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五四七 临安来信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刺刺:

    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我与凤鸣回到临安是九月廿二当日你应还在城中只是搬离了一醉阁故此不曾见上一面立时道清在洞庭与无意公子遭遇之始末原委。君黎觉得时机不恰我也以为不过暂别所以没有强求。如今——一别数月你音信杳然我总后悔那时没有找到你说上几句话否则或许有许多事不必落得今日地步。

    这些日子发生之事太多原该与你说的话时至今日也不知还有没有意义。我虽早有念头写信与你只是我一向都不知如何起头加之我总以为前次君黎受伤你定会立时追来临安倘一天两天没有来或是谷中有人特意绊住了你可三天四天、八天十天——你一向聪敏非常倘是你要做的事谁也绊不住所以我忍着也等着。可直到今日——凤鸣大概也是等不住了忽然定要我与你去信。我想他应与我想得一样虽然——他不肯这么说。

    我思来想去许多话还是要与你直说否则怕也浪费了这一番笔墨。自你离去君黎一直郁郁寡欢。你知道他并不喜欢内城种种能令得他留下度过那两个月的不过是心里与你重聚之盼——他说你应允他是要回来的。但凡人有盼望便什么苦都忍得尤其他后来还得了人几句安慰深信与你相见之日可期。只惜什么人的安慰都比不上你——我常见他请人向外送信与你却一次也未见府里有过你的一封回书他虽不说我知晓他心里定还是失落不安而愈是失落不安就愈等不及要快些去找你。我曾想劝他缓一缓不必定要今年里就再去青龙谷见你父母。这话终是没说出口。就连我都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又如何出言叫他忍耐。

    刺刺你可懂他?你若懂他便应知道他怎么会哪怕有万中之一的可能借向你提亲这样的事为名存任何阴谋之心?他在临走时说这是他这么久以来最为开心的日子就算你还无法释怀无意公子的事他至少可以见到你了。可是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我至今都无法忘记他回来时那个样子他却还为你遮瞒说你于此全不知情现在你来回答我你是真的全不知情吗?青龙谷如此剧变就算是你爹也遮瞒不住但凡你心里还有他你怎么可能至今都没有传来只字片语是不是你根本已对他全不在意还是你与那个欺骗伏杀他和朱雀的青龙教根本一始就是同谋?

    我今日还愿投书与你是我还想相信那一切也许并非你本意。可如此我更需要一个解释我认得的那个刺刺为什么如此无情?

    或者你有许多理由与苦衷你此际正经历丧母之痛你说不定已与你青龙教中人一起将君黎视作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刺刺你不要忘了失去亲人的不止是你。在你承受的这一切痛苦开始之前君黎已经先失去了他的师父我也失去了一个父亲。我不想与你比较孰者更痛只不过我绝不认为你和青龙谷所经历的这一切要归咎于君黎因为它原本可以不必发生——我不谈拓跋孤谈你那个爹谈顾如飞谈青龙教是如何无耻在先我只是无法不去想如果你单刺刺在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哪怕一刻能出现在君黎面前就算只是叫他看你一眼所有你此际觉得无可挽回的一切或许根本不会是今日模样。

    君黎至今都没有回临安你可知道?或者——你可关心?你在这么久的时间里可有想过离开青龙谷之后的他会去哪里是什么心情?我和凤鸣想过很多次可最后我们还是只能写信给你。当初我们就没能劝住了君黎而现在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回来能让他变回从前那个样子终究也只有你。

    可我还能等到你吗?哪怕你真的已不将他放在心上哪怕你只相信你在青龙谷里看到、听到的那些就当是为了与我们对质这许久以来的对错是非就当是为了青龙教或是你母亲来寻论你心里的公道——我还能等到你吗?

    纸上写来终究太短我不知写至此处究竟又说明白了几分。也许我所知的也不过是支离真相我倒盼一切皆是我误会了你但那终需要你亲口向我确证。

    眼下我已搬离内城就住在一醉阁。若出了正月还等不到你的回信我就去青龙谷找你。

    刺刺在凳上呆呆坐了不知几久才慢慢将信折好整齐放回原封。她起身往外走瞥见镜中的自己停了一停擦了擦泪痕。

    一衡和一飞的屋门开着兄弟两个早就起来。她走近往里一看只有单一飞在。

    “一飞”她叫他“你哥呢?”

    “哥出去了。”单一飞道“去如飞表哥那了。”

    单刺刺点点头。这些日子单一衡不愿无所事事闲在家里经常跟着顾如飞在谷中奔忙她本亦是赞成的。“那……也好我与你说也一样。”

    “怎么了?”一飞道“有什么事姐姐只管说。”

    “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许久都不回来。你和一衡你们能照顾自己吧?”

    大约是她的面色太过平静单一飞并未会过意来“能啊那晚饭回来吃吗?”

    刺刺摇摇头:“我要出谷。”

    单一飞才微微一愣“出谷……到哪去?”

    “临安。”

    单一飞愣怔片刻意识到些什么慌急起来声音就哽咽了:“姐姐是不是……要去找夏君黎?”

    刺刺稍许沉默“嗯。”

    单一飞眼圈一下红了:“你……你别一个人去找他再多等些日子向叔叔、许叔叔还有教主叔叔大家都好起来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刺刺看着他:“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是不是……其实你们都觉得我早就该去找他了?”

    “没有不是的”单一飞忙道“只是前两次我和哥去看向叔叔向叔叔都问我们姐姐有没有说起那个人说千万别让你一个人出去找他。”

    刺刺苦笑了下好像是在自语:“是啊你们只是自己都不确定做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对的。”

    单一飞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一个劲拉紧她:“我不管什么对不对我就是怕姐姐有危险。那个人同我们青龙教仇深似海就算他以前对你好你怎么知道现在他会怎么对你你……你别去好不好!”

    “连你都知道……他以前对我好啊?”刺刺的双目却因这句话莫名潮了一潮喃喃道“不怪秋姐姐把我骂成那个样子……”

    “一飞”她轻轻抱了抱这个幼弟“姐姐知道他是什么人。这么久以来姐姐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想失去才一直把自己困在这里既不去面对他是一个仇人也不去面对他是一个亲人。但……终究避不过的——哪怕最后真要失去谁也好过永远躲在这里连想他一想都不敢。”

    她轻轻叹了一口:“爹和娘和无意都走了我一直放心不下你们两个可姐姐现在的心情怕就算留下来也已没法好好照顾你们。左右家里也不是没人照应你们起居叔伯长辈们伤势也慢慢好起来那我……便去见见这个我忘不掉的人我可能已经……太晚了但总好过更晚。”

    “可是……”

    “一飞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等你长大些或许有一天能明白的。”刺刺道“我在外面也会为爹和娘守灵你好好听你哥的话知道么?”

    单一飞知道拦她不住哭道:“那你还回不回来了?”

    “回来啊。”刺刺笑了笑“只要青龙谷还让我回来。”

    单一飞只得一面哭一面陪着她去屋里收拾行装想起什么又道:“可是现在封谷不让进也不让出就算姐姐要走也走不了啊。”

    “我们不是还有爹的左先锋令?”

    “令牌哥拿走了。”单一飞道“而且他说现在爹爹不在了左先锋没人令也没人认了他也只是拿着做个念想。现在谷口除非程叔叔发话否则就只认如飞表哥的右先锋令——表哥一定不会让你去找夏君黎。”

    刺刺稍稍想了想:“总有办法的。这事你就别担心了。”

    她叮嘱单一飞暂且别惊动了人带好行囊绕道先去了一趟拓跋孤那里看他。应允过小雨要来探望如今便也将这一见当成是告别罢。

    她还不知该要与拓跋孤说些什么。自然她是不能将要去见夏琰的主意说与他听她都能想象得到以拓跋孤之脾性该要如何为此勃然大怒或许对他的伤势又大是有碍。她在走去的路上自嘲。等到明日、后日整个青龙谷都知道我走了去寻君黎哥他们心里定必对我失望已极就像秋姐姐这些日子对我这般失望一样。可不知为何她此刻心里竟不觉忐忑只有轻松——彷佛这一个决定突然将她从这一个月——甚至几个月——的泥泞里拉扯出来彷佛她在许久之后重新感觉到这才是自己。

    虽是早已有了决心不过在听说拓跋孤正睡着时她还是稍许松了口气。至少不必这么直面他就——只这么看看他就好了。伤势过重之下拓跋孤清醒的时间远不如昏寐的时间长听凌厉说他虽然仗着底子好已试着起身了一次但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至常时的作息。

    她犹豫了一下问凌厉:“凌叔叔……会一直留在这里照看教主叔叔吗?”

    “恐怕不会。”凌厉答得坦白“为了青龙谷的事过年没回家眼下他醒了情形还好这里也没什么非我不可的事了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该回去了。”

    一旁拓跋夫人道:“你这些日子真力损耗过巨原不该再多奔波劳顿要留在此地多加休养才是。但若回家更能得优憩佳养那便也是好的。”

    “他是该多养养了。”韩姑娘也笑道“我哥在这养他回临安养——扶风在家里比我会照顾他。”

    “你呢?”凌厉问她“你跟我走还是暂且留在这照顾你哥?”

    韩姑娘转向他笑容却收敛了:“我留在这吧。哥现在还不是完全清醒我怕他真醒过神来又不知要有什么样念头这里人手还是紧张我得劝着他点。”

    她语调听起来有点凉不过凌厉看起来很习惯这样了。他皱眉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不急。我也没说眼下就要走。”

    刺刺本来想问凌厉何时动身或许能将她一起带出去可——听起来他似乎还消等上几天。她便起身向拓跋夫人道:“我想找小雨说几句话她在吗?”

    “在屋里。”拓跋夫人道“你去吧。”

    拓跋雨的闺房被保护在整个庄院的最深处刺刺告了退转过狭长的折廊时却见那面亭榭里立着一个人。

    她认出那是不思。不思在这里并不奇怪——都说若非那日有不思不顾一切替拓跋孤拦了夏琰一掌追击青龙教早在那时就没了教主拓跋夫人自是对他至为感激也至为信任自己都难以起身的最艰苦的那几日她都特意叮嘱要不思留在拓跋孤身边护守即使后来程方愈回来拓跋孤几名亲信伤势也渐痊可她遇事还是常叫不思来帮手。不思不常言语默默出力罢了就像现在——默默地立在廊下远远守着拓跋孤的寝居。

    刺刺知道他不爱招呼人便只是向他点了点头。临到了拓跋雨门前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

    此际拓跋夫人、凌厉等都在拓跋孤身边按理是不需要不思再特为加守了。而且——从这个亭榭观察拓跋孤那面的视角并不好相反拓跋雨的闺阁与拓跋朝的房间周围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虽觉有些奇怪不过刺刺也不及多想什么先敲了敲拓跋雨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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