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折 四九八 江下繁花(十七)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三十稍稍停了一停看了看他。距离方才的刺杀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显然万夕阳那些人的追迹并没有给十五造成太大的麻烦他非但甩脱了对手全身而退甚至有余暇换过了衣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除了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底气不足像藏不住忐忑般将异样都写在脸上。

    三十嗯了一声。“回来就好。”

    “哥……”十五似乎想说什么望望左右却又把话咽了。少顷已入屋堂三十却没有停步的意思。“你跟我进来。”他向十五抛下一句。“你们在这等会儿。”

    众人面面相觑。屋堂往里再没有别的只有食月的一间密室。三十此时单独将十五叫进去——这样的事从未发生过。

    十五跟在他身后穿过厅堂转了两转确定已再无旁人他才又开口:“哥你听我解释……”刺杀夏琛之事乃在当街他当然不必指望三十对此还毫不知情。可三十没有理会。他走得很快始终只与他一个背影仿佛——他并不需要任何解释。

    “哥……”十五还是试图在到达密室之前把话说完可三十却打断他:“你来过密室没有?”

    十五只好摇头。“没有。”

    “那你该学学怎么进去。”

    三十说话间伸了右手一一转动室内木架机关。十五面色微白显然有些紧张:“为什么带我来密室?”

    三十没回答扣弦尽解密门已开。“把那灯点一点。”他指了指桌上。十五无计依言走进去将唯一的一盏油灯点起。

    密室很狭小空空荡荡的一眼望去没有任何值得密藏的好东西只有一本册子放在灯旁随意得好像被灯油污了也没什么要紧。与黑竹一样食月最大的秘密也是一本册子。可食月的册子上没有关于任务的任何记载——食月不做生意不需要记录相反他们更希望所做的事情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连纸面上都没有。

    所以食月当然也不需要执录这么复杂的角色。这本册子只由食月之长一个人书写上面只有一种内容——继任者的代号。

    食月的每一名继承者都由上一任食月之长指定。他在上任第一天就要写下继任者的代号——哪怕他还什么都不了解。在卸任之前他可以随时改变主意在书纸上任意涂改而到他离开这个位置的那天食月的其他人才会进入这个密室从这一本不起眼的册子上见证他们的新领袖。

    十五没见过这本册子可这不表示他不知道它是作什么用的。他转头看三十。“哥这个……”

    “你打开看看。”

    “这还不是打开的时候吧。”十五显然很懂得规矩“再说也不能由我一个人打开。”

    “我说可以就可以。”三十道“你打开。”

    十五略含犹豫地伸手翻开书页。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些什么——他蓦地抬头。“哥你怎么了?”

    眼前的三十身形仿佛在微微颤抖好像——已屈服于这冬天的寒冷。可冷汗还是从他额上流下仿佛巨大的痛苦正在他身体里奔腾。十五丢下册子“哥?”他走近来忽看见他的左手——那只流血未止的左手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漆黑的筋络。

    “你中毒了?怎么回事?”他抓向三十的手横地里三十右手却已将他手腕牢牢捏住:“别碰。”可便是这一捏仿佛——所有坚持至此的气力已完全耗尽三十的身体往下沉去而那层末路的深灰也只要一瞬就侵上了他的面容。

    十五绝非束手无策之辈一个气力已失的三十如何又拦得了他他反手挣出一手接住三十下坠的躯体一手半分不犹豫地撕开他左袖——果然那诡黑之色正急速向上冲涌。手心剧毒伤口固不可触碰可他还不至于怯畏到退避三舍当下里重手封住三十肩上血行将衣袖牢牢扎捆住他上臂。“初九初九定有办法。”他毫不停留负起三十便向前面屋堂走。

    “十五……”三十打着颤似是因为冷似是因为痛“你看到了吧……”

    “你到底要做什么我们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十五绷不住吼出声来。他知道三十指的是什么——就在方才翻开那书册的一瞥之间他已经看到了被三十写下的那个代号——可他现在不想回答。

    三十在他肩上喘着气“你现在可以把你看见的……告诉他们了。”

    “我一个字也没看见。”十五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咬着唇愈走愈急。直觉告诉他三十这次身中之毒剧烈即便是“食月”最擅用毒的初九或也未必能够应对。他看见雪从前堂与密室间狭窄的对瓦缝隙间漏进来一地零星的冰冷。可最冷莫过于那滴血如墨的手垂落在他的胸前凉意渗透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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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失血太多了。”沈凤鸣额上有汗。狰狞的枪头已被取出放在一旁可——赤红染透了净白的绢布杯水车薪的创药根本无法止住从夏琛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那种失而复得复又将再失的绝望令他几欲发狂可他还不能放弃。

    “君超君超。”程方愈一面帮他按着伤口一面焦急轻唤。曾因剧痛微微醒转的少年此时又昏睡而去如一粒向死亡深潭沉入的石子快得看不见影踪。

    南窗忽然开了一个大口子。冷风一下窜入本就已冰冷至极的左堂呼啦带进一泼霰雪。程方愈猛回头看——与风雪同时旋入窗内的还有一团灰蒙蒙的影。“什么人!”他下意识嗖然立起挡于沈凤鸣与夏琛身前——外面理应守得有鲁家庄的人可却不曾发出半点声息程方愈知道这定必不是易与之辈。此时沈凤鸣处理伤口的手尚不能离开——他深知倘叫人看见了夏琛未死之事定必要瞒不过故此无论如何也要以这单手替他们拦上一拦。

    近处的烛与远处的天将突入屋内的形影交投成一片模糊。“沈凤鸣?”来人却无视程方愈之阻拦大步而前直呼沈凤鸣之名。一线榻边的烛光映至这人灰蒙的颜面程方愈陡然看清他容貌怒声惊呼:“是你!”

    来不及多言他右手迎面击向灰影。“就是此人!”他出手间向沈凤鸣喝道“就是他刺客!”

    两个字已昭明了来人身份——突然闯入的男子正是方才当街行刺夏琛的十五。十五不接他来招侧身而避:“沈凤鸣!我不是来动手把我哥的解药给我!”

    沈凤鸣还不能丢下了夏琛手下加快了包扎。他已瞥见来人的背上负了一个人头垂在他的肩——他一时竟辨认不出三十的形貌只见那条手臂——那条裸露于严冬的、乌气满布的手臂昭示着他早已毒发或许——根本就没救了。

    这等毒征何其眼熟除幽冥蛉无他。他有一刹的不解。他自问不曾对三十用毒。不过——瞧见自己手套他顿然省悟。与三十动手时乃是极怒心神那片刻可谓失控不自觉之下内力猛溢剧毒之息或就在那时溢没兵刃自三十手心伤口侵入他体内。夏琛血涌稍止他才有余暇起身。“来要解药?”他满心冷憎见三十此状竟只觉快意剥落手套闪入战阵“我正怕他死不了——你也别走把命留下罢!”

    程方愈见他插手悄然退下替了沈凤鸣守于夏琛身侧。少年依然处于极深的昏迷之中胸口新上的包扎仍在一点一点地渗出颜色。原本就已不知能否过了这一关而这凶手竟堂而皇之再度前来无论沈凤鸣能不能拿下此人当场报仇再经这番拖延夏琛的情形只会愈发恶化。

    十五见沈凤鸣来势不善退避间急道:“夏琛这事我动的手我哥半点不知情——你先救他容后我与你个解释!”

    沈凤鸣根本不答。夏琛伤危他心中疚甚忽仇人重新送上门来他如何还肯放过至于十五这番话他自是一个字都不信非但不曾停手左袖匕首亦已滑出双匕愈发幻幻如“群星”疾袭十五面门。

    十五不得已:“他不是还没死吗!”背上负了一人身法到底是用不到极他知晓再下去必难应对余光瞥到那面夏琛伤势咬了咬牙:“我保他不死你给我哥解药行不行!”

    沈凤鸣“彻骨”刃尖几乎已触到了十五眼眶后者于这一险招交换间未退未避实所叫人诧异以至于沈凤鸣闻听此言到底是顿了一顿。“怎么保?”他盯着十五的眼睛只吐出三个字仿佛——他只给对手三个字的思考时间。

    “我有擅外伤的兄弟。”

    “也在这?”沈凤鸣还是只有三个字。夏琛危在旦夕纵然世间有再多精擅疗治外伤的医中圣手他却已经不起等待。

    “在这。”十五这次的答复比他更短。

    这两个字令程方愈陡然警醒倏然快步至窗前向外察看。沈凤鸣亦知此言意味着什么。食月的手段他领教过倘若来的人多——自己与程方愈——哪怕压上整个鲁家庄——都未必讨得了好。

    “我们不是第一次谈条件了。我不想威胁你。”十五仿佛看穿了他所想。“但我哥若死了鲁家庄今日一个都别想走。”

    沈凤鸣看着他的眼睛。的确。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他认得他。一年多以前那个月食的夜晚他捉下突然发病的三十试图突围时也是面前这个人先站出来对他喊话。三十曾说当日喊话的那些人都不在食月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确确不是威胁的语气可他又确确是在威胁。他想起程方愈与鲁夫人言辞之中他刺杀夏琛的风行雷厉。他也想起那个月食的夜他弃下兵刃的石火电光。他几乎一瞬就作了决定。

    “好。”沈凤鸣收下匕首“你保夏琛无事我让你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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