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和宁静的村庄不同, 过去三年外面风起云涌。

    当初风头最盛的几个皇子失势地失势, 被贬为平民的贬为平民, 下狱的下狱。

    朝中呼声慢慢地全都倒向六皇子李元尧, 就在去年, 他终于众望所归地登上了太子之位,大权在握。

    朝局是稳了, 边塞却还没有真到安宁的那一天。

    当时邻国举兵来犯,打的是吞并大夏的主意,没想到杜老三率兵及时赶到, 让他们没能得逞不说, 还吃了个大亏。

    邻国如何肯善罢甘休, 以为大夏不过是纸老虎, 是以联合了周边几个小国,卷土重来。所以这几年杜老三领兵东征西战。

    渐渐地,人们说起他,不再是青峰岭的土匪头子, 而是战神杜将军。

    而跟在他身边的鲁云虎屈舟几个,也一战成名, 声名鹊起。

    现在,几人各自领着兵马驻扎一方,好不威风。

    只有留下来护她安危的薛飞,什么功勋都没有, 仍是闲人一个。

    一句话, 薛飞的前程是因为他们才耽误的。

    每每想到这些, 林晚照心里都有些不好受。倒是薛飞自己,整天还乐呵呵的。

    话说薛飞自从下山后就迷上了种田,地里的门道,比林晚照还门儿清。

    他再也不是当年青峰寨里那个杀伐决断的二当家了。

    .

    傍晚薛飞接到花婶儿回来时,林晚照已经做好了晚饭,正在往桌上端。

    花婶儿忙放下手里的篮子过来帮忙:“夫人怎么自己动起手来了,该等我回来才是。”

    又到了吃蘑菇的季节,前两日薛飞说起林晚照以前做的松茸炖鸡,言语间甚是想念。

    这有何难。

    这个季节松茸是没有,其他的菌类也是鲜的,花婶儿主动提议,说去采些回来。

    前两日刚下过雨,林间的蘑菇像一朵朵小伞,遍地都是。花婶儿想着多采一些,吃不完也可以晒干,一时忘了时间,所以回来晚了。

    林晚照说:“谁做不都一样么,洗洗手吃饭吧。”

    那边,茂茂已经摆好了碗筷。

    .

    刚下山那会儿,花婶儿怎么都不肯上桌。

    直到有一天,茂茂摇着她的手说:“花婆婆,我们是一家人呀,一家人自然是要坐在一起吃饭的,就像二叔一样。”

    花婶儿这才抹着眼睛坐了下来。

    她曾以为她的人生在男人死去的那一刻就彻底完了,就算活着,也是无子无女,注定孤老终生,恕不知还能有圆满的一天。

    大当家救了她的命,夫人从没把她当下人看,小公子更是从会说话起就亲切的管叫她花婆婆……她上辈子是积了大德才会遇到他们,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不完。

    大当家走的时候,问她有没有去处,没有也无妨。如果想进城,他可以帮她找个轻省的活计,不愁吃喝,安然度过余生。

    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告诉大当家,这辈子不会活着离开夫人,就是死,她也要死在夫人身边。

    这几年日日相处下来,她对夫人除了敬重,内心更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

    林晚照上山时不过十六岁,眼下也才二十出头,当年花婶儿的孩子若是没有夭折,如今比她还要大上两岁。

    薛飞再周到,到底是男人,女人的事还是女人更懂些。

    花婶儿心疼她带茂茂辛苦,大当家又不在身边,少人抚慰,所以日常轻易都不让她动手,对外更是呵护。

    村民们不知底细,落在他们眼里,花婶儿就是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有次一个男人在门外对林晚照指指点点,言语间很是轻佻。正巧薛飞出去了不在,花婶儿操着菜刀就冲了出去。

    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的提刀就要砍,把那人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从此再也无人敢多说林晚照半个字。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薛小飞的手段,他回来后听花婶儿一说,面上不显,转身当天半夜就去了男人家里。至于做了什么,佛曰不可说,总之那男人一个月没能下地就是了。)

    很快村里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村东头新来的那家子不简单——

    小叔子是笑脸阎王,婆子是夜叉,倒是小孩儿可爱机灵,主母为人随和,连高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奇怪的组合,总之一句话,惹不起也不能惹就是了。

    说远了,扯回来。

    当下花婶儿洗完手过来,几人坐下吃饭。

    开动之前,茂茂端起一杯茶走到薛飞面前:“二叔,今天是我错了,我不该挑食,也不该和你顶嘴。我知道自己错了,以后不会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薛飞受宠若惊,连话都说不利索:“不……没有,不怪你,是我做的饭太难吃。”

    他一个大人,怎么能和小孩子计较。

    林晚照看了他一眼:“小孩儿也是要长大的,什么话该说什么事不该做,也该学起来,总不能一辈子是小孩儿。”

    薛飞讨饶地向她看来:“大嫂你就饶了我吧,我可不能喝茂茂这茶。”

    喝了那不就等于承认茂茂错了么,可茂茂有什么错,那不过是童言无忌心直口快而已。

    林晚照却不这样认为,她转头遗憾地对茂茂说:“看来这次你是真的伤到你二叔的心了,他不肯原谅你怎么办?”

    茂茂急了:“二叔……”

    手一抖,茶水眼看就要撒出来。

    薛飞怕烫到他,只好接过他的茶。

    不过到底还是没喝,放在一边,从怀里摸了一把糖出来给茂茂。

    他欣慰的说:“二叔真高兴,我们茂茂长大了,也懂事了。”

    大哥不在身边,他和花婶儿宠着还不够呢,不像大嫂,看似温和,遇到原则性的问题上从不肯让步。

    叫他来说,这哪就上纲上线到要道歉的地步了。

    一家子吃饭自不必提,茂茂刚吃过并不饿,但也没有下桌。规规矩矩的坐着,不时吃两口菜,逗逗旁边的煤球。

    ——这也是林晚照教他的,大人还在吃饭,小孩儿不能先下桌。

    花婶儿见林晚照眉宇之间隐有疲惫之色,起身去厨房烫了一壶米酒来。

    她倒了一杯递给林晚照:“夫人且喝一些,左右也不醉人,只当放松。”

    林晚照笑着接过来:“这样下去如何得了,怕是要变成酒鬼了。”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爱上这甜水的,不会醉,喝几杯整个人都舒缓下来不说,晚上更能得一夜好眠。

    吃完饭天还没黑透,花婶儿在院子里将打倒的菜干重新洗过,滚了灰的衣服还放着,得等明日白天去河边洗。

    林晚照神情放松地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着茂茂和煤球玩儿,薛飞在她旁边。

    薛飞语带感叹的说:“我还记得当初大哥带他回青峰寨时,那么小小的一团,哭声震天,半个时辰都不带歇的。”

    回忆使人柔软,林晚照笑道:“还不是怪你们,人家再小也是会表达需求的,饿了么,自然要哭。”

    说起来,她到现在都有一事想不明白,正好聊到这里,便问薛飞。

    “听说当初是你建议三哥,让他下山找个人回来照顾茂茂的,为什么不直接找个奶妈呢?”

    当初杜老三把茂茂放到她怀里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让她一个年方二八的大姑娘带奶娃儿,简直就是送命题好吗?他也不怕她把人弄出个好歹来。

    要不是靠着上一世的常识,无论如何照顾不了他,而且就算有常识,也是手忙脚乱。

    薛飞说:“我当时也不明白,私下问大哥,大哥说但凡奶妈大都刚生产过不久,他不忍心拆散别人母子,又不好一起掳了来,所以便想找个没有家累的,心地善良的。”

    林晚照:……

    是她了,何止没有家累,连家都没有了好吗?

    至于心底善良,也不知杜老三怎么看出来的,当初可是他出手才让她免于掉进河里的。

    她以为遇上了好人,这男人是个良善之辈,谁知是个心怀不轨的土匪,还觉得她善良?

    林晚照轻笑道:“也不知是谁趴在房梁上,以防我下毒手的。”

    薛飞一惊:“你竟知道?”

    林晚照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几天不换衣裳。”

    固然有部分原因是随时要起身照顾茂茂,但更多的是因为有双眼睛看着她,偶尔还会多一双。

    薛飞坦诚道:“……好吧,大哥本不来,是我强行把他拽来的。”

    时至今日,他依然很佩服大哥:“不得不说大哥看人真准,你待茂茂是真好,眼下他都这么大了。”

    林晚照也很有感触,不过是觉得时光匆匆:“当初王全把煤球抱回来好像就在昨天,转眼它也成大猫了。”

    成年的煤球威风凌凌,满身漂亮的斑点,不像猫,倒像豹子。村里的老猎户说这本来就不是猫,是野猫,善抓鸟,会捉鱼。

    最重要的是它不怕人!特凶的好嘛。

    说起来好笑,别人家都是看门狗,他们家是看门猫,若有生人不请自来,请先接受猫爪子的问候。

    只有在他们自家人面前,才会温顺得像只猫,哪怕偶尔茂茂没个轻重弄疼了它,也不伸爪子,就像现在。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天黑下来,花婶儿点起了灯。

    林晚照突然冒出一句:“也是时候让茂茂学些规矩了。”

    薛飞怔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随即说道:“我明天就出去请个先生回来。”

    花翠翠的事他是知道的,深受震动的同时,更加明白有个好的先生带路是多么重要。必然要多方打听,学识渊博那是必须的,德行操守也必须过关。

    林晚照摇摇头:“不用。”

    薛飞转念意识到什么:“大嫂是想带茂茂离开这里?”

    林晚照没有看他,依然还看着茂茂,说:“他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与她而言,当然愿意过如今这样与世无争的日子。但茂茂不一样,他终要走出去,读书知礼,尔后经历风雨,最后才能顶天立地。

    薛飞心思通透,之前是觉得茂茂还小,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听林晚照这样一说,也深以为是。

    不过出去,便意味着不可控制的变数,以及危险。

    他沉吟片刻后说:“我先过问过大哥吧。”

    林晚照点头:“不急。”

    这是大事,确实要先知会他一声。

    这几年两人虽隔着千山万水,消息却从无断绝,点苍便是他们的信使。

    茂茂的事不急,不过压在她心头的另一件事却不能不急。

    “小飞,等我们安顿下来后,你便去蓟州找三哥吧。现在边关战事未平,你若过去,还能有一番……”

    “大嫂。”薛飞破天荒地出声打断她的话,敛了笑正色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当初是我自请留下来保护你和茂茂的。”

    林晚照说:“我知道。三哥之前来信说,渔阳新换了县令,是太子的人,知根知底。我和茂茂的身份就算暴露,也不会有危险,再说,还有花婶儿和我们一起。”

    花婶儿除了不会武功,那战斗力也是杠杠的。

    薛飞想也不想就回绝了她的提议:“我知道大嫂是为我着想,觉得我可惜,但我却不觉得。大哥之前也同你这般想,说要另外安排武功高强的人在你身边,是我主动请缨留下来的。”

    这个林晚照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

    当初他就是因为担心茂茂,在她房梁上趴了三天,弄得她都担心别掉下来才好。

    薛飞说:“这是其一,我得帮大哥守住他最重要的东西。其二是人各有志,我不像老三他们有大志向,连小六也比不了。你别看我面上通达,若是能够选择,比起尔虞我诈来,我更喜欢简单纯粹的生活。”

    薛飞从小被双亲抛弃,是寺庙里的老和尚将他抚养长大。十二岁之前,日日檀香沐浴,耳边木鱼声不绝,养出了一颗佛心。

    老和尚去世后,他结识了杜老三,习了武也杀了人,可杀人是为了救人。

    那时年少轻狂,人不大心却大,想的都是苍生。

    后来才明白,对苍生来说他渺小如尘。只有在大哥这里,他才是不可或缺的。

    眼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既如此,他便帮大哥守着大嫂就好。

    林晚照叹息:“小飞,每个人都得为自己活一次。你不想参军我也不勉强你,只是趁着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有没有想做的事。”

    薛飞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有啊。种地!”

    林晚照:……这算什么理想?

    就听薛飞语带憧憬的说:“我想着待天下大定后,还跟你们回青峰寨,就像以前那样,咱们耕地种菜自给自足。这两年我一直很虚心的向村民们学习,你没发现我今年种出来的萝卜特别大么?”

    他一脸求表扬地看向林晚照,林晚照:“……嗯,是很大。”

    好吧,种菜也可以成为理想,只是要回青峰寨,还不知道要何时。

    当天晚上,薛飞给杜老三写了封信,言简意赅将林晚照想带茂茂去渔阳的事说了。

    写好后,他敲开了林晚照的门,让她把给大哥的信交给他,一并让点苍送走。

    林晚照两手空空:“我天天待在村子里,也没什么好对他说的呀,这次就让点苍轻装上阵吧。”

    好不容易盼到来信,还只有自己的……薛飞不用看都能想象大哥会失落。

    他恳求道:“哪怕随便写几个字都好,大哥看见会很高兴的。”

    大嫂真是越来越懒了。

    刚开始那会儿书信往来频繁不说,还特别的长。每次把信交给他,都要担忧的问一句,点苍不会飞不动吧?

    那像现在,越写越少不说,这两次竟然直接不回了。

    搞得上次大哥还问他,大嫂是不是心情不好。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让他看到大嫂的信,好安心。

    林晚照不好驳他,可确实无事可说。

    起初她对鸿雁传书抱有极大的热情,什么吃穿用度,包括小院里的一草一木,甚至茂茂摔了跤这样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写给杜老三知道。

    然而小院里的生活一成不变,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事,很快就说完了。她开始给杜老三说一些村里的事,等到村里的事也都说完之后,就词穷了。

    至于相思……多说无益,反而勾起愁绪,不如不说。

    林晚照绞尽脑汁,借着门口漏出的光,不经意看见篱笆上的蔷薇,登时灵机一动,有了。

    她走过去摘下两朵递给薛飞:“诺,把这个给他。”

    薛飞:“……”

    大嫂,你还能再敷衍一些么?

    林晚照却不觉得敷衍,摘时是临时起意,此刻越想越觉得妙。

    不用一个字,既让杜老三知道青峰岭又到了万物生长的春天。边塞苦寒,大漠黄沙常年不见绿色,还能让他遥想春天的景象。

    一举两得,由此启发,林晚照连下次给杜老三送什么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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