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拔通欧阳坚正在他的办公室。
实际上从早上上班开始他就一直呆在办公室让秘书推掉了两个预定的行程。
他还吩咐秘书今天上午除了特别重要的事特别重要的人不要来打扰他什么工作都暂时放下。
这是他在文化县正府一向被同僚理解的霸道作风但是今天他其实是在逃避。
他几乎比文化绝大多数同僚提前知道调查组的行动甚至在江城他也是有数的前几位。
当特别调查组触发王援朝埋在举报人中的引线时王援朝第一时间就给他的几位心腹打了电话暗示“狼来了”。做为王援朝的秘书之一甚至在很多人眼中继续了王援朝政治衣钵的欧阳坚自然也在其中。
然后昨天晚上调查组移师文化他再次接到了王援朝的电话一整晚他都无法入睡在文化宾馆的套房里辗转难眠。
不仅仅是因为调查组。
他已经在文化宾馆住了四天了一直没有回江城。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妻子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抉择人生的路到底该往哪里走。
结果上午他又接到了王科的电话让他安排县公*安局的治安民警配合他他要主动出击。
欧阳坚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委婉地说他正在办公室处理事情等一下他给王科打过去想拖一下再看王科勃然大怒说欧阳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长硬了?眼前还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吗?
欧阳坚无语。
他当然明白眼前应付调查组最重要迫在眉睫可是他是堂堂正府县*长不是王援朝的家奴连王家小儿也要这么随便使唤他?
他强忍着怒气说他直接打电话安排基层民警的工作这不合规矩也引人注目打给唐局又多一层转达科兄弟你直接打给唐局吧反正他也是老爷子提起来的。
王科哈哈大笑说你知道老唐是老爷子提起来的就好也不要忘记你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给你打电话并不真是要你安排什么只是想提醒你调查组现在在文化你得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全力应付关键时刻不要拉稀摆带。
欧阳坚说他知道怎么做。
挂了电话有一瞬间欧阳坚后悔刚才只顾生气去了应该录音下来可是即使录了下来他又能够做什么?
举报?
或者将来做为某种证据和解释?
到了需要用录音来解释的时候只怕他的政*治生命已经宣告结束。
即使他能够安然置身法外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政*治生命远重于生命丧失了仕途他还不如直接死亡。
即使他最后能够跟王援朝完全切割成功抽身可是别人会怎么看他?整个江城官场都会把他看成薄情寡义的反骨仔他是不是同样被打入官场另类以后慢慢会被边缘化?
甚至更严重的是这一次他也可能成为调查组的目标。
他和王援朝的特殊关系决定了他必然进入调查组的视野现在没有叫他去协助调查肯定是因为调查组还没有拿到足够多的证据“请”他去的条件还不成熟同时“请”他跟今天上午“请”的那些人是完全不同性质的“请”。
他感到了恐惧心里充满凄凉和无助。
他曾经以为前途光明的金光大道突然变成海滩上的砂器毫无根基一个浪头就足以夺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他曾经以为这是官场的捷径却越来越证明是最远的那条路甚至可能通向深渊。
王援朝!
一切都是因为他。
这位前前市*委书纪成就了欧阳坚没有王援朝欧阳坚现在最多不过是一个正科级的干部不会成为江城官场独挡一面的一方诸侯。
可是也正因为王援朝欧阳坚觉得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心里的不踏实慢慢积累成为惊惶到了现在知道调查组到了文化后几乎是绝望。
他其实早就意识到了从他在云阳成为常务副区长、王援朝从市*委书纪到人大开始就觉得王援朝不可依靠并不仅仅是因为王援朝权力的丧失而是这位领路人的方向发生了错误。
王援朝太贪了。
而且任人唯亲拉帮结伙打击对手罔顾民生在他主政江城后江城的综合排名在全省迅速下滑到了中间而他只知道带着他那伙人捞钱腐*败甚至为了他儿子的建筑公司专门启动些耗费民脂的大项目大工程做为秘书的欧阳坚看得心惊肉跳。
那时王援朝的儿子才刚刚走出校门嘴上无毛。
这也促成欧阳坚屡次向王援朝提出到基层王援朝以为是年轻人的野心却不想欧阳坚心中其实是害怕想早些离开。
可惜他认识得太晚了或者以前一直不敢承认。
他在云阳就慢慢疏远王援朝和他那伙人尤其是到了文化后他甚至在一些政策、工作上刻意表现得跟以前王援朝遗留的施政纲领背道而驰。
这两年除了节庆他基本不主动跟王援朝联系也很少参与那个圈子的应酬他自己觉得他跟王援朝的关系应该恢复到了正常、普通的工作关系可是从几天前接到王援朝电话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无论他如何做如何想在别人眼中他就是王援朝一伙他的身上打着鲜明的烙印永远无法切割。
这实在太悲哀了。
他那天晚上在歌城的包房里对杨中说他不如杨中命好。
这一直是他隐藏在心里的痛苦和无奈。
秦相李斯曾云诟莫大于卑贱悲莫甚于穷困。像他这种毫无背景的穷孩子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得走“捷径”不能像杨中那样从容而稳妥地前进他选择了就得承受。
可是这代价到底多大呢?
他不敢想。
手机响了他看了来电是杨中。
这不是必须要接的电话但他想接。
“欧阳兄我想问你现在在哪里?”
“办公室。”
“一直都在?”
“一直。”
“欧阳兄你考虑过什么是生死吗?”
欧阳坚停顿下来。
他没有在乎杨中今天的称呼、语气、问话都跟平时不同他自己今天也处于一个特殊的节点上但是最后这个问题还是让他无法接话。
“那我说。”杨中似乎知道电话这边的茫然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王洪九让人围堵镇正府之后我下了决心哪怕是跟吴志奇闹翻哪怕是在临江镇摔一个大跟斗我也要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
“你做过秘书我也做过马麟的秘书我们身上都会被别人贴上标签如果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这一辈子都可能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们是靠着裙带关系上去的所以那次我发了狠还放下身段请我们d政办主任喝酒向他请教如何对付王洪九争取他对我工作的支持决心大干一场。”
“生死不过是赌上一次把你的命交还给这世界一次。”
“本来就是从零开始大不了再次归零重要的是只要还年轻真的年轻得可以再赌一次。”
“当然后来你也知道了我没有理会吴志奇提出了四项重点工作准备像你一样用更加霸道的作风推行自己的施政理念只是后来因为……叶三省冒了出来替我做了很多补充又闹了很多事出来意外地化解了我和吴志奇的对抗临江镇的工作取得了重大突破。”
“这就是我的生死关。欧阳兄。”
欧阳坚在电话这边无声地苦笑。
如果他对杨中有些感激就是因为在这种时候只有他这种底气十足的官二代才能够说出这种安慰兼建议的话才能够用这种语气这样直接。
但如果他对杨中有些怨恨也同样因为这一点因为杨中太聪明了几乎完全把他这个人他的处境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他赤身裸*体地站在杨中面前无法不感到羞耻和自卑。
他能像杨中那样毫无顾忌地做吗?
首先是层面不同。他在当镇长的时候也是肆无忌惮可是现在他已经进入更高层面被更多的人注视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更多的人和事。
他也没有一位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至亲。
“谢谢兄弟我想想吧。”
他在电话里叹气。不想掩饰。
他很想听听杨中从调查组出来的感受也想知道调查组问了些什么但是他也知道绝不能问问了杨中也不会说这是组织原则。
他一向都坚守组织原则。
“说到了叶三省我也不想对你隐瞒王援朝的儿子上午带人去镇正府打他就在我和吴书纪他们都去了调查组的时候据说是调查组昨晚就把叶三省叫去了然后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人就等在镇正府外面不问青红皂白把所有的人都带到了县局可能已经询问过了。这事我不用再说欧阳兄你应该清楚是怎么回事有什么目的将来可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恶劣的影响你冷静想一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欧阳坚心情更加沉重却也在心里隐隐佩服他的老领导魄力连亲儿子都上阵了。
“我不便插手县局的事至少现在。杨兄弟你也理解我的难处。”欧阳坚坦诚地说“他们应该不会对叶……三省太过分唉算了吧反正我们现在都帮不忙看他自己熬不熬得过去吧。”
“我不担心他。我给你打这个电话只有一点点请你出面帮他的意思。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我就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提。”杨中冷冷地说“欧阳县*长任何人都不会停留在原地一直等你任何事情都只有很短的窗口期。”
镇长挂了县*长的电话。
县*长没有生气只是心情沉重。
官场之中没有朋友要有朋友就是像他们现在这样还不足以成为对手却有着某种“情投意合”。
他也明白杨中的建议可能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但是他真能那样做吗?
有些事情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偏偏做不出来。
哪怕具有这种能力也不具有这种勇气或者说这种歹毒的决心。
或者他的霸道只是浅薄的外套就像那些街头混战的混混最得最后胜利的往往是那些更加心狠手辣、敢于使用歹毒招数的混混他不是。
谁的心不曾柔软。
突然间一个古怪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可以去关心一下那个年轻人叶三省不是救他而看看他熬不熬得过。
用这个年轻人的选择来参与自己的选择吧?
这个时候叶三省脑子里想的也满是熬不熬得过。
万一我死在这里了呢?
他恐惧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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