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确实被扭了回来那位武官告知大概中午午饭前后。
院子里的骚动平复几位送尸体过来的士兵离开长官们也转移地点去开会。
方颂祺由蔺时年带着进去时已经清场干净什么也没有。
换药后她探视小姜姐的请求遭到几位刑警的拒绝。
方颂祺大失所望却也未勉强。回住处的路上她侧头问蔺时年:“您对非洲这边的‘食人族’有了解么?”
蔺时年居高临下垂眸盯着她的发顶:“感兴趣这个做什么?”
“难道不能好奇么?”因为背对着他方颂祺看不到他的表情“作为知识拓展了解一下有问题?”
马上她截断他的后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和大使馆的两位叔叔讨论的时候明明一副非常清楚的表情。不是说之前就出现过和今天类似的情况?”
这也契合了沈烨在采访季忠棠中提过的仍有人被“食人族”捉去分食的新闻。原来真不是空穴来风。今天说的“食人族”和猎奇的游客前来非洲“探险”所游览的食人族部落肯定不一样。
方颂祺此时万分懊恼自己彼时没有去搜索那些新闻细看。
“没什么好了解的。”蔺时年无情无绪解释“除了武装组织和zf軍的冲突这里的暴乱还夹杂部族之间的冲突。维和士兵干涉其中调解他们的关系等于左右不是人。部族里的人心里也会不痛快但他们不敢明面上直接得罪联合国他们还要靠联合国资助靠各国维和士兵邦忙修筑基础设施所以偶尔会捉几个人去解气栽赃到‘食人族’头上。”
方颂祺:“……”
蔺时年推她进屋里之后又多说了点不过和食人族好像并没有关系:“你以为这里所有维和士兵都很伟大地想为维护世界和平贡献自己的力量而心甘情愿被派遣到这种地方吃苦?你不是媒体人?平常没多看新闻?曾有维和士兵被指控过强歼当地少女。”
方颂祺颦眉。
她当然没那么天真地认为这个世界十足十美好。
老许的枉死让她愤怒许敬的病让她无力她走上自甘堕落的被他包、养的路过去近三年的时间浑浑噩噩混日子。她关心不了更多更远只顾得及自己身周的苟且。这和她看没多看新闻、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媒体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的这句疑似嘲讽她、瞧不起她的话真踏马……
“在想什么?”她的迟迟不作声引发蔺时年的疑问。
“在想怎么草你祖宗!”方颂祺满嘴喷火不等他的动作自己忍着疼痛踩地站起来迅速换到床上躺下去睡觉“不要打扰我等接我们的人来了再叫醒我。”
蔺时年看着她的背影不说话。
方颂祺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实际上她不是生蔺时年的气是生她自己的气。
脑海中略光掠影这段时间她的各种遭遇、各种见闻闪过逃难途中露宿野外的夜晚小姜姐说过的几句话闪过小九的记忆里对未来的憧憬和野心。
有些暂时被压在内心深处的东西明显蠢蠢欲动生出重新破土的迹象。
原本只打算眯一会儿结果方颂祺不仅睡着了还发了个梦。
梦的前半部分并不是新内容而是最近一次她在马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做催眠治疗时已溯回:小九和蔺时年发生争吵起因为蔺时年背着她擅作主张把方婕的眼角膜捐赠出去。捐赠行为本身小九不反感偏偏捐赠对象是沈骏的儿子。
她质疑蔺时年明明清楚她有多憎恶沈骏明明清楚方婕和冯家的瓜葛为什么会有这种cao作?甚至将以往持续积累感觉到的古怪串联起来一并爆发质疑蔺时年与她的交往是否从一开始就别有意图?
对于这段记忆方颂祺从催眠中出来后重点全放在了沈烨的眼角膜原来属于方婕这件事。她突然难以面对他的那双眼睛仿佛方婕无时不刻盯着她看。
而今次梦境的后半部分内容解答了前半部分留下的一些疑惑。比如蔺时年为什么能做主方婕的眼角膜?因为方婕当时的身份不是方婕是沈骏的妹妹那位沈家小姑。沈家小姑生前签过捐赠自愿书。
一直想知道的病房里的那一幕是怎么回事也因此有了答案:沈烨口中所谓其父为了昏迷的妹妹而前往米国其实是假的沈骏借沈家小姑的名义照看的是方婕;沈烨见到的姑姑也确实如她怀疑的不是沈骏的妹妹而是方婕……
但为什么方婕要套用沈家小姑的身份?仅仅为了方便沈骏暗度陈仓?真正的沈家小姑……过世了么?
关键是方婕出了什么意外才昏迷不醒在病床上?——那滩鲜红血液的画面蓦然一闪而过紧接着影像又变得不稳定闪烁雪花屏在彻底被雪花屏攻占前方颂祺看到小九情绪失控地喃喃:“是我……是我干的……原来是我干的……”
胸闷气短地睁开眼方颂祺第一反应是想去找药吃。
才记起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哪来的药给她吃?
她仰面平平躺着双手捂住脸仍挨不住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接连不断地淌索性翻身管不了胸是不是会压瘪趴着将脸埋入枕头里。
蔺时年进来的时候见她这副姿势心头一顿走上前落座床边一声不吭双手拎起她的脑袋看看枕头上湿出的一片深色再看她的眼睛。
“干什么?”方颂祺不爽捋开他的手“如果不是来喊我走人的话你剖腹自尽以死谢罪吧!”——啊哈?她蹦出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自己都惊呆了雾草!
翻身她侧开脸嫌弃起枕头便没再枕拉过被子垫在脸颊下。
蔺时年嘲讽:“你临走前还要水淹人家的一床被子么?”
“有所谓么?他们本来就要洗太干净了反而浪费水脏一点才更有洗的价值。”方颂祺扯一通自称逻辑的谬论。
“不是脸皮比城墙厚?现在变薄了?不过说了你一句。”猜得到她掉眼泪应该另有原因蔺时年认为直言探究不如损一损她。
“您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方颂祺呵呵哒“排解一下体内毒素还需要具体原因么?”
蔺时年安静数秒正式通知她:“起来吧可以走了。”
若换作正常情况此时方颂祺必然该激动得从床上一蹦而起这会儿她格外淡定“噢”一声坐起来。
来接他们的是几位中国蓝盔。
自己本国的军人较之他国的自然而然给方颂祺以更大的安全感她随蔺时年上了一辆军用越野大使馆的参赞和武官上另外一辆越野。
“小姜姐呢?”难道不一起走么?方颂祺之前太理所当然这会儿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我们先去大使馆她得再迟两天。”蔺时年告知。
方颂祺没说话了。
都上了车准备完毕车子启动。
从营区开出去的那条路穿行当地居民的几个村子昨天站在土台子上眺望的情景今日复制一遍般更近距离地呈现面前:做烟熏鱼的烟气浓得跟着了火似的抱着小孩无所事事坐在路边的女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爬到枯树干上张望他们的男子躲在卡车底下一眼不眨盯着他们车子的男孩。
越开离维和部队的营区越肉眼可见当地居民们的贫穷。黄土满天满地数不清的塑料袋和生活垃圾混合在土里脏乱无比。
离公路不到两米就是住人的房屋那房屋也不再是土坯房而是简单的几块三合板拼凑起来。满眼全是黑人在车子经过时一个个全直勾勾盯着看好似朝车子冲过来。
事实上的确有人朝车子涌过来都是孩子朝他们的车窗伸出又干又黑又瘦的小手嘴里喊着“阿米勾”即便听不懂意思也能从他们的表情揣度出他们是在乞讨。
隔着玻璃仿佛浏览遍人间百态。
驶出那块区域范围后方颂祺心里头舒、服不少但拢回的注意力因此全放在了天气上。
简直了像冒着热气的蒸笼阳光也令人晕眩。
蔺时年变魔术一样拿出遮阳帽和墨镜。
“哪来的?”半陈旧肯定不是买的这里也没地方能给他买到。更不可能是他赶来时风尘仆仆之余还有心思去弄这些小玩意儿。
“早上跟营区里的人要的。”蔺时年随手把帽子往她头上戴。
墨镜镜腿松了点不过不影响好歹她人在车里没暴晒在太阳底下主要不愿意被晃到眼久了眼睛酸疼。
被*败得恹恹的心情因为眼前通过镜片降低了了阳光亮度稍微回升了些方颂祺侧眸看一眼蔺时年:“谢了。”
道路的不平使得车子一直处于颠簸的状态弧度倒没大到让人想吐方颂祺反而犯困又昏昏谷欠睡。
脑袋往下栽了几次后被揽到某个肩头。
方颂祺勉力睁开眼皮抬头看一眼蔺时年道一句“谢了哥们”被瞌睡虫捉回去重新靠上他。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爆炸声惊醒惊醒的一刻车子也正刹车若非蔺时年抱住了她她怕是得狠狠砸上前头的椅座。
“出、出什么事了?”这动静不久之前方颂祺才和小姜姐一同经历过虽然好像和他们的车子隔了一段距离也听得她舌头有点捋不直。
“可能是哪里又打起来了。”蔺时年低声凝眉。
前头的驾驶座上负责开车的军人正用车上的对讲机找人询问情况副驾上的军人干脆下了车和分别开在前后的车上的其他人说话。
等待也是一种煎熬方颂祺手脚僵直坐立难安。
半晌确切的消息下来果不其然如蔺时年所言确实又打起来了方才这爆炸是前面的一座桥被炸断。
那座桥横跨的两段恰好分属分立两派不同武装阵营无辜成了双方较劲的牺牲品最大的问题是那座桥也是前往机场的必经之路。
所以现在只能先折返回营区等维和士兵修筑完能通行之后再说。
方颂祺整个人阴翳心中成群草泥马奔腾过境。
到头来就这么白折腾一场!
气得她晚饭差点没胃口——差点毕竟只是差点。
蔺时年回来的房间的时候她揪着问他桥大概得修多久。
“他们去看过桥的毁坏情况最快得三天。”
“三天?”方颂祺直接倒在床上翻白眼“要不要这样……”
她想问车子开不过去能不能让直升机飞来营区接人……?——得咧目前的待遇已经很好了还是别得陇望蜀。何况她记得那天她目睹双方交火见到士兵用枪往天空的战机扫射。直升机能顺利开过来估计也是个问题。
怎料战火蔓延至营区附近夜里方颂祺又被两次轰炸闹醒虽然被告知开火的位置距离营区其实有一段距离但枪声的交错斥耳持续不断如何能叫人安心入睡?
窗户外头影影绰绰是士兵们集合要往两方交火的地方去。
蔺时年出去了解完情况回来方颂祺正抱膝蜷坐着发呆似乎连他的脚步都没察觉。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安抚的话不知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仍旧得说蔺时年坐到床边伸手将她拉近。
见她似乎并不抗拒他原本犹豫的手臂干脆圈住她的腰捞她入怀。
肉眼可见她失踪的这阵子瘦一大圈搂着她的时候触手可及之处全是她的骨头更切实地感受到她吃的苦头。
“手摸哪儿呢?告你x骚扰。”回过神来的方颂祺搡开了他翻白眼自个儿靠到床头去。
蔺时年没怎样不再靠近她坐在原位没动。
两人的沉默让远处的阵阵枪声入耳地愈发清晰。
方颂祺没话找话问:“你呆非洲这么多年应该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吧?”
“嗯不是。”蔺时年满足她的好奇心却也回答得简单明显没打算拓展开来讲。
无趣。方颂祺失望感觉他比以前寡言。当然也或许是她总开到他不愿意聊的话题上。
脚屈久了难受她伸直两条腿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嘀咕:“我是不是应该写一封遗书以备不时之需。”
脑门被蔺时年敲了一记加以警告。
没多疼方颂祺还是条件反射地摸了摸旋即故意侃他:“你也别太有自信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去了你家里剩一老一小都不能自理生活他们该怎么办?”
蔺时年没理会她。
方颂祺转了转眼珠子丢出个自认为形同杀手锏的话题:“小九自杀果然你得负很大的责任。不良居心接近她欺骗她的感情。她当时饱受多重人格的困扰心理相当脆弱你却给了她最后重重的一击。”
蔺时年的神情微微有恙:“你又想起了什么?”
“很多。”两个字出口后方颂祺和他先前一样并没有再具体展开来讲垂眼问了另外一句话“suki和小武两个之中哪一个伤了方婕让方婕长久昏迷在病床?”
蔺时年心神轻震未马上答话仔细看她的表情。
她的表情似乎无异样。
他便伸手去捉住她的手。
方颂祺一抖要甩开。
蔺时年握得紧强硬得不给放。
方颂祺迅速给了他一拳:“女人的油很好揩是不是?”
蔺时年挨下了身体偏了一侧稳住手始终没放转回来便问她:“昨天中午偷偷哭是因为这个?”
“哭你妹!”方颂祺躁动又给了他一拳。
蔺时年讥诮:“不是你自己先谈起这个话题?既然心里对这件事还没有接纳说出来的意图不就是希望别人能邦你一起把它消化掉现在这档口马医生又不在能听你倾诉的人只有我你又暴躁给谁看?难道去找沈烨么?不还是只有我看?你心里矛盾也没用。要不要好好聊了?”
方颂祺两片嘴唇微微发颤劲儿全憋在嘴里两腮因齿关的紧咬而绷得紧。
老天爷仿佛读懂她此时的心房间里的灯忽然灭了。
不止房间是整个营区的电都断了。
外面传出骚动是住在其他房间里的人因为停电而出去了。毕竟今晚情况特殊临近的地方还在交火这电一停不免给人心里再蒙上一层恐慌。
方颂祺和蔺时年谁也没动。
尤其蔺时年漆黑也无法阻挡他落向她的视线仿佛真能将她看清楚一般。不过其实用不着眼睛看清楚他的脑海里刻下了她的脸。
有士兵出面维护大家的秩序让大家别慌停电和附近的战事无关电路已经在抢修很快能好。
方颂祺在黑暗的遮掩下耷拉下两肩脑袋亦低垂整个人又颓又丧又垮。
所以真的是她干的……无论suki还是小武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方婕没有当场死亡但那副模样躺在病床上和死又有什么区别?何况最后方婕确实死了……
她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
她现在都难以接受遑论当年的小九?这比小九发现方婕想掐死她还要可怕。小九想去死完全情有可缘。
“蔺时年……”方颂祺的声音有些虚“这件事你不该让我自己想起来。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就可以完全把它当成听别人讲故事而不是发生在我身、上……”
蔺时年沉默。
方颂祺再度尝试从他掌心抽回手。
蔺时年也仍然未松。
他的手从她的手指往上握住她的手握到小臂再到肩侧。
他的气息明显比之前更靠近她。
方颂祺往后躲依旧未能避开蔺时年抬起另外一只手摸上她的脸碰到一片shi意。
她侧开脸较之数分钟前的暴躁非常平心静气又夹着讥诮:“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是方婕先一再虐、待小九她们。”
她很早以前其实琢磨过小九不反抗方婕实属正常;suki或许无能力反抗且suki这个人格保留着她和方婕的母女关系;小武完全不同对方婕的称呼一直“疯女人”“疯女人”几次与suki的对话中也能感受到她对方婕的感情淡薄那么为什么在她拿到身体的短暂自主权之时为什么也没反抗过?
如今看来suki和小武反抗了只是这一反抗把方婕给……
“算正当防卫吗?”又是正当防卫的问题。方颂祺记起高一铭。由此进一步恍然思考是不是她现在这个人格有一部分生活在重复经历一些其他人格曾经的经历……?
或间接或直接。
间接的例子她暂且把她对高一铭和对方婕的暴力行为列举在一起。
而直接的例子呢……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她和沈烨在一起时会出现幻觉将沈烨的脸看成蔺时年的脸。因为她和沈烨一起做的某些事是她和蔺时年已经做过的。
呵由此看来多么嘲讽?她不是心血来潮要沈烨在学校里骑单车带她而在她自己无意识的潜意识里打上了小九的烙印是小九的烙印在作祟。
她和小九、suki、小武的确不同可同一个根生出来的谁也无法单独摆脱掉谁。
谁也无法单独摆脱掉谁……
耳边正传出蔺时年给予她的回答:“你只是不小心。”
他粗粝的手指摩挲于她的眼角:“你是你小九是小九suki是suki铁狼是铁狼。她们都死了只剩下你你只是你。”
方颂祺甚觉好笑。
之前总是她在与他强调小九是小九她是她;他则总在b她承认她和小九是同一个人。
眼下她在他面前承认她和其他人格是同一个人他反而要让她区别开来。
“蔺时年你也该去马医生那里治病。”方颂祺嘲弄。
蔺时年无声笑一下:“早就在治了一直在治。”
只是一直治不好怎么都无法药到病除折腾到两败俱伤。直至最近他感觉自己终于有点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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