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对三哥说的话都在这里面, 小心点别掉了。”
林晚照莞尔一笑, 拍拍薛飞的肩膀回了房。
大嫂既都这般说了,薛飞自然不好再说其他。
以前他觉得最会忽悠的是大哥, 现在才知道委实不是。他这个大嫂, 才是个中高手。
只是,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蔷薇,野趣是有,可从这里到边塞,怎么着也得十天半个月。等到大哥手中时, 早就干枯了吧。
数日后,边塞小镇,一只雄鹰盘旋而下。
杜老三从点苍腿上取下小竹筒, 正好屈舟几个过来看他,得知是青峰岭的来信, 也是一脸雀跃。
展开信还没看,有什么东西纷纷掉了出来。
薛飞料想得没错, 送出时颇有野趣的蔷薇花, 已经变成了分崩离析的花瓣。
信送出的第二天,林晚照其实就意识到问题了。
她之前是想着即便送到杜老三手里时, 已经成了干花, 也别有一番情趣。可若是卷在纸中,它是成不了干花的, 只能成为碎片。
点苍既已飞走, 也追不回来了, 只得作罢。
索性出门去寻一些花啊叶的,回来做成干花,以便下次寄信时送给杜老三。
细心挑选树叶的林晚照并不知道,她的灵机一动,给千里之外的几个大男人造成了怎样的困扰。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大嫂何意。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不是薛老二的主意。
杜老三不解地看着桌上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像是干了的小草?
鲁云虎和屈舟窃窃私语:“你能看出那是什么吗?”
屈舟摇头:“看不出来。大哥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倒是萧酩好像看出来了点,他起身走到桌前,伸手将桌上的东西拼了拼。
他迟疑道:“这像是……花?”
叶子没这么小的,且这么多瓣,若是花就说得通了。
被萧酩一提醒,杜老三想起什么来,从怀里掏出林晚照给他的荷包,上面就绣着一朵蔷薇。
两下一对,萧酩说得没错,那确实是花,小院里的蔷薇花。
以前林晚照来信时对他说过的,说她让薛飞弄了一些蔷薇花的种子,撒在篱笆边上。
蔷薇发芽长大,爬满了篱笆,春天花开了,那篱笆就变成了花墙,很是美丽。
那时她说这话是想让他知道,就算没有他在身边,她依然好好的在过每一天,让他不必担心牵挂。
眼下这是在告诉他,春色醉人,蔷薇花又爬满了篱笆。
他将桌上的花瓣细心的装进去,重新将荷包放进腰间,这才打开信。
林晚照既送了花,那这信就只能是薛飞写的了。
杜老三没料错,一打开,薛飞的字迹印入眼帘。
屈舟见大哥眉头微蹙,一颗心也跟着发紧,等他看完信,关切地问到:“是不是大嫂和茂茂有什么不妥?薛老二怎么说?”
杜老三摇头:“无事,只是薛飞说你大嫂想带茂茂去渔阳。”
“啊?”屈舟纳闷:“他们不是在村里生活得好好的么,为什么要去渔阳。”
倒是旁边的萧酩明白了什么:“大嫂定是想着茂茂大了,该开蒙念书了。”
屈舟依然不解:“念书这个简单,让薛飞找几个先生回去不就好了。”
萧酩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大嫂可比你有远见。”
屈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是哦,他们的大嫂可是个奇女子,见识比起寻常男儿都不差。
一旁的鲁云虎说:“大嫂的想法是很好,只是渔阳人多眼杂,别有什么危险。”
杜老三淡淡出声:“危险倒不会。”
就几人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有了决定,当即提笔给薛飞回信。
媳妇儿的要求必须满足,他杜老三的人,还能怕谁不成?
既然她想去,那就去。
想去渔阳没问题,不过让薛飞先过去找新任县令于重远聊聊人生,顺便找好住处。待打点好一切,再接他们母子过去。
在林晚照和茂茂的事情上,杜老三向来是提前打算,事先便做好周密的安排。
就像之前他离开青峰岭时,考虑到若是有一天林晚照在山上烦了,想下山该怎么办?
所以走之前,他亲自在山下找好了妥善的落脚点,准备好住处,每家每户的底细都仔细盘查过,确保没有半点风险,只等他们某一日下山。
他成亲的事没有瞒着李元尧,李元尧坐稳太子之位,手握实权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点了人前往渔阳。
李元尧此举的用意,就是让他放心,渔阳再没有人敢对她母子二人不利。
上次写信他便将此事告诉了林晚照,许是这样,她才动了去渔阳的心思。
杜老三想着,今日不同往日,她身旁有薛飞,背后有官府,便是被人认出来,也没有关系。
只是……渔阳还有个林家在那里。
想到这里,杜老三在信后面又加了一句:“你大嫂的娘家便在渔阳,只是上山前过得并不如意。”
薛飞那么通透的人,一看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将给薛飞的信送出后,他又提笔给京城的李元尧去了封密信。
京城来往的信件有专门的渠道,林晚照这边还没接到信,杜老三那里已经收到李元尧的回信。
洋洋洒洒一大篇,中心只有一个:“放心,你在前方浴血奋战冲锋杀敌,我总不能连你的家小都保护不好。渔阳那边已经妥善安排好,让她只管放心大胆的去,日后便是横着走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杜老三放下信,再次掏出怀里的荷包,温柔的目光落在蔷薇上,没有焦点。
仿佛看见了随风摇曳的花墙,很美,但最美的还是花墙旁边伫立的人,比花娇艳千百倍。
他又想起了临别前那晚的山顶温泉,她像花一样在他身下徐徐开放。
极致来临那一刻,她忽地搂紧了他的脖子贴上来。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不停的呢喃:“三哥……三哥……”
光是回忆,身体就有了反|应。杜老三打住不敢再想,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下去,借此缓解心里的躁动。
可是,真想她啊。
至多再过一年,这场战事就能了结,到时候带着妻小回到青峰岭,守着他们过日子,再也不问世事。
不对,没有小,只有妻。
茂茂既然下山了,那便好好学习,或者到时候送去京城也可以。
届时,桃花溪就他和小晚两人,便是做什么都没人打扰,啧啧……
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让杜老三凭空生出许多力气,疲惫全消。也不休息了,起身还往军营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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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薛飞接到大哥的回信后,按照他的吩咐,先去渔阳。
其实杜老三多虑了,不用他说,以薛飞的谨慎,也不会贸然就带着大嫂和茂茂进城。
横着走自然是不可能的,林晚照只想过清静日子。
薛飞临走前,她特意嘱咐,让他找个僻静的宅子,不要太大,更不要那张扬打眼的,以免生出无畏的事端。
他们去渔阳是为了茂茂求学,关起门来安生过日子就好。
薛飞自然答应,不过想到大哥信上最后那句话,再联想当初大嫂投湖的事,琢磨着怎么都要去林家瞧瞧。
给大嫂出气是次要的,大嫂不想惹麻烦,可总不能让麻烦来惹她。
大嫂成亲前的风评不好,和大哥又是那样的方式在一起。不用想,薛飞也知道渔阳的人说到大嫂就不会有好话。
他做好了听难听话的准备,甚至也想好要去找新任县令于重远聊聊人生,譬如如何杀鸡儆猴引导舆论。
然而真到了渔阳,薛飞才发现这一切打算都是多余的。
因为他私下打听了一圈,听到的议论是这样的:
“哪有什么私相授受,人家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知道多纯洁。”
“婚前失德?呵呵,都是以讹传讹。”
“投湖?你怕不是听错了,都说了是失足落水。”
……
听到这里薛飞再不用听也知道,土匪抢人肯定是不存在的。
你说为什么?
当初的土匪头子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土匪都没了,怎么抢人?
但土匪抢人的桥段,变成了英雄救美人的故事,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杜夫人外出探亲,半路遇到贼人,千钧一发之际,杜将军杀将出来,赶跑了贼人,夫人动了芳心,于是成就了一番佳话。”
县衙里,于重远讨好地看着薛飞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感人。”
这都是些什么鬼?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好嘛。
薛飞生平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人生两瓣嘴,真相全靠吹。
他看着于重远:“就没人提出质疑?”
据他所知,当时大嫂投湖的事在整个渔阳闹得人尽皆知,他就不信,百姓能这么轻易就糊弄过去。
于重远无所谓的说:“他们是不是真的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杜夫人不会听到半个不该听到的字。”
几天前他接到太子亲笔书信,得知他等的人即将来渔阳,于是又派人下去“摸了摸”民意。
很好,没有半点不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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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渔阳前,被太子亲自召见,那番话于重远至今不敢忘。
“此去渔阳,不求你有任何丰功伟绩,无过即是功。只一件,有两个人你必须得给我保护好了。若是事情办得漂亮,以后只要你不自己找死,大朝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若是在你的治下他们出了什么茬子,别说我不保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去,也没活路。”
太子殿下没有明说让他保谁,可于重远心里门清。
谁从渔阳来?当然是战神杜老三。
而此时杜老三还在边关,那他要保的,没有意外就是杜老三的家眷了。
太子如此看重杜老三,于重远倒不意外。
彼时太子还不是太子,在蓟州被围,眼看就要城破人亡,是杜老三杀出来,救他于为难。
这就是过命的交情,而之前呢?杜老三是扯着大旗在青峰岭上做土匪,可于重远知道,这事儿没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说,战神杜将军也好,土匪头子杜老三也罢,他要杀的人,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当然,若是同他有了交情,那好处更是显而易见。
于重阳在官场摸爬滚打十几载,数次逃过争,自有他精明独到的手腕。
太子既把一根通天梯放到他面前,那他就得牢牢握住了。
早先他就摸过渔阳的水,知道杜夫人娘家的事。想着一到渔阳,第一件事就是要为杜夫人洗清不好的名声。
结果到了才发现,他根本都不需要做什么,只需坐享其成即可。
那林正天是个商人,四处往来贩货,消息远比常人精通。
早在杜老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蓟州,为六皇子解围,只是个都尉时,他便逢人就说他的小女儿是都尉夫人。
三年间,杜老三一路从都尉,校尉,中郎将,升到将军,战神之名远播。
他的小女儿,就从都尉夫人,校尉夫人,中郎将夫人,变成了令全渔阳少女、不,是整个大夏待字闺中的姑娘羡慕的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呀,谁敢说半个不敬的字。
当年林晚照被土匪掳去一事知道的人却不多,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林家将这事瞒了下来。
是林正天以都尉老丈人自居时,大家才知道了这段公案:渔阳远近谁人不知土匪头子杜老三?
他们当着不敢说,背后可没少说难听的话,再等到土匪从都尉一步步高升成为将军,背后也不敢再说。
——土匪不敢公然到渔阳来杀人,将军却敢!
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项上的脑袋。
林正天把于重远要做的都做了,于重远到了之后只需挨家挨户敲打一遍,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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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飞听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若是大嫂知道她已经出名,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这样,也能放心就是了。
薛飞同于重远道别,准备出去看个合适的院子,刚起身就被于重远叫住。
“薛壮士且等等。”
薛飞:“还有何事?”
于重远有些为难的说:“若是林正天知道杜夫人来了渔阳,怕是不许她住在外面。”
“不许?”薛飞脸一冷:“他林正天有何脸面说不许。我大嫂爱住哪里便住哪里,他若敢说半个不字,我薛飞的刀可是不长眼的。”
他也是此次进城才知道,林正天对外给自己塑造了个慈父的形象。可真相是他大嫂在林家偏院一住就是十六年,无人问津。
于重远连忙安抚:“息怒。薛壮士且听我一言,寻常人家女子返乡探亲,断没有不住娘家的道理。”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若从前的事都是假的,夫人没有和家里不睦,于情于理都要回林家。相反,如果不住娘家,带着孩子住在外面,反而落人话柄,惹人笑话。
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为了面上好看,这张皮最好还是不要扯破的好。
薛飞冷哼一声道:“我看谁敢!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还怕别人说不成。”
嘴上是这样说,他心里也明白于重远没有胡说。
只是若为了顾及人言,就要让大嫂委屈自己,那绝不可能。
见薛飞态度强硬,于重远说:“夫人要不想住林家也行,我在榆柳巷找了个宅子,不大,却清净,薛壮士且随我去看看。”
连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可见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薛飞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心里有数。”
于重远做了个请的姿势:“夫人的事,下官不敢不尽心。”
不上心能怎么办?如今且不说官运,便是连小命都拽在她手上。
只盼这位夫人是个好相与的,否则以后自己少不得要给她扯虎皮,让她想怎么唱戏便怎么唱戏。
但能在土匪窝里活下来,且还成了压寨夫人的人能简单?如今走一步看一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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