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醒来那天上午, 沈淮想办法在住的酒店里找了一通, 但碰巧那天从凌晨开始，三层以上的监控都出了故障，所以只看到扶他走出电梯后进入房间的人的背影, 却没有那个人从他房间里出来的录像。

    沈淮模糊中只能记得住对方应该年纪不大、是中国人。

    因为他扶着沈淮走得跌跌撞撞, 在床上也异常得好摆弄，微弱的哭声里带着少年音, 一夜情发生之前，还曾经用中文问沈淮“还好吗”、“要不要喝水”之类的问题。

    但他对国内的CS战队都不太熟, 只能数得上几个知名度高的选手的名字, 正好认识的人里有人手里就养着一家CS俱乐部, 认识的人多，相应的关系也多, 所以沈淮就把拷贝的监控里的一两张高糊照片给了他，托他帮忙找一找。

    凑巧那人是应雨表哥，找人的事儿就给应雨也知道了，沈淮也是后面才知道。

    这种事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大肆宣扬，所以直到现在，当初那些帮忙找人的朋友都还以为是沈淮跟对方喝醉以后搞混了钱包，而钱包里头有重要的东西。

    按理说，有了大概的身形, 还有比赛时间, 筛选出当天还留在加州那就是进了决赛的队伍, 托的人还不少, 这么找应该很好找，当时沈淮也这么想，但就是一直没信儿。

    后面他陆续给七拐八绕的朋友们都打了招呼，说不找了，谁知道现在又跑出来说找着了。

    宋溪瑞睡得不太/安稳，薄红的眼皮下眼珠乱动，一副随时会醒来的样子，沈淮起身关上遮光帘，又坐回床边，一手回消息，一手伸过去，在他肩上轻拍。

    许久，确实是很累了的宋溪瑞才终于算是睡熟了。

    沈淮拿上钱包出门，下到十一楼餐厅，电梯门开，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赫然就是本来说要去看海的夏辛。

    他神色恍惚，肘弯上挂件外套，抱在怀里，看见沈淮以后，动了动嘴唇，半晌叫了声哥。

    沈淮把他让进电梯，等另一个人按了楼层，问他：“去几楼？”

    夏辛抹了把脸，轻轻吐出口气，说：“你去哪？”

    沈淮观察他脸色道：“我没事，出来转转，不然你跟着我？”

    “好。”夏辛说，“小宋呢？”

    沈淮道：“房里睡觉。”

    夏辛就点点头，没再说话，和沈淮挨肩站。

    对面街角有家哈根达斯，沈淮记得宋溪瑞前两天说过想吃，问过夏辛要不要去那里坐坐，夏辛点头，两个人就穿街而过。

    正是下午四点多，太阳依旧很大，炽烈日光灼灼烘烤着地面，只有一点微风，吹过树冠以后带起沙沙的声响。

    海市是一座挺有热带风的城市，街上游客很多，不过又不显得拥挤，人人都闲散，男男女女，大都头戴遮阳帽，穿着花裤衩和花裙子。

    沿街有老婆婆卖鲜榨的芒果汁，宋溪瑞很喜欢喝，中午回酒店还带了一大杯。

    沈淮掏出钱包买了一杯给夏辛，他接过去，两手抱着，吸了一口，说谢谢哥。

    一路走过去，卖小吃的很多，沈淮各样都买一些，夏辛一直紧跟在他身后，沈淮买完就回手递给他，什么都尝一点。

    不长的一段路，倒是走了不少时间，两个人进了哈根达斯，店里人不多，冷气还开得足，夏辛拎着满手小吃，找靠窗的位置坐下，服务生来点单，沈淮说：“我不吃，你来选。”

    夏辛认真地看，选了半天，最后说：“想要水果剧院，也想吃火锅，但我一个人肯定吃不掉。”

    “没事。”沈淮转对服务生说，“这两个都要。”然后又加了一块蛋糕、一壶茶。

    夏辛两手交握在桌沿，低声说：“太多了。”

    “没事。”沈淮又说。

    服务生确定完菜品以后走开，沈淮看了会儿夏辛，才伸手过去，把他眼角又溢出来的泪擦掉：“怎么了？”

    夏辛低头说没事，眼泪又砸到桌面上。

    “跟老猫吵架了？”

    夏辛愣了愣，沈淮脸色平静，还对他解释道：“你可能对这块儿不太了解，因为他正式ID是kitten，队里就都叫他老猫。”

    “你知道？”夏辛抬起头来，嗓音有些抖，极力忍着，露出的破绽却还有洇红的眼角和紊乱的鼻音。

    沈淮温声道：“你来战队找了他几次，看见你了。”

    “我确实不太懂这些……我们认识的时候，他还没有开始打职业，我一直也不太懂。”

    夏辛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几句，目光下垂，不看沈淮，过了会儿，突然拿手捂住了脸，眼泪很快就从指缝里流出来。

    “我们分手了。”夏辛说。

    沈淮也没再问他，由他捂着脸无声地哭，服务生端东西过来时，留下了厚厚的一叠纸巾。

    他哭得喘不上气，沈淮换了位置，坐到他身边，一下下拍他的背。好半天，夏辛才靠进了沈淮怀里，抖着嗓音无措地叫他：“哥……”

    两个人在哈根达斯坐到暮色四合，冰激凌球化成一滩又一滩彩色的汁水。直到宋溪瑞打电话来，沈淮才付账，带着夏辛离开。

    宋溪瑞这一觉睡得长，醒来以后已经快要八点，只是拉开窗帘后，发现外头天仍大亮，一时竟然有些错乱了时间。

    沈淮不在房间，他打完电话以后就继续在床上趴着，还没完全清醒，没多久，等回了沈淮，还等回了红着眼睛的夏辛。

    沈淮把打包的冰激凌放在桌上，就进卫生间洗手，宋溪瑞看他们两个人表情都挺严肃的，不像背着他玩得高兴的样子，从床上爬起来，声音里还带着瞌睡，问垂手站在床边的夏辛：“看海回来了？”

    夏辛点了点头，宋溪瑞伸手拉他坐下，自己挨在他身边，揉了揉眼睛，半晌，问道：“是不是丢钱了？教练说海市小偷多，专挑游客下手……还是丢了手机？”

    夏辛低声说：“什么都没丢。”

    宋溪瑞哦了一声，也不说话了，陪他坐着。

    背后的床脚扔着他和沈淮换下来的床单，虽然开窗通过风，但宋溪瑞还是疑心这屋子里的味儿不对，刚才他看见夏辛进来还臊了两秒钟，但夏辛看样子是神游天外的状态，根本什么都注意不到。

    沈淮洗完手又顺便洗了把脸，出来就看见宋溪瑞跪坐在夏辛身边，两手撑在身体两侧，时不时转眼看看，关心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他不由得好笑，走过去提溜着宋溪瑞下床：“吃你的冰激凌。”

    宋溪瑞被他拎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盒子看了看，脸上挂着笑，一手吃，一手抓着站在他身边看他吃冰激凌的沈淮的两根手指，盘问道：“你刚才去哪了？”

    “就楼下。”沈淮说。

    “楼下没有哈根达斯。”

    “街对面有。”

    宋溪瑞仰头看他，似乎在说那怎么算是楼下呢：“那你不叫我……”

    “别找事儿。”沈淮凶他，又说，“少吃点，待会儿姜宇该叫吃饭了。”

    不过宋溪瑞被他摸了摸脸，又高兴了，干巴儿脆地答应一声，吃着冰激凌脸一鼓一鼓：“噢！”

    说是等晚上姜宇叫吃饭，但真等到姜宇叫的时候，沈淮却不带他，叫他在房间里陪着夏辛。

    “带回来给你们吃，待会儿拍菜单给你。”沈淮换到另外一间卧室换衣服，宋溪瑞也跟过去，黏在他怀里，沈淮T恤穿好了，腰带还没系，就带着宋溪瑞的手一起弄，“行不行？”

    分手的人需要陪，宋溪瑞怎么可能不行，系好腰带以后顺势环住了沈淮的腰：“那我帮你做事，有什么奖励？”

    沈淮故意问道：“那得看你想要什么，给得起才能答应。”

    宋溪瑞弯着眼睛笑嘻嘻道：“要得很少，只是一个亲亲。”

    沈淮低头在他嘴巴上亲了口，宋溪瑞还抱着他脖子不让他退走：“早点回来。”

    沈淮答应他：“好。”

    沈淮要出门了，宋溪瑞又对他撒娇：“我还是吃醋，怎么办？”

    沈淮捏着他脸蛋轻轻拧了一下：“凉拌。”

    沈淮走了，宋溪瑞回去看夏辛是有些困了，但不好让他在他和沈淮睡过的床上睡，宋溪瑞就把他带到自己房间：“我没睡过，你休息一会儿吧。”

    夏辛看宋溪瑞一直看着他，还笑了一下，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宋溪瑞说：“我知道，你睡觉吧。”

    夏辛蜷在被窝里，被沿拉得高，没多久就不动也不出声，像是睡着了。

    宋溪瑞自己待得无聊，又刚睡醒，一点不困，连睡觉都不能，站起来看了看夏辛，回沈淮的房间找他的手机。

    沈淮的手机也在茶几上扔着，忘带出去了。

    宋溪瑞本来没想着去动，但他拿上自己的要走的时候，那手机接连响了几声，他就走过去看了一眼。

    在锁屏状态下也能看见几条新信息的发送人：应雨。内容只显示是图片。

    沈淮的手机密码是六个零，宋溪瑞一直知道，但他把手机拿起来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不到一个小时，沈淮就回来了，他带了海鲜焗饭和两份粥，还有一些小菜，夏辛没说不吃，但他捧着自己那份粥，从头到尾没吃掉几粒米。

    当晚夏辛被安排就睡在宋溪瑞的套间，宋溪瑞睡在套间的另一个卧室，沈淮睡客厅。

    第二天是初选赛，上午十点钟开始，宋溪瑞八点被叫起来，去开队长们的赛前会。

    老猫在房间门口等他：“通行证、身份证、信息表，都带上了吧。”

    宋溪瑞点头：“带上了。”

    宋溪瑞毫不回避地打量他：“你跟我去？”

    “姜宇临时跟主办方有点事，叫我陪你。”即便不知道他刚跟人分手，他那脸色也实在不能说是好看，不太能抖和得起来，“他说沈淮也有事？”

    宋溪瑞一边走一边说：“他表弟要回去了，送去机场。”

    老猫没说话，宋溪瑞又说：“昨天才来，今天就回去，挺奇怪的吧？”

    半晌，老猫道：“高兴就行了。”

    昨晚夏辛那样，沈淮出门去吃饭，宋溪瑞其实很怕他会揍老猫，不过后来沈淮回来整个人看着很正常，情绪跟出门时一样平稳，等现在宋溪瑞见到老猫，才知道自己猜得没错，老猫真挨揍了——可他刚才在房间门口见着沈淮也没表现出不高兴，宋溪瑞也知道他不是装的。

    他要比赛，所以只有嘴角青了一块，其他地方都没事，更没挨着眼睛。不过这么顶着出来青一整个挑战杯就够丢人了。

    老猫也知道他们大概都知道了，只不过这个事情双方都没什么好说的。真没什么好说。

    下行的电梯里，宋溪瑞想起昨晚沈淮对夏辛说“明天叫人接你回去”的时候夏辛哭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夏辛哪儿不好？”

    夏辛比他大两岁，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很不谙世事似的，是从里到外的单纯，非常容易信任人，又温柔得不行。宋溪瑞觉得他跟自己很不一样。

    老猫听完竟然笑了一下，往他肩上给了一捶：“你还是小孩儿。”

    宋溪瑞躲开，觉得他挺没良心的。

    当初他跟夏辛谁都不认识谁，也不沾亲带故的时候，代号仅仅是威兹曼的男生在基地的丁香树底下蹦到老猫身上，宋溪瑞就觉得威兹曼是真很喜欢老猫。因为他自己掏心掏肺地喜欢过人，所以能看出来。

    夏辛那样子看上去都要死了。

    赛前会开得冗长而无趣，说到底，它并不是因为奖池或积分吸引战队，如果不是时间凑巧在北美邀请赛之前，压根不会有多少战队会来，主办方派过来开会的人讲得越来越冠冕堂皇，台下几个队长就开始低声骂骂咧咧。

    终于等到会议结束，宋溪瑞作为队长还有些流程要走，完事以后还不到九点，候场后台很空，他跟老猫从后门进去，只有MID的袁声和应雨在里面，穿着新队服很显眼。

    应雨平常跟别人总笑嘻嘻的，不怎么开黄腔，也很少嘲讽，但他见了老猫颓丧的样子，却扯起嘴角不太客气地笑了一下：“听说AMA昨晚在国方起内讧聚众斗殴，差点没把你们经理气死，我还以为是假的……挨揍的是你？”

    老猫一直不太搭理他，从去青庄的时候，就表现出对应雨外的排斥，甚至在电梯里都不会跟他站在一起。

    那都是一些称得上温和的做法，可今天应雨挑衅的日子显然没选对，老猫也对着他笑了一下，两步走到他面前，插腰低头居高临下地看他：“你倒想挨AMA的内讧揍，你配吗？叫你一声电竞婊/子你敢不敢答应？”

    应雨的脸一下有些涨红，张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袁声把他们两个分开，严厉道：“都不想比赛了是吧？！”

    说完他朝宋溪瑞客气地点了一下头，道：“我们先走。”

    宋溪瑞把跟上去的老猫拽回来，老猫眉头还皱着，随时要去找应雨打一架的架势。

    赛前很多人情绪都不稳定，这样互相起冲突是严令禁止的，上纲上线地讲，刚才老猫骂那一句已经够他吃个黄牌了。

    宋溪瑞严肃道：“老猫，不要把情绪带进比赛。”

    他火气这么大，显然不可能是因为应雨丝毫没有技术含量的挑衅，但炮仗堆被点燃只需要一点微小的火星子，不管是因为分手还是应雨，老猫确实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讲话根本不分场合，焦躁道：“我骂的不对？当初沈淮为了他退役，结果不到两个月，不到两个月，他就跳槽到MID，拟个合同都他妈这么点儿时间不够，你说他是什么时候勾搭上他MID爹的？”

    宋溪瑞顿住半晌，脸白了，脑子已经反应过来，情感却不能，死都不能：“你说什么沈淮为了他退役？”

    老猫一副觉得可笑的样子：“沈淮连这个都没告诉你？他们俩勾搭上的时候，对同性恋可没这么宽容，不打压也不鼓励，你知道什么是不打压也不鼓励吗？意思就是只要你出了柜，就没有任何一场公开赛的主办方会邀请你所在的战队，他他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沈淮搞在一起，亲嘴他妈的被拍了，人家找上门儿来，他妈的就不是媒体，那是——你可能不知道，早就没了的一个俱乐部，不要钱不要什么，就要他们两个退一个。你知道沈淮是什么狗东西，你猜，最后谁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