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二五 命若琴弦(五)

小说:行行 作者:小羊毛
    “单某不过一介平民可没有那么大气度去想什么荣华富贵。”单疾泉道“我是佩服神君的——这世上有能一争天下至少能叱咤江湖之力之人就算不多三五个总还是有的可最终做到了‘令动朝野’的人大概也只神君您一人。可若拓跋教主真还如当年一样我倒也未必会追随至今了——只因要做到那些总要付出代价而我单疾泉如今有家有小早已不是当年的卓燕了。神君何不看看当年那些对手拓跋教主也好凌厉也好都是有家、有妻小之人了。他们固然锐气钝挫了许多可却未必不快乐我倒是乐于与他们为伍只是神君你——未必能体会而已。”

    “你是讥嘲我朱雀孤身一人了!?”朱雀口气凛冽竟是一把将身边抚琴的秋葵拉了起来“卓燕你看好我朱雀如今也是有女儿的我更有徒弟承袭这一身武学——怎么你以为我便得不到你所说的所谓‘快乐’!?”

    琴声因这一拉而骤断。单疾泉看了看秋葵没有说话。他不想也不忍拆穿他语气中的寂寞。他不知道朱雀为什么会笃信秋葵是他的女儿可他知道这几句话已经足够刺穿他的心。

    他忽然不敢想象若朱雀知道他唯一的徒弟就在自己手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这让他莫名竟有些惶怕舔了舔唇望了望白霜的墓碑只希望关非故能快点自此路过。

    这里距离青龙谷口其实有一段距离且并非离谷后的正道可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关非故应会来此一转。

    ——就在今日午后他曾邀关非故私下一谈——他想弄清楚白霜的身世是否真的如自己猜测。他向关非故提起杜若云这个名字这老人竟是沉默了许久。单疾泉听他不语便干脆将自己猜测一一倒出等他承认或否认可甚至不必讲到最后他只要看关非故脸上那几十年岁月之沉都掩不住的震惊之色便知道那一切该都是即便不认也无法抹去的真相了。

    诚如他所料关非故甚至不知杜若云后来还为他生了白霜这个女儿。据他所言十年后他与幻生界众人前往参与三支之会可那一次杜若云和叶之昙都没有来。他听人说叶之昙似乎前几年就脱离了阑珊派早便没有消息了不过那时关非故早已娶妻听到这些消息也不再多么放在心上。后面两次他都未去直至四十年后的那一次他再次见到了杜若云。那时他夫人病故忽然与杜若云重逢两人都是两鬓已斑那样的重逢竟也只是相顾无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才得知杜若云终身未嫁可知道了又如何呢?

    单疾泉对此无从评论只能告诉他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女儿也早已逝世埋骨之处就在这青龙谷之外。既然关非故会为了自己的儿子亲自迢迢赶来接应他料想他不是对子女薄情之辈那么他在临走之前必会来这白霜坟前一看。

    那一边良久朱雀才将秋葵松了似那被紧紧拉着的琴弦一般的气氛终于也稍为松下了一些。“那好你带我去谷口。”他开口向单疾泉道“若我今日见不到关非故就别怪我对青龙教下手。”

    “其实——只消在此等待因为……”单疾泉正待稍作解释忽然一个声音已哼道:“不必麻烦了。”

    单疾泉惊了一惊。这语声——他怎这么快就得知消息来了?

    “拓跋孤?”朱雀也不须见人便已知来人是谁向着那黑空空的林间也回以那么一哼“你总算来了——你早该来了!”

    拓跋孤的身形终于在林间慢慢出现。他身形高大一露面便有种不怒自威那一身凛然之气也是极盛可与朱雀的寒意逼人却又大有不同。

    单疾泉料想终是没瞒过他去此际也没办法。他只见拓跋孤是独自而来并不见关非故等人心中一沉道:“教主关非……”

    “我已让他们先走了。”拓跋孤道“此事原不关他人。朱雀今日——你我恐要来个了断。”

    单疾泉心中已惊。“他们走了?”——这一来岂不是又毁掉了他一步棋?——“可教主我……”

    “住口谁准你自作主张?”拓跋孤语中含怒“单先锋你该清楚本座等今日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单疾泉闭口无话。所有那些希望将朱雀的矛头引去关非故、关默身上的计划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求全妥协之念拓跋孤可从来未曾首肯的。他不欲拓跋孤这么快知晓朱雀的到来其意也在于此可如今拓跋孤人已至自己纵然方才说服了朱雀却竟说服不了自己这个青龙教主。

    “我的意思是——教主不要又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单疾泉只得道“上一次教主不在谷中黑竹会就曾入谷肆意妄为这一次黑竹会的人至今影踪不见谁又晓得是不是一样的计谋趁着教主为朱雀神君引出谷外他们便……”

    “谷中自有霍右使安排。”

    “教主……”

    “说得不错。”朱雀已经冷笑“单先锋不愧是我肚里的蛔虫。你们以为姓关的那一行人能走得了?黑竹会的人——此际应该已到了青龙谷了。”

    拓跋孤面色不变只是将目光斜看了一眼单疾泉道:“你也回去。”

    单疾泉竟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想着朱雀这冷笑一语究竟有几分真假。

    ——从朱雀的立场来看他心里此番更想得到的定是关非故而不是拓跋孤若可以他定当弃拓跋孤而追关非故而去;可或许是知道拓跋孤已不会轻易容他离去他便要故作冷静说黑竹会已经有围袭之计骗得拓跋孤心神不宁。单疾泉心料若自己真的回去而留拓跋孤一人他与朱雀武功本在伯仲对方多了一个秋葵拓跋孤取胜恐怕便难。

    ——可若自己不走——那黑竹会的围袭若是真的呢?无论如何黑竹会至今未出现——既然不在朱雀身边唯一的去处也就只有青龙谷了这决不似危言耸听。上一次就是自己和拓跋孤都不在谷中以至吃了黑竹会的大亏难道同样的情形要再栽一次?

    心中犹豫也只是片刻他知道必须要拿定主意当下一咬牙道:“单疾泉身为青龙左先锋岂有弃下教主独自一人之理。既然教主心意已决那我们便在此速战速决再回青龙谷解决余下麻烦。”

    朱雀冷笑起来。“速战速决?好啊那我们不妨说清楚条件倘若今日我胜了拓跋教主我要你把关家的人尽数交给我由我处置不得插手——这应不算过分?”

    拓跋孤心头还是一怒“手下败将竟妄敢谈些条件——很好你若再败于我我只要你一条性命权当给去年葬身青龙谷的兄弟个交待!”

    朱雀皱了皱眉头。倘若拓跋孤是要求自己自此不再找青龙教的麻烦那倒还是个说法可却翻起去年那笔陈帐——他反觉得那件事不该算在自己头上——那是黑竹会所为那时出面买了黑竹会生意的是张庭而黑竹会也是在其后才渐渐真正成为他的势力。不过那些又怎能说得清楚。他干脆淡淡然一笑。“随意。”

    ——随意。是啊谁可想到这或许是当世武功最当绝顶的二人对决竟便于只言片语间要这样“随意”地在一片茂茂密密以至于有些狭窄不畅的林子里展开。他们十几年来未得一会在去年的那太上皇游船之上才有了一场大约只能称之为“摩擦”的交锋。两人各怀试探之意都未尽全力以拓跋孤的上风告了结束。可他们心里都清楚朱雀的“离别意”未发——那一意未发怎能称之为真正的“对决”?

    练成了青龙心法七层的拓跋孤真力汹涌该是不惧那“离别意”的巨大反扑之力的了——可那是十几年前。青龙心法系他拓跋家世代传承他已练至登峰造极之境可朱雀的“明镜诀”心法却是他自创——他又怎知这十几年他没有新的进展、没有在那看似已是尽头的“离别意”之外更上一步?拓跋孤始终烦恼的便是虽然纵观江湖已无敌手可他自己也始终未曾突破得了这前人所传——这一切终究不过是承自他人比起朱雀他在这一层上终究逊了。

    闷热的林间只听得蝉在噪着——或许是因为琴声停了才显出了蝉噪才显出了这个地方突然的静。那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压抑。秋葵抱着琴。她的颈上也有汗流下。她像是才看到这地方碎叶遮不住的光亮缝隙在地上无声变幻如同也在猜测这一场对决的结局。这一切也不是她意料之中的局面——朱雀怎可能败给任何人?可对面那个初次见面的拓跋孤他的气好盛。她第一次见到能与朱雀平分秋色的杀气那气息甚至因为炽热而显得更为嚣放。颈上的汗究竟是因为那炽烈加重了夏日的炎热还是……还是自己真的紧张?若朱雀真的败了又该如何了局?自己——要助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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