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在门外吐了个天昏地暗勉强的平复了心情的李素一手扶墙一手拍胸的走进良医坊的前铺。
不曾想才刚进了门来未及与翎钧致歉就又听到了柳轻心的这番关于“口条”的说辞。
胃里一阵风起云涌。
李素夺门而出直奔街角墙边而去。
这一次却是连酸水都吐了出来!
他最爱吃的食物是鹿肉刚才已被柳轻心和翎钧的“唱和”毁得“体无完肤”。
现如今连仅次于鹿肉的牛舌也遭了柳轻心“祸害”!
“蛇儿口中信。”
“黄蜂尾后针。”
“两者皆不毒。”
“最毒妇人心。”
李素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念出了昔日里他姨娘薛氏曾跟他说过的告诫。
枉他还以为柳轻心是个纯良干净的女人。
可如今看来……
若说的好听些可当她是单纯的过了头把人命当成了能挥之即来拂之即去的玩物。
若说的难听些便是把她说成是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都毫不为过。
这种女人远比生活在燕京的那些自以为是只知宅院争斗的女人要难控制的多可怕的多。
想来以三皇子朱翎钧的脾性也只有这种会让他觉得邪性又与众不同的女人才值得征服一番的才是!
想到这里李素缓缓的站直了身子往墙角里又吐了一口唾沫。
嘴里又酸又涩。
距离这种让他难受至极的感觉出现已有许多年了罢?
上一次是在燕京他亲眼目睹的他姨娘薛氏被狼群分食之后……
仰起头看了一眼颇有些暗沉的天空。
李素抬起手臂用衣袖揩干了眼里的晶莹然后深吸了几口气转身往良医坊前铺走去。
战争尚未结束。
他这将领岂能提先离场!
重新进了良医坊前铺李素便见到了已经起身准备跟翎钧告辞的李虎跃。
他的左手被两块儿木板夹着除了拇指还能活动其他四指都被固定的死死的仿佛一条垂死的鱼。
见李素回来李虎跃忙快步走到了他身边面露关切。
“你可觉得好些了素儿?”
“若着实难受的厉害便烦王妃帮你看看罢!”
本想如往日般用左手拍李素肩膀奈何抬起胳膊来却见到了自己被包成了粽子的左手。
李虎跃尴尬的笑了一下放下了胳膊。
他从没觉得柳轻心如此儿戏的治疗方法能治好自己断了的手骨。
只是现在的他并不敢当面翻脸扯了这布条和木板罢了。
他原本想着以废掉一只手为代价与翎钧搭上关系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手没得到正经治疗翎钧也没对他留下好印象!
“应是因见到兄长高兴过度早饭多吃了一碗米的缘故。”
“已经无妨了。”
面对李虎跃的关切李素憨厚的笑了笑。
虽然这附近的人都在传说这位准王妃医术精妙能连咽了气的人都救活过来但他一个半点儿毛病都没有的人让她瞧个什么劲儿?
万一让三皇子朱翎钧觉得自己矫情或对王妃不敬他之前的那些个努力岂不是全废了!
“无妨自然最好。”
搭上了翎钧的李素身价已不同于往日。
只勉强算是在翎钧面前混了个脸熟的李虎跃哪里还敢与他为难?
想到之后自己将要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仰仗他跟德平伯李铭美言从未遭过如此“耻辱”的李虎跃用力的咬紧了后槽牙。
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
他李虎跃又不是傻子怎可能拿自己的脑袋去撞又冷又硬的屋檐!
……
离了良医坊两人便乘马车回返江南大营。
李虎跃是文官早已习惯了乘坐马车而李素这本就不喜乘车如今又不得不面对李虎跃“胁迫”的人坐的可谓如临针毡。
“素儿可用过王妃调配的这种药膏?”
李虎跃本想一上马车就动手拆解左手上的束缚。
然临到要动手了才突然发现之前的钻心剧痛已然消弥。
他不是没受过骨伤但像这种刚刚涂上就能彻底止痛的药膏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就算治愈不了断指能临时止痛也是好的。
待回了燕京找到大医馆的大夫面前再拆解也不迟。
李虎跃这般想着便收了准备拆解束缚的右手向后倚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近期素未受骨伤不曾有幸得王妃妙手。”
“然营中将士倒是有去跟她求过的据说是只消遵照她的交待忍耐上三五天工夫便可痊愈。”
“大到骑马摔断腿小到支灶折了手无一留下残疾。”
柳轻心的医术如何李素不敢妄言。
若说好万一李虎跃的手废了自己定会变成撒气对象。
若说不好保不准李虎跃会跑去三皇子朱翎钧那里告自己一顿刁状踩着自己肩膀与其建立亲密关系。
所以他只说自己从旁人那里听闻的和亲见的。
这样纵是李虎跃的手当真废了他也能拎的出几只替罪羊来而不用“亲自”倒霉。
“旁人都是三五天为何我却要七天?”
听李素说已有不少人被柳轻心治愈李虎跃对自己的手是否只经历这般粗糙的治疗就能痊愈这事儿仿佛又多了些期待。
如果可以他还是不想废掉这只手被人于暗地里讥笑。
毕竟纵观大明朝史籍所载还没有哪位宰相身有残疾。
他不似德平伯府里的那些没出息的兄弟只盼着能入六部为官就心满意足。
为臣当似曹阿满怒携天子令诸侯。
这话是他年幼时候偶然自他父亲德平伯李铭那里听到的至今仍记忆犹新。
他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人。
不如果可以他希望那个万万人之上的人也对他恭敬垂首顺耳仰仗一如彼时被称为乱世枭雄以一人之力搅动天下风云的曹孟德!
“许是哥哥的伤治得有些晚了王妃为使哥哥不留后患谨慎更胜往日所致。”
面对李虎跃的问询李素谨慎非常。
之前他讲营中之人断骨再续用了三五天已是保守说法。
其实据他所知所有去良医坊接骨的人都是三天就卸了板子而且卸了板子之后立刻就能骑马射箭还从未有过哪个是像李虎跃这样要绑上七天这么久的!
“哥哥放心。”
“王妃医者仁心所嘱定有因由断不会胡来。”
说到柳轻心“医者仁心”李素本能的抿了下唇角。
这话应是他这辈子说的最违心的一句绝无“之一”。
“听说三皇子殿下的命也是王妃救回来的?”
身在燕京李虎跃的消息来源自然比李素宽泛。
昔日翎钧于江南遭伏他也是参与了谋划的人之一对翎钧当时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他远比旁人要了解的多。
“据素所知治好三皇子殿下的人是王妃的师父。”
初往良医坊拜访时李素曾“不慎”听到柳轻心搬她师父对翎钧的“救命之恩”出来迫翎钧答应她的无理要求。
之后与他同往的李铭亲信携暗账抄本返京禀报见闻想必也将此事一并告知给了李铭知道。
李素不敢赌李虎跃的这番问询是不是明知故问的试探所以便干脆的对他如实以告以防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听说王妃的师父是位世外高人?”
姜如松吃了世外高人送给隆庆皇帝的秘药与蓬莱公主和四个宫女大战三千回合的“故事”早已在燕京传开。
如今许多世家王侯都在不惜重金找寻那位“世外高人”下落只求能跟他买下秘药讨隆庆皇帝欢心。
奈何那位“世外高人”行踪成谜连摄天门都不愿接这种麻烦生意更遑论其他杀手门派?
“素曾听王妃提起过那位仙师。”
想起柳轻心刚才说的他师父爱吃聒噪之人的舌头且蒸煮煎炸样样儿不拒李素顿时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这种人哪里能算仙师?
叫他一声魔头都是抬举了他去!
只是这话儿李素只敢在心里念叨一下并不敢光明正大的诉之于口。
若他敢肆无忌惮的称柳轻心的师父为魔头……呵怕是不出三天他就得人头落地!
莫说德平伯府不会饶他单是燕京的那些一心盼着讨那人好以跟其求取秘药的世家王侯就能让他死出一百个花样儿来!
“哦?”
“王妃可说起过如何与那位仙师联系?”
听李素说知晓那位“世外高人”李虎跃的眸子不易令人察觉的闪烁了一下。
若李素能知晓那位“世外高人”所在他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柳轻心说的那位“世外高人”应喜食人舌。
届时他使些银子让人去刑部大牢割上一圈带去给他做礼物讨他欢心……
“这……倒是未听王妃说起……”
李素本想直言拒绝然话刚出口就见坐在他对面的李虎跃脸色骤变忙改口补充了一句不至令李虎跃彻底变脸的说辞。
“不过之前时候素曾偶听王妃提起那位仙师只收了她一个徒弟自幼便将她当自家女儿疼爱。”
“素以为如今殿下与王妃婚期已近王妃的那位将她视若己出的师父总该赶在沈家为她封箱之前来为她添妆才合乎常理。”
至今翎钧也没公开表示柳轻心是从周庄沈家上辇还是往燕京待嫁。
要验证李素说的柳轻心师父会来给她添妆一事已是分身乏术更遑论趁机跟她师父讨喜?
若换了别人至多赌上一把输赢全凭天命然李虎跃却并不是个肯轻易放过机会的人。
他低头沉吟半晌突然抬头看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李素。
“索性都不是远地策马急行半日便可到达。”
李虎跃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自己被包成了粽子的左手朝他露出了一个危险至极的和善笑容。
“我遣人在燕京打听看王妃母族是否有在彼处购置宅子的意向。”
“周庄那边我也遣人去守在镇外。”
“我手有骨伤遵王妃嘱咐需静养七日这七日你委屈下与我共用一个营帐如何?”
跟李素说这话时李虎跃用了商议的口气但李素知道他只是在跟他“客气”一下并非真的要征求他意见。
他不能拒绝。
或者说无权拒绝。
“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素儿的命都是哥哥给的素儿的什么不能是哥哥的!”
李素忙不迭的开口应承生怕回答的晚了惹了李虎跃不悦。
“待回了大营素马上命人往营帐里再支张大床给哥哥铺上软和的新被褥!”
“只是营中艰苦这几日怕是要在饭食上委屈哥哥了……”
面对李素的“热情”相邀李虎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副全心全意为他打算的好哥哥模样。
“我没有军籍。”
“借你营帐居住已是极大不妥若再与其他兵将们同食岂不惹人诟病?”
“你还年轻。”
“如今又与殿下成了挚友。”
“将来前程必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李虎跃稍稍停顿了一下深深的吸了口气像是思索再三才下了决心要把“某些”事情告知李素。
“来之前我刚跟父亲提议恳请他拟个书函跟家族为你姨娘讨个平妻身份。”
“若此事能成你也能得个嫡出身份将来入仕娶亲也能少诸多阻碍。”
出发之前李虎跃已得了李铭向家族提议抬李素姨娘薛氏身份的消息。
虽然他并不觉得此事能成但无论成与不成他于此时将这人情记到自己头上送给李素都于他无损。
若成李素定记他提携日后更与他走动亲近。
不成也可把罪过推到其他兄弟身上让李素与他同仇敌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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