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五四六 同心离居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玉佩上的血迹可以擦得很干净只留下一些语焉不详的磨损可同心结终究以身记下了关于那天的一切。刺刺的心剧烈收缩着——好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紧握住无法喘息。原来心还可以这么痛比被那支劲弩透穿了心胸还要痛一万倍早已随风消散了的血腥此时仿佛比那一天更浓烈——浓烈地将她笼罩在这间屋里无法呼吸。

    ——他来过。他真的来过。他或许就在她此刻坐着的地方期待过她的出现。他用过她的伤药。他用过她的针线。他的血洒在这里变成了那个雪天奇怪的气息。

    ——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在身陷重围的那一天——甚至那么一个瞬间——有多孤独和绝望。她在与他一诺终身的时候信誓旦旦说无论命运如何对他都会一同担负可他还是独自一人历完了所有。

    她捂住嘴失声痛哭。

    可声泪俱下又如何心痛如绞又如何。那些已经发生了的永远都挽不回。

    拓跋雨陪着她默然垂泪说不出心里空落落的是什么感觉。

    “听说那一天他背着他师父从风霆绝壁逃走。”她喃喃地说“听说要不是凌叔叔拦着我爹他根本走不脱后来也就不会……”

    她住了口没有说下去。她不知道她应该期冀哪一种结局。她更不知道刺刺应该期待哪一种结局。如果刺刺的双亲能像她的双亲一样劫后余生她想无论她最后决定放下哪一边选择哪一边或许都能和自己一样寻得办法释然。可——从来就没有如果。

    除了这样痛彻心扉的哭泣她能够做什么呢?拓跋雨想不到。无论刺刺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在之前在现在在以后她好像都改变不了什么。也许——她的父亲单疾泉早已预想到了这样的痛苦所以即使身殒也一定要这整个青龙谷都将真相向她永远隐瞒。

    良久刺刺勉强擦了一擦泪轻声道:“还有吗?”

    拓跋雨微怔:“刺刺姐姐……?”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刺刺低哑道。

    拓跋雨下意识将手按住胸口握了握拳:“我知道的……也很少。爹和娘本就什么都不会与我说。”

    听刺刺不说话拓跋雨看了她一眼小声:“刺刺姐姐你……会原谅他吗?”

    刺刺抬起头来双目一片空茫:“我原谅他?”

    她恻然发笑忽然声嘶:“他会原谅我吗?”

    拓跋雨怔怔然看着她说不出话。她看见她闭起双眼仿佛这样可以关起心里所有的情绪可泪还是从眼睫间滚落向她的鼻翼。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不知向这片黑暗中的谁人质问“为什么明明已经愿意告诉我那许多事却唯有这一件……一直到最后——还定要瞒着我!”

    “刺刺姐姐……”拓跋雨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背僵冷每一根手指都蜷得发紧。

    她心里微苦:“刺刺姐姐你想……听听我的心里话吗?”

    刺刺睁开眼睛看着她。

    “我能想到我爹爹和你爹爹一直以来是怎么样瞒着你的就像从小我爹和我娘遇到任何事也从来不告诉我一样。”拓跋雨轻轻道“前两天我在爹爹屋里发现一个匣子里面放着好些信。头面上的一封外封上标着京里的印制——我一直听人说起说——禁军来之前爹收到过京里发来的战书我以为是这个就打开来看没想到——却是好几个月前的信。”

    她停顿了一下:“那信里大概的意思是说想要在江湖上倚重青龙教听闻教主有女适嫁想要……想要……结纳交好。我不认得写信的是谁不过后来都说我们与朝中太子结了盟想来即便不是太子也是他指派的人物。只是这件事几个月了我根本……从来不知道。”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我那天想了很久这样的事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其实明白他们一定是为了不让我慌怕、难过才什么都没说。单伯伯对你的心定与我爹爹对我一样——他一定是不想见你像现在这样难过。虽然我从小就羡慕单伯伯对你没那么多管束但——在这种时候他其实和我爹一样。”

    她将刺刺的手握得紧了些:“刺刺姐姐我不是想……想说谁对谁不对。对和错现在也没什么意义。我虽然不懂得太多外面的事但我娘与我说过真正压垮我们的从来就不是谁对谁错而是我们心里到底更在意什么是那些……那些会叫我们生出冲动的事情。我明白她的意思。就好像——我明明已经知道君黎公子原本真的是来提亲的明明已经知道先动手的不是他可是我看到爹被他伤成那个样子还是……还是只会恨他不论情由。单伯伯一定也知道这个道理知道——就算他把所有其他的一切对的错的全都告诉你都比不上——比不上叫你听见君黎公子来了比不上你与他见上一面。他终究是害怕在你心里君黎公子的一举手一动弹甚至一丝关于他的消息都足以令你动摇令你……痛苦所以才……不肯告诉你。”

    “为什么……就定要非此即彼?”刺刺身体发颤“我不是……都已经回来了吗?他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拓跋雨轻轻道:“刺刺姐姐我……从小就是这样一切都听爹和娘的我都习惯了。但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见过的人见过的谷外的世界我只有那么一个下午偶然钻出去才看见了那么一次有时回想起来都疑心……只是做了个梦直到小朝带回那个夜明珠我才敢相信……那个下午那个晚上真的存在。我知道带这些东西给你你定会难过我不是为了叫你难过才来我只是觉得我们——我们整个青龙谷的人没有几个晓得你和君黎公子到底有多好也没有几个见过你们在一起是什么样。可我见过。就算只见过那一面我也晓得……他对你是真的。刺刺姐姐我……总是走不出这个青龙谷了在我们这些人心里君黎公子……恐怕永远都要是个仇人了可是……如果真的已经‘非此即彼’你总该自己选不是选对错是选……你想去哪里。……是不是这样?”

    “你觉得我……应该去找他?”刺刺喃喃失神。

    拓跋雨沉默了一下:“你问我我不知道。但是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站在你一边。”

    刺刺默然许久:“教主叔叔知道你来找我吗?”

    拓跋雨摇摇头:“他才刚醒怎么顾得上我。连我娘都没空顾我。”

    “你出来这么久总会有人发现。你先回去吧。”刺刺轻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拓跋雨似乎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见她握着那个同心结垂头不动右手再次握了握拳悄悄放到胸口咬了咬唇:“其实……还有……”

    刺刺抬头拓跋雨正从怀里拿出一个裹得长方的小布包“这些……也是我在爹爹那找到的也……应该给你。”

    刺刺伸手接过:“也是他的东西?”

    拓跋雨垂开目光“……算是……你的东西。”

    她似乎有些尽力后的释然:“那我先走了。将来……”

    她没有说将来怎样只是突然缄口抬手揉了揉眼角然后拾起桌上自己的绣袋转过身。

    “你和教主叔叔说我晚些会去看他。”刺刺轻轻道。

    拓跋雨没有敢看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离开了她的房间。

    刺刺一层层揭开小布包里面是十几封显然被拆看过的信件。她从最上面那个并不挺括的信封上辨认出夏琰的笔迹丝微隐去的剧痛仿佛又从四方拉扯住她的心泪一瞬时便涌回了眼眶。

    她还以为是他倦了自己的冷淡回应所以不再来信。她一次次试着提笔要写些什么却总是找不到了与他的灵犀揉皱了不知几多才刚开了头的信纸。可原来——在如此艰难地抵达了她的手心之前他与她的每一个字他想要与她倾诉的每一息相思都落在了别处。这些信她的教主叔叔应该看过吧她的父亲应该也看过。她心怀坦荡从来并不惧谁窥探与他的种种可——他们怎么可以在那样长的时间里一直坐视甚至利用她与他的全部期冀、焦灼——和真心?

    她打开信一件一件读他几个月前的悲喜。

    “刺刺昨日收到你的复信实所喜慰。内城收信果然十分不便也不知是有什么样制续繁琐令得此信足足走了十七日才从你处到了我处。本应昨日就与你回信可我那师父多半是有意为难每日介凡事大小巨细皆要我过手日夜无歇到此刻方得片刻空闲忙忙便来提笔。……”

    “刺刺前次与你去信未敢向你提起其实我早有计划过了冬月想去青龙谷寻你只不知你现今心情可有平复少许肯否见我。我已央得凌大侠与我同往此行绝无他意一是你我婚约从未废止此事要有个定说免生蜚短流长二是我实想见你一面。……”

    “刺刺我师父这人当真叫人无话可说他明知我与凌大侠已计划妥当竟定要我回绝了与他同去若非凌大侠通情达理并未见怪我实尴尬至极。不过你不消担心我与你保证他确是因看重你我之事方有此举纵往日曾有过节此次却绝无敌意亦必不携半件兵刃。前次去信仍未见复我并无逼迫催促之意只是心中不胜忐忑倘是你心中仍有顾虑或是另有打算只管覆信告我。……”

    “刺刺今日竟给我等到单夫人来信如此看来你与我的回信定是哪里走弄丢失了害我这一月心神不定还以为你们不愿见我。有一事我先头一直没与你说其实凤鸣与秋葵早已情意互许我亦属后知后觉还是我师父告与我知凤鸣是想等你我婚约成缔再要向秋葵正提嫁娶。我今忽有个念头——要不要等一切都好起来将来约个合宜日子同他们一道办了?……”

    “刺刺再过不多日便要出发你怎还没有消息与我?虽则我已得了你父母之邀可你也理理我又如何也省得我这四更天了翻来覆去又睡不着。今日方赴了平公子的婚筵虽因由种种你们未得赴席却也有好消息他已得圣谕允准不日便可借我访青龙谷之机也同往盘桓数日省亲。虽是好事到时你却别见了他只顾与他叙旧?……”

    “刺刺刺刺刺刺快三个月了我终是要见到你了。这一封信总要在你见了我之后才到写了也是无用可不写越发憋闷只因我——心里竟有点慌——这都过了多少个十七日怎么你就一个字也没有来?你该不是——仍在生我的气?你定不会的。纵然还在生气你也不会故意不理会我……还好我最多也只要再忍两天等见了当面你不要躲我亦不要语焉不详可好就连你父母和我师父都已允了呀……”

    刺刺已经看不清那信上的字。她松开手泪水淹没她的双目涕泗湮塞住她的呼吸心痛冲嚣出来如巨大的耳鸣萦绕着她。她向着不知何处伸出手去可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到。

    ——一切都错过了。

    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一直放任自己有意不去关心他的消息甚至逃避去细思那些异样的直觉她不会直到今天才从拓跋雨——那个分明应是整个青龙谷消息最闭塞的人那里得到了真相。

    她在窒溺般的绝望里几乎喘不过气可便在此时她的手摸到那叠信最下面一个小小的信封——她已经没有了继续读下去的力气可触觉还是令她发现这信封与前面那些质地不大一样。她闭目强抑着自己许久后才能稍许平静地睁开双目——叫人意外的是这一封信的封泥还在好像还没有被拆过。她抚平信封模模糊糊地看见面上的字——是她的名址可——似乎不是他的字迹。

    信大概是新近寄来的虽然不是来自夏琰也照旧被扣了下来只是自谷中出事便再没有一个能做主的人来拆看它了。刺刺强打精神用力擦过眼泪翻过背面只见压着封口骑缝写着几个淡淡小字:

    “腊月廿六。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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