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二六 命若琴弦(六)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秋葵忽然望见另一边单疾泉的眼。单疾泉在看她那眼色的意思是要她先避出战局。她知道自己必须避出的。那日君黎与朱雀的一决那留着手的凛凛杀意相撞她就已难以招架如今这水火之势若真一起岂有自己立足之地?

    朱雀也已经抬手。那是对她的手势。即便已经与拓跋孤对峙着他也并没忘了对她的这个提醒——他要她退开。这个手势忽然让秋葵确定若他遇险自己还是要帮他——纵然是他一直强人所难地要她称呼了那一声“爹”纵然面对拓跋孤或许就是置身万无一生、粉身碎骨的深渊火海她也不能对他的处境视而不见。

    幸好拓跋孤还不是趁人之危之辈。他的目光始终没有向秋葵倾过来半点或许从未将她放在眼中可却也知道朱雀这个分心的手势意义何在。他等待秋葵退开——退得足够远那架势才稍稍摆起嘴唇微启半开像是随时都要说出“接招”这两个字。

    他们——无须任何阴暗手段了因为那不是他们想要的了断。只有完全正面对敌才是令自己和对方都信服的唯一方式。

    这一触即发却又将释未释的二人对决之息已令人窒气难捱偏偏便在此时从林子的另一端毫无先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乐音。那声音似是有人在用力吹着一片树叶而那曲调全不循乐理怪异至极叫人真听得说不出的难受。

    秋葵首先一惊。这声音听不出远近——竟是多少蕴了些魔音之力在里头。怎么会?除了自己怎么还会有人能用魔音?

    声音勉强成曲却也颇短不过那么三四节又忽然断落不闻。可朱雀与拓跋孤之间凝到极致的张力已似恰如其分地被打破——如同高涨的水面被突如其来的刺耳音色击碎两人的杀意忽溢那细碎一地的光影只一瞬间竟如鬼魅乱舞——所有的蝉噪都瞬间消失秋葵只觉浑身每个毛孔都像被什么气息一侵寒热共袭阴阳交汇身心感观都已如不由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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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尖锐的乐声——君黎也惊了一惊转头相望。

    他和向琉昱驻足在前山。向琉昱什么都没对他说可他也嗅到了满天的山雨欲来。他记得单疾泉的话。他知道既然将自己带了出来最大的可能——或者说唯一的可能就是——朱雀来了。

    向琉昱的表情显得很焦躁、很紧张。他与朱雀是在许家祠堂有过相见的。不必出招、单靠那一身真气便已令自己指骨断裂的那个人他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而单疾泉此刻该正独自面对他他如何能够安心?

    可这时怎么会突然传来这样诡异尖锐的乐音?这令人烦躁的声音正加深了向琉昱心里的烦躁他不由在山坡上踱步来去。

    也只有君黎听懂了。只有他知道那是沈凤鸣。这吹叶之声在他听来几乎有些急迫凄厉——沈凤鸣是在一种非常的情形之下以唯一可能的手段向青龙谷中的他传讯。“幻生界欲以蛊控我心智。”只这么一句话他甚至不知道君黎是否能听到带了魔音只是希望能将声音传出愈远愈好。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只有传出那么一句话的机会所以这看似有些没头没脑的几个字其实已是他想说的最重要的一句。旁的前因后果——也只能寄希望君黎自己去猜了。

    随后第二句起头他吹出的讯息似乎是个“关”字。可声音忽止似是已被人打断。倾听中的君黎神色一变霍然抬头。向琉昱一惊以为他欲动手下意识出手拦他。

    君黎随手向他拦来的手腕上一握。向琉昱再没料到自己会一招之间这么轻易被君黎扣住了脉门——他才始发觉原来却不是自己看住了他——他若要走自己根本拦之不住。单疾泉吩咐过不得限他身体自由可他原记得去年在江上营救程平之时君黎身手犹不及自己未曾放他在眼中岂料现在看来他早是今非昔比。

    君黎的手一抓即放。他只是一时心中紧张并不想得罪向琉昱也知道自己还不能离开。那些沈凤鸣未曾有机会说出来的前因后果他的确在努力猜想——沈凤鸣已落入幻生界手中了——幻生界想必这次来了厉害角色。那些人多半是得知了沈凤鸣的身份而擒了他而要控他心智想来是要逼他吐露那些“一源”世代都不得向他人吐露之秘。可沈凤鸣还能传出消息来证明现在捉拿了他的人应还未能对他下手——他们说不定是担心自己功力不逮可沈凤鸣如此紧张地传讯是不是他已知道很快会有在蛊术上足以制住自己的人出现?

    那个人——会是关非故吗?

    他回头望向向琉昱道:“关非故是不是也来了?”

    向琉昱不虞他会知道此事一怔之下道:“来过刚刚离开。”

    君黎心中一忧。看来自己所料是八九不离十了。正想着该如何救沈凤鸣脱险忽然前面跑过来一人快步到了近前已道:“向大哥黑竹会的人到了!”

    君黎心中一凛。——真的来了。所有该来的都来了。谷中各处似乎同时也都收到了消息一时间自前山望去到处都是布署之人正行调整应战之态向琉昱便问道:“关非故他们几个走掉了没有?”

    那人摇头。“已在谷外可却与黑竹会正面碰上了。”

    向琉昱“哦”了一声那语气与其说是遗憾不如说有点庆幸。他随即道:“我知道了——我这里还走不开单先锋不在你们暂且听程左使调配。”

    那人应声去了。向琉昱回看君黎道:“道长如今事情紧急我也不瞒你:黑竹会来了朱雀人也到了这青龙谷附近我只问你一句你——你会站在哪一边?”

    他是忌惮着君黎方才那么轻易地在自己腕上那一擒。他不知道单疾泉究竟何时会要自己带君黎过去——若君黎有心反抗自己多半还不能那么轻易地带着他去了。他的立场此刻也似变得举足轻重。

    “我……”君黎看着他只能将对沈凤鸣的担忧稍许压一压“自然在青龙教这一边。”

    向琉昱似乎松了口气回目望向谷口方向。后面已遥遥传来一声低喊。“君黎哥!”君黎闻声回头。坡下是单刺刺正执剑而来。

    她在家里也已听说谷外有变顾笑梦更也听说君黎被人从地牢带走。她心中担忧也便不顾单疾泉先前之令将刺刺放了出来默许她来找君黎。刺刺一得自由立时便寻来了。

    两人在这坡上一遇虽万千话语可此际却也无暇去讲。刺刺见他并无受制之相心中稍安便也管不得了向琉昱道:“黑竹会已经来了君黎哥我也要去谷口——你还帮我们么?”

    君黎点点头。“我帮你们可我如今还不能去。你爹还要我做些更重要的事我——还在等他的指示行事。”

    刺刺狐疑。“什么更重要的事?”

    君黎犹豫了一下那坡下只听单无意的声音道:“刺刺你在上面么?走啊我们去谷口了!霍右使说这次应能将黑竹会一口气堵在外面不让他们进来大家都去!”

    刺刺探过头去应了一声回头道:“君黎哥我先去了——你若办完了我爹交待的事你——你也来谷口我们合用那剑法谁也奈何不了我们。”

    君黎轻轻嗯了一声。他却知道自己或许去不了的。倘若——倘若情形真的坏到单疾泉要以自己去要挟朱雀那么——自己将不得不这样离开青龙谷也离开单刺刺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分离的预感让他心中有些隐隐的痛。“刺刺。”他喊住那个回身要走的她。

    刺刺转回来向他一望等他说话。可他却没说——就算是这样一个劲装待发的她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回头他也觉得——觉得——自己应该更多看几眼的。

    可他已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默默拆下自己剑上那个鲜红色的剑穗上前两步并不言语只将刺刺那一支剑拿过将剑穗系了上去。刺刺心中大是不解正待开口相问君黎眼睛却一抬与她相对。

    “等我。”他只吐了这两个字将剑还给了她。

    刺刺怔了一下。那鲜红色的剑穗——她知道是夏家庄的。她不知他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好像是在给自己一件什么信物似的。她也知道他确实一贯很珍视、很宝贝这个剑穗可——那究竟是别人给他的呀他该不会取巧到用别家之物来借花献佛吧?

    “刺刺!”远远单无意的声音又在喊。

    “来了!”刺刺再应了一声不及再多说什么只向君黎挥一挥剑柄的鲜红“那我等你过来。”

    君黎望着她的背影却像是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知为何化出了一种从没有过的乱乱的酥暖。他没有打算借花献佛可他此刻——身无长物。他怕今日无法再有机会与她好好道别而能够留给她的只有这一枚——这一枚来自他父亲的剑穗。或许他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个深心里希望着有一日能开口告诉她那是他一直珍惜的、暗藏了他身世之秘的信物——所以那也就是一个比一切一切文定之物都更要紧的承诺。

    ——“等我。”他只能这样告诉她因为他也不知这一场乱局之后他们是不是还能立刻重逢。如果不能——他也不要因此而失去她。他好像——好像已不能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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