脸不认鱼!
老道离他太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余闲只好咬咬牙,将最后一点法力凝聚在右手,准备硬接那道劲气。
其实他身为一条锦鲤,想伤他并没有那么容易,跟他实力相差越大,伤到他的几率越小,现在他内丹被窃,所剩修为约等于零——仙鹤跟他属于“菜鸡互啄”,所以才能崩飞他的鳞片。
他就是靠着这个躲开了全部的剑气,可现在这老道不一样,他好像能看穿这一点,故意只用了一成功力。
也就是说他如果不抵御,十有八九要受伤。
这老道是在试他。
余闲面色一沉,掌心金光翻涌,试图接住对方的攻击。那劲气看似轻如无物,实则却宛如泰山压顶,他见状不妙,忙画圆往旁边一拨,劲气偏离轨道击中地面,直接炸出一个坑。
余闲也被迫后退一步,微微喘气,有点手抖。
劲气散了,他掌中的金光也散了。
要是再打,那可就只能肉搏了。
“四两拨千斤,”老道拂尘一收,脸上浮起笑意,“小友好功夫。”
余闲勉强压住翻涌的内息,只感觉浑身发热,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也懒得跟他废话:“把内丹还我,比说什么都好使。”
对方朝他一点头:“贫道道号‘荣微’。”
余闲心说你叫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可脑中一转,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想起来了,三百年前天降金光的最后一代受益者之一,于九十六年前得道飞升,也就是说……这货看起来五十多岁,实际已经活了超过一百个年头了。
他沉默了一下,心说果然是有点道行。
可仅限于他内丹不在的情况下。
荣微真人看向一众弟子,脸色一沉,呵斥道:“这位小友确乃鲤精一尾,并未说谎,也非什么妖邪。院子里破裂的水缸是丹清的手笔——我自己的徒弟,我还是能辨出她的功法的。”
“来我观者皆是客,你们是非不问便对客人大打出手,乱扣莫须有的罪名,自己说说,该领什么罚?”
弟子们一听顿时脸色惨白,扑通跪地:“师父!”
荣微:“罚你们所有人,去戒室抄门规三遍!抄完之前不许休息,不许吃饭!”
众弟子面有菜色,哀叫连连:“师父……”
荣微真人又看向叫得最高声的:“丹清。”
“在……”
“罚你抄六遍。”
“……”
荣微:“你挑的头,又害师兄弟们跟你一起受罚,罚你六遍,可有疑义?”
丹清瑟瑟发抖:“没……没有。”
余闲看着面前这一群“霜打的茄子”,刚烧起来的怒火已然灭了大半,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抄书啊,抄书好,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写字抄书了。
“小友,”荣微面色和善地冲他微笑,“你说内丹被我观仙鹤所夺,可详细讲一下经过么?”
余闲点点头,言简意赅冲他叙述完毕,荣微略一思忖,从人群中叫出一个弟子:“昨晚有哪只仙鹤深夜出观?”
弟子想了想,小声说:“好像……好像是二师兄的鹤。”
“去把他给我叫来。”
那弟子一听竟变了脸色:“不行啊师父!二师兄他……”
“叫来!”
余闲支楞着耳朵,心说这是什么反应,这二师兄有哪里不对吗?
那弟子只得道了句“是”,一脸焦灼地跑了。
片刻之后他带着人去而复返,来人咳嗽几声,单薄的身影从分开的人群中出现:“师父。”
余闲闻声抬头,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这人貌似单薄得太过头了,甚至用“形销骨立”也不为过,本生得是个好皮相,却面色青白,像个一碰就要散的病人。
他一出现,周围的弟子立刻惊叫起来,好几个就要上去扶他:“怀清师兄!”
怀清用力挣开他们的手,冲余闲行一礼:“方才我已听师弟说了,我现在就把鹤招来。”
他说着双指放于口中打了个呼哨,很快天空便掠来一道鹤影,乖顺地停到他身边。
余闲看了眼那近一人高的大鸟,视线瞥向鸟腿——有伤,被他咬出来的。
他眼前一亮:“就是这只鹤!”
“我明白了。”怀清上前一步,一伸那瘦得筋骨分明的手,用力掐住鹤的脖子,一拖一拽扔到余闲跟前,命令它道,“把内丹还给他。”
余闲皱起眉。
仙鹤哀哀地叫唤着,被主人这么粗暴地对待,竟也不跑,只不住地往下矮身。
怀清又掩嘴咳了两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重复说:“还给他。”
仙鹤后退两步——抗旨了。
“不然我杀了你。”
“……二师兄!”
怀清在众弟子的惊叫之中再次上前,双手扣住鹤颈,手背上青筋凸起,俨然再一用力,仙鹤的脖子就要被他活活拧断了。
按理说仙鹤这种大鸟想从一个病秧子手里挣脱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它出于本能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却又硬是控制住自己的动作,求死似的闭上了眼。
余闲心里一突:这道士是疯魔了吗?
他虽然跟鹤有仇,可作为一条离勘破天机只差一线的鱼,内心还是有着对其他生灵最基本的怜悯,于是他跟荣微真人同时出声:“等等!”
“怀清!”
荣微真人将拂尘一拨,挥出劲气打开怀清掐着鹤颈的手,后者像是孱弱得受不住这份力,竟连退数步,弯下腰不要命地咳嗽起来。
那只鹤逃过死劫,却仍未退走,它冲怀清意味不明地叫了一声,随后自己走到余闲面前,一仰脖子,喙间出现一颗明晃晃的金色内丹。
余闲松一口气,朝它伸出手掌:“你早点交出来不就好了。”
仙鹤用喙尖点住他的掌心,却没有乖乖松嘴,那颗内丹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鹤嘴里,从缝隙中吐露着勾人的金光。
周围几个弟子已经看直了眼:“这内丹……怕是吃了就能……得道成仙了吧?”
他声音并不大,余闲却听到了——虽然这话听起来貌似是在夸他……可他还记得刚刚他们是怎么对他恶语相向的呢。
他主动伸出手指扣住自己的内丹,试图将它从仙鹤嘴里抢过来。
仙鹤死死咬住,就是不松口。
怀清那边又拼命地挣扎起来:“孽畜,我杀了你!”
荣微真人神色一沉:“扶你们二师兄回去。”
病秧子到底是病秧子,架不住多人推搡,还是被强行请离。
余闲若有所思地看一眼他的背影,重新把注意力投在当下——他浑身愈发热,人形马上就要散了。
于是他冲着仙鹤微微一笑,语气轻缓地说:“你以为你不松口,我就拿不回我的内丹了吗?”
仙鹤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突然振翅挣扎,试图将内丹抢回去。
可惜已经晚了——那枚内丹在众目睽睽之下融化成了一团金光,顺着余闲的指尖没入他身体里。
余闲后退一步,只觉一股熟悉的暖流重归丹田,在经脉中奔涌起来。
他周身起了一阵狂风,风中乍现夺目光华,待再次平静下去的时候,他身上的麻布衣裳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红色的衣,带着些轻纱的质感,隐约能看到内中身体的轮廓。
衣服上点缀着不少金线,让阳光一打金光流转,又贵气又骚包。
他一歪头,冲着看傻眼的道士们露齿一笑:“多谢各位相助,既然内丹找回来了,那我就——”
他抬起手,掌中金红之光大盛,照着人群击出一掌:“回敬各位。”
道士们猝不及防,当下被狂风掀飞,只觉遍体生寒。
余闲掌心出现一根红色穿金的发带,他用牙齿叼住发带一端,将满头青丝笼在脑后,松松垮垮地系起,精致俊朗的眉目便清晰地显露出来。
他唇角笑意加深:“我这条鱼啊,最不记仇了。”
道士们忙不迭爬起,紧接着开始惨叫——他们身上的衣服居然被那一掌齐刷刷削成碎片,稍微一动便掉落下去。
“——因为我有仇从来都是现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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