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 一百零一章、鬼才辛濡林

    秀才辛濡林字三省本是太原府桃木村人氏一年前游历来到甘肃镇李家村亲戚家本应年后去往京师参加春试。

    但李家村今年大旱田地秋粮歉收农户佃租田里粮食缴足地主的粮租后已然无力上缴粮税。

    面对如狼似虎的税吏仗着自己秀才身份的辛濡林当然要挺身而出怒斥税吏率众抗税不出意外地被抓进了县衙大牢。

    没有大堂县令问讯没有审讯辛濡林进大牢的当天就被牢头挑断了脚筋打折了双腿更是棍鞭加身一副要他老命的架势。

    飚夺功名只要发给太原府学政一纸公/文他辛濡林就啥也没了。

    无奈之下辛濡林认命了很痛快地画押认罪承认自己挑动农户抗税虽然被夺去了秀才籍册也让自己能在大牢里苟延残喘活过了一个月。

    李寻乌和李信安典卖了家里的财物花钱去了大牢看望之下这才知道辛濡林已经被下判流徒千里冬至带枷上路;双腿已断脚筋被挑那是要命的路程啊。

    没有银钱不要指望差役慈悲或许为了省事他们会在半路上下了黑手把一具尸体抛在荒野谁能找得到只要上报流徒病死路上就行了。

    绝望之下的辛濡林趁着李寻乌探视示意他去碎石堡石关屯找那个百户西门萧夜;毕竟萧夜派出张安林父子远道赶赴李家村给那两个失踪多年的李家小子的家属送来了抚恤银这一幕惊动了李家村也被辛濡林看在了眼里。

    果然李寻乌离开不到十天他就被牢头带着郎中给医治了断腿包扎好了伤口还喝上了热乎乎的稀粥;今夜终于出了满是腐臭味的大牢。

    躺在马车里的辛濡林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灵动地眨巴几下缓缓闭上了眼帘;不消说那个西门百户是花费了银钱托了人情自己才能死里逃生人未及逢面已经欠了天大的恩情了。

    车厢外面说话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厢帘一挑冷风当面而过;昏暗的灯笼高高举起“辛秀才下来洗漱一下先在这里歇歇吧”带着古怪腔调的话语让辛濡林不由得张开眼睛直接就看见了一个圆乎乎的脸蛋。

    堡德斯送走了军官带着护卫来到马车旁笑着掀起车帘但只是往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掩鼻倒退;奈何这是百户交代要仔细招待的客人堡德斯不得不强打笑脸。

    “敢问先生贵姓三省有伤在身无法见礼还望见谅”马车里辛濡林轻声问道不过是一句话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了。

    “呵呵辛秀才本人堡德斯是富贵楼的主人有人让我先安顿你几天养好了精神自有车辆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堡德斯笑笑“酒宴已经备好还是给先生送到房间里吧明天再来拜会”

    有了堡德斯的安排两个大汉上前小心地把辛濡林架出马车送到一间暖和的房间;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宽大的木凳旁边站着清秀的丫鬟。

    坐在丫鬟旁边的是镇里的大夫刘易堡德斯特意把他请来给辛濡林检查伤势。

    里间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素菜小盆的肉菜汤还有一碗稻米饭一壶汾酒就等着辛濡林洗浴过后开吃了。

    既来之则安之辛濡林不动声色地接受了堡德斯的安排也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身灰袍的辛濡林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吃了碗稀粥喝过丫鬟熬制的药汤坐在了木制轮椅上。

    就连轮椅都能想到恐怕这间富贵楼的主人不是那么简单手里端着茶杯辛濡林看着窗外亮堂的阳光这才发现窗框上竟然是她从未见过的透明“琉璃”。

    “去请堡德斯先生来就说我有事相问”沉吟了好一会辛濡林放下茶杯清秀的脸上泛出一丝凝重;“是”乖巧的丫鬟低身一福脚步轻快地出了房间。

    很快在前面三楼会客厅的堡德斯来到了辛濡林面前寒暄两句关切地问了他的伤势顺便坐在了对面的木椅上。

    “堡德斯先生三省得人错爱从大牢里救得一命自是感激不尽还望先生告知救我性命的可是那石关屯百户西门萧夜?”对于辛濡林的相问堡德斯并不隐瞒。

    “哈哈秀才急智能推断得出百户在后不怪百户信里多加嘱托要紧细着把你救出来这三千两的纹银看来真是没有白花”伸出大拇指的堡德斯很是赞赏地说道;就凭这份才情要不是秀才断了双腿脚筋废掉他还真想留下此人给自己当管家。

    没了秀才身份又如何商人要的是有才的帮手不是吟诗作赋的花架子。

    当然一个残疾人在明朝想立足厅堂那是不可能的官场就更别妄想了没看乡试都要先预审仪态长相歪斜的都不可能被举荐去考试的。这一点辛濡林已经意识到了。

    “那么西门百户花费巨大救我这个废人救出来所为何意?”辛濡林眼里闪过颓废的无奈轻声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百户应了别人请求这才知道有你这个人”交浅言深堡德斯自不会多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安慰了辛濡林几句拱手告辞离去。

    休养了几天堡德斯指派了一个军汉推着辛濡林在富贵楼四处转悠而辛濡林也喜欢到一楼茶楼里要一碟糕点加上一壶热茶听来往客商聊天说笑;这一听他都能听个大半天。

    纷杂的消息经过他抽丝剥茧地研判不禁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百户军官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能在草原上和蒙古鞑子拼杀抢出一条商道护送波斯货物到甘肃镇还能在斤粮不产的石关屯立足已经够胆量了调任永和屯被马贼偷袭一把火烧光了屯子还敢直接丢了老庄屯去老羊口建新屯子胆气不可谓不盛。

    “这个西门百户把里外的人都得罪光了处境看起来不妙啊”辛濡林捏着盐水黄豆小心地放在嘴里嚼着把杯中的热茶一口饮下;要是他知晓萧夜和镇里指挥佥事蒋杰是死对头的话估计连去老羊口看看的念头都打消了。

    在家乡辛濡林被人称为鬼才推理时局、趋吉避凶的眼光精准无比要不是在李家村一时热血冲头他现在还是一个翩翩的英俊秀才;奈何天意弄人现在连走路都难了。

    “也罢信安和孝韧还在老羊口我也乘了人家的恩情还是去先看看再说吧”摸着腿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辛濡林微微扭头看了眼身旁站着的军汉“咱们回去吧早点歇息”

    石关屯已经清醒过来的胡适彪仰靠在炕上的软榻里神色复杂地闭目不语。

    炕前围着的亲卫这些亲卫都是他在碎石堡里挑选出来的按理说跟着他多年应该不会有异心;但是今天他这只完好的眼睛能看出他们几个变幻的表情。

    “嗯本官昏睡多久了?”好一会胡适彪睁开眼睛左右扭扭脖子浑身酸痛难受似乎生了锈一般。

    “百户你已经昏睡了十天了是秦旗官和雷旗官他们护着你从草原上返回来的”站在火炕边的亲卫低声禀报“咱们的弟兄死了十三个还有两个在李郎中那里医治”

    “呵呵就剩下你们五个了”胡适彪脸色刷白地一笑自嘲地咧咧嘴“本官无能倒是累得你们死伤惨重”

    “说吧你们几个都进来了外面连执哨的都没有肯定是有事情说出来本官不会怪罪你们的”摸摸右眼上包着的的白布胡适彪凝声问道。

    “百户昨天王司吏送来了银钱有咱们的饷银还有啥的贴补说是去了草原上的军士都有”亲卫忐忑地说道“我们没敢答应银子还在那里呢”

    顺着亲卫的手指胡适彪抬眼看去房屋中间的桌子上一个小巧的铁盒子静静地摆在那里很明显里面装的是银票。

    区区一个百户给军士发饷要用银票了真是不知道他西门萧夜得到了多大的利水胡适彪心里不忿地暗骂一句顺嘴问道“有多少银子?”

    “抚恤银一千两一个月的饷银三百两百户你的饷银五十两贴补给了一千两一共两千三百五十两”亲卫小心翼翼地说道“二十个弟兄上月的饷银都在这里了”

    “斯”胡适彪闻言倒吸口凉气“好手笔好胆量好你个西门萧夜难怪难怪那些石关屯军户视你为真正的百户我老/胡不过是妆点门面而已”

    军户遇战事或者出军务才有粮饷平时要么佃租田地为生要么凭着手艺混口饭吃你西门萧夜竟然直接就按月开出了饷银真真是钱多烧的了。

    不过细想想这里地无半亩如果萧夜按其他百户的做法估计军户早就跑光了就是匠户也难以留得住。

    呆滞了好一会胡适彪缓过神来直接冷哼一声“那西门百户还有话说吗?”天上不会掉馅饼胡适彪自然不会被这笔银钱晃花了眼。

    “有西门百户说战死弟兄们的牌位会送进土地庙供奉就让你先好好养伤饷银照旧军务上的事他暂时代为照应”亲卫踌躇了一下“我们几个下午就要去练兵场操练跟着小六子他们一起”

    “胡闹老子还没死呢”胡适彪顿时就怒了区区一点的银子你等就胳膊肘往外拐真是气死我了。想到这里胡适彪挥手就要去扇这个亲卫这才赫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包着厚厚的布条上面还渗着暗红的血迹。

    顿时一股凉意从头而下胡适彪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右手、脑袋、身上剧痛难忍。

    “百户你不要生气小的们不会离开你的”亲卫含着眼泪指天发誓道其他的四个亲卫也是纷纷发下毒誓。

    “队长死在鞑子箭下咱们的武力太弱了不练好本事哪里能给百户你报仇啊”亲卫们跪在炕前捣头连连。

    胡适彪强压心里的怒火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亲卫“说本官伤势如何你们要报的哪门子的仇?”

    “百户大人你右手被鞑子射伤小的们当时只顾着包扎伤口没发现那箭矢上竟然有毒回到石关屯已然已然晚了”想想胡适彪打开布条后的右手掌亲卫就是浑身的哆嗦腐烂的肉块一碰就掉哪里是手啊。

    “西门百户派人紧急从甘肃镇请来刘大夫也只能也只能截掉百户大人的手掌否则性命难保”亲卫在胡适彪的逼视下终于吐露了实情。

    “还好射伤百户眼睛的箭矢没带毒否则刘大夫也是束手无策了”

    灰泥打制的火炕上铺盖厚实胡适彪却是浑身冰凉久久无语他这时才意识到萧夜不是在夺自己的军权而是在保护自己保自己这百户的职位。

    如果被千户所得知自己的伤情恐怕自己的下场就是要变回一个残废的军户了身外之财哪里能保得住呢。

    “吁”长叹一声胡适彪瘫倒在软榻上良久酸涩地说道“去吧你们去吧记得西门百户待我等不薄不得做忘恩负义之事那些抚恤银交给各位弟兄的家属”

    此行往返要不是萧夜手下的旗官坚持走戈壁、沙漠绕远道折返跋涉恐怕就不会只是走那两处几十里的草原了可笑自己还为此大发脾气难怪人家连理都不理自己;鞑子骑兵简直成了疯狗粘住了甩都甩不掉。

    “百户”胡适彪沮丧的吩咐让亲卫们泪如雨下哽咽着彭彭叩首拜别这个跟随已久的上司哪怕为了给百户报仇他们也必须离开了。

    从今而后胡适彪会有家眷照应也算是在石关屯安然度日了。

    不过这些亲卫没有离开石关屯他们的家属以及战死弟兄的家属会有黄富贵派人送到老羊口石堡;今后他们和碎石堡的关系会越来越疏远。

    而居住在石关屯里的军户们还有田家商铺要转移到老羊口石堡那里的地势安全得多;顺势而为的是那些苍蝇一样的小商贩今后不会被允许上山了。

    当辛濡林坐着马车在被抬出大牢的第十天开始赶往老羊口时老羊口火墩外工地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有着水伞的支持大量的黄灰泥成袋堆成了小山就地还有砂石可以筛选;一块块灌制好的四方石块晾干凝固后被长长的叼杆吊起放进了挖好的地基里。

    这个一里长宽的四方屯堡萧夜打算把它设为一个平民石堡里面主要居住军户、匠户、猎户以及那些农户甚至王青的押运队也在这里常住;军士则主要集中在石关屯操练那里就是一个纯粹的军事要地了。

    除了每年的节气允许自己的军户们到土地庙上香、拜祭其他时间萧夜是不许外人进入了。

    石堡里建筑的石屋全部用灰泥修建上下两层按照每家两间一院的格式在石堡里整齐布置王大力已经算过了石堡建成里面居住三百户足够多了可就拥挤了。

    人多力量大老羊口屯堡修筑的速度使得工地上一天一个样。

    石堡高不过一丈五周长不超四里是为惯常循例但是没有哪家的屯子屯墙会全部用灰泥打制;这石堡建筑用灰泥巨费萧夜不吭声其他的人也全当看不见又没花自己一文钱。

    最关键的是屯堡里除了旗队军士还有后备军士值守对外称役丁他们拿着一半的饷银不但负责看管堡墙警戒还要负责水伞的看护仓库的守备闲暇时可以去磨坊干活挣钱;这些役丁也是萧夜今后的兵源。

    自然屯堡里小型的市坊必须有押运队维护的磨坊就在北堡门附近这里将来大批的劳力汇集得到的工钱可是能养家糊口的。

    这些谋划不是萧夜想出来的而是李寻乌给出的建议;和李寻乌喝了几次酸茶后萧夜果断地把这个屯堡的日常管理交给了李寻乌马贵辅助王大力在旁监管。

    毕竟目不识丁的王大力还要管好采石场那里的磨坊他的精力实在有限。

    没有身份以后去千户所报备一个总旗官萧夜还是舍得的。

    老羊口屯堡修筑速度很快日夜不停的工匠们把一块块灰泥石块像垒积木一样拌上灰泥浆重叠垒砌一个南北双门的石堡雏形渐成。

    北堡门是留给工匠们运送砂石原料的南堡门就成了人们进出的主要通道对面有火墩居高临下监护安全上不会出问题。

    黄德山的眼光很敏锐老羊口屯堡还未建成他就找到李寻乌打招呼在堡外的荒地里围起了一处空地一车车的石炭拉了过来囤积将来卖给堡里的住户他是占了地利之便了。

    有了他的示范田房俊和王家执事也从工坊区跑了过来在靠近去往大道的岔路口修起了灰泥石屋准备建商铺、酒楼这老羊口屯堡的人口眼看着增多他们岂能不见缝插针。

    对于那些附近的荒地萧夜没有去理会只要商家能种下黄连树建起多少房屋他也不管热闹了才会吸引更多的流民过来。

    和他想法不谋而合的三个商家已经在甘肃镇里开始招收做工的流民了。

    十一月中旬寒风渐起一辆马车从大道上缓缓而来和马车擦肩而过的是四匹快马秦石头带着一个手下一人双马匆匆向甘肃镇疾驰。

    自从月中受富贵楼委托的田家商队给石关屯送来了两车队的粮食、矿料后萧夜得到副千户田广林密信今后去往石关屯的商队携带的货物其他的无碍但是铁料、铜料、硝石硫磺绝对不允许出现否则严惩不怠这是官府私下里的通告。

    石关屯虽然划归碎石堡管辖但还是在鞑子的势力范围里借口很好找。

    明为杜绝蒙古鞑子获得军需物资实则是要断绝萧夜的灰泥生意不为别的萧夜手下的军户数量渐渐增加依靠那两个石磨的出产过活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从练兵场回来的萧夜拿到密信后思量了一会派亲卫找来了秦石头“去找机会把蒋杰给本官干掉不要暴漏痕迹”

    要说这事里面没有蒋杰的手脚萧夜还真不信了自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妾到现在还在屋里养伤呢。尤其是梅儿脸上长长的疤痕让他心如刀绞。

    岳父大人交代的不许他违律带兵入边墙那就派猎人队去也算是不违自己的承诺。

    甘肃镇秋操在即就算是蒋杰再懒也得露面应付一下加上秦石头拿的是毛瑟步枪如果找不到机会干掉这个对头那就得去黄汉祥的白龙湖松松筋骨了。

    辛濡林的马车到了老羊口火墩自有赶车的军汉找到警戒的军士别的不说一亮脖子上的铁牌就知道是自己人“甘肃镇李家村辛秀才要见百户大人”

    刚巧萧夜骑马到了火墩正在二楼房间里和自己的妻妾说话见小六子上来“小六子有事?”

    “百户大人外面有一个辛秀才他要见大人”小六子一脸不善地说道刚才他让马车里的秀才出来人家连理都不理可是让他气得够呛。

    “辛秀才?”萧夜眉头一皱随即松开了哈哈一声大笑“又是一个读书人来了小六子你可不要怠慢了本官的客人”

    见夫君有事坐在软椅上的梅儿抿嘴笑道“萧哥儿你忙你的我还有账目要看莉娜也要学学才是”两鬓垂着长长青丝的梅儿和旁边的莉娜一样经过了那样的生死经历悄然成熟了很多。

    “是啊夫君你忙你的晚上过来陪我们就好了”胳膊上夹板已经拆掉的莉娜笑嘻嘻地说道“我和姐姐好久没有和你亲热了”此话一出梅儿顿时脸颊通红萧夜也被惊得目瞪口呆;站在门口的小六子已经窜出去下楼了。

    “你个死妮子想死啊”梅儿丢下手里的毛笔挥小手拍打着莉娜两女闹成了一团。

    萧夜傻呵呵地看着眼前的嬉闹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伤势已然复原的两女又有了精神他心里的愧疚就少了很多。

    心情不错的萧夜来到火墩外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辛濡林这才恍然原来他是上不得火墩不是借故矫情那就好说了。

    坐在轮椅上看着工地上热闹的人群辛濡林看得很入神萧夜没有打搅他摆手让军汉退下自己上前扶着轮椅后背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繁忙的场面。

    黑大个李山一身土黄色野战制服身上背着火/枪宽厚的牛皮带扎在腰里上面挂着狩猎刀、短火/枪脚蹬一双软皮靴就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和左石他们负责警戒;这里有百户在火墩里队长负责近身护卫他们只是监视外围。

    半个多月没见李山憔悴的脸上有了神采接连不断的演练身子骨更加强壮就是说话的气势也足了。

    更为让辛濡林吃惊的是一向说话小声和气的李信安在工地上拿着账薄跟在王大力身旁两人不时地指点着工地的堡墙大声地议论着。

    “看起来李子和信安过的不错比起在村里好多了就是没看见孝韧在哪?”嘴里自语的辛濡林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些忙碌的人们虽然体力有强弱但那股子说不出的精神气让他们各尽其事都在为修筑石堡前后奔碌。

    “孝韧?他现在可是大忙人看时辰还在工坊区那里找黄家执事讨要铁条呢”身后传来清澈响亮的声音辛濡林回头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箭眉琼鼻的年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个和自己年纪一般的高个子身上穿着土黄色的衣服上下两截看着很是扎眼;不过已经看到李山装扮的辛濡林自不会惊讶“是西门百户当面吧书生辛濡林见过百户大人”

    “哦一眼就能猜到是本官眼力不错”萧夜笑着上前半蹲在辛濡林轮椅旁和他一起看着眼前的工地“本官正是西门萧夜辛秀才你可算是来了”

    “秀才?百户说笑了三省已经被夺了功名不过一介布衣而已”辛濡林苦涩地抿抿嘴伸手一指“和百户想比大庇天下之智者恐怕唯有你石道了”

    满是伤痕的手背上交错的血痂让萧夜微微一愣他没想到一个瘦弱的书生重伤未愈竟然能如此镇定自若何况他脚筋已断双腿折断治愈也是行走艰难了。

    “不敢萧夜只是在尽人事能来投靠我的百姓军户是在家里活不下去的给他们一块栖身地吃上一碗饱饭仅此而已”萧夜肃然起身沉声应道“而且他们入了军户就是我的弟兄了”

    不说李山那个汉子一手的拳术就连小六子也眼热学起火/枪来得心应手是个当旗官的料;就说李信安的到来清理了永和屯的糊涂账也让梅儿不再为难给王大力多大的帮助足以让萧夜对读书人仰慕不已。

    哦就是李寻乌那个臭脾气认理不认人萧夜只能捏鼻子忍了有本事的人或许都有点性格吧。

    “百户说的对啊一块栖身地一碗饱饭百姓只要这么多但还是得不到”辛濡林苦笑道“说句公道话的下场就如同我这般成了废人”

    “不会哪里是废人我这里缺的就是读书人哦濡林兄可有表字?”萧夜侧脸看着有些颓废的辛濡林“西门萧夜字石道”

    如此直白的问话辛濡林还难以适应强笑着拱手说道“书生表字三省一日三省吾身之意”

    “读书人的学问就是高深以后还的多多请教”说完萧夜起身推动轮椅“走咱们去伙房那里看看饭食准备如何?”

    萧夜推着辛濡林在前军汉和小六子两人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跟在了后面。

    石堡西面空地上十几个军户婆娘正在忙着做饭一字排开的大灶十口大铁锅里热气腾腾的麦粥;成筐的大饼还有煮的稀烂的牛羊肉香气扑鼻。

    “百户来了”婆娘们见多了萧夜自是不会拘束敞着嗓门招呼一声接着干自己的事情了。

    辰时即食时得做好朝食午时、日夕两顿饭也耽搁不得百户定下的规矩她们如果耽误了这近四百人的饭食那王司吏肯定要扣工钱了。

    匠人们循着火墩里水井的方位在屯堡里打了两眼水井现在工地上吃水已然不缺。

    两碗麦饭上面堆着油汪汪的肉块萧夜端了一碗辛濡林手上也被塞了一碗“来尝尝咱永和屯的饭食”拿着草枝折的筷子萧夜冲着辛濡林一乐蹲在他旁边就大口吃了起来。

    “呵呵好一个不拘小节那我也尝尝”萧夜平易的心态让辛濡林也开怀一笑拿着粗糙的筷子大口地巴拉起麦饭;热饭肉块吃的他眼角热泪直淌唏嘘不已。

    晚上工地旁的营房帐篷里呼噜声此起彼伏周围除了戒备的军士就剩下那四堆炙热的篝火在比比啵啵地燃烧。

    火墩二楼房间里隔壁梅儿莉娜已经休息了萧夜和辛濡林坐在木桌前一壶麦酒两个小菜烛光下小声地说着话。

    面对前来投靠的辛濡林内萧夜并不知道他只是先来看看而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一个残疾人带着轮椅远道而来既然来了那就不用走了。

    萧夜酒量奇差加上这个辛濡林蛮和眼缘一杯麦酒下肚自然话匣子就打开了;趁着微醺的酒意萧夜除了那神奇的石磨未提其他的事物原原本本地吐露了出来。

    一个年轻的百户心里能藏事这么久已经是定力很高了遇到倾吐的机会自然是话说不尽不算完;他是说的痛快了但是辛濡林越听越惊心越听脸上苦涩的笑意越浓郁。

    这般看来自己是走不了了就算是要走人家能让自己走多远能走到碎石堡吗?暗自悲叹的辛濡林在心里大骂自己就让一碗麦饭给收买了不说还要搭上自己的三个兄弟。

    哦想起那三个傻兄弟辛濡林自然就想起了李家村的乡亲这下他连侥幸的心思都没了。

    甘肃镇里三个税吏全家三十几口人一夜之间踪影皆无还能是谁干的富贵楼背后的主家呗。

    经历了牢狱之灾又在富贵楼休养的辛濡林现在算是明白了萧夜和波斯人交情匪浅难怪会一口气灭掉三家满门狠辣至斯。

    壶中酒喝完萧夜自去里屋休息了辛濡林独自坐在灯烛下叨着盘子里的剩菜慢慢地嚼着现在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百户的智囊得给他维护周全了再说其他。

    第二天一早萧夜神清气爽地下了二楼跑到水井旁打水洗漱火墩里的军户除了在平台上警戒的军士其他军士、家属已经去工地上帮忙了每天二十文铜子加上三餐免费不去就是傻子了。

    就连其他百户辖下的火墩军士家属也远远地赶来了工地上的人流在不断地增加。

    找了在一楼休息的辛濡林两人吃过早饭辛濡林上了马车萧夜骑马陪着向石关屯而去。

    石关屯山下辛濡林从车厢窗户看向那残垣石关“石道为何不在石关建关隘你这里可是有黄灰泥”

    “鞑子敢来本官权当练兵其他百户敢来让鞑子拿他们练兵关隘最好建在心里而不是脚下”战马上的萧夜笑呵呵地答道阳光下白净的牙齿在辛濡林看来很是阴森。

    “此人或许可以辅助”放下布帘辛濡林靠在榻上瞅瞅自己的伤退黯然无语。如果萧夜是个巡察使一类的官吏或许辛濡林会心甘情愿地陪伺在侧但一个百户哎。

    正德时明边军军八十多万火器占全军战力近半萧夜手里军士满打满算坦白了说也不过四百多人要说辛濡林会看进眼里那是假的。

    石关屯现在清静了许多随着军户们先后搬离人气看着弱了许多只有采石场那里的匠人们还在不知疲倦地每日采石、敲成小块搬运到磨坊投入石磨换取着每月的工钱。

    随着家属要搬迁至老羊口屯堡这里的匠人也会离开一部分但剩下的人就会转为役丁拿着粮饷、工钱和老羊口屯堡一样作为萧夜的预备兵力。

    屯里杨天受的私塾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和远处练兵场上隐隐的火/枪声让辛濡林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空如此矛盾的情景自己此生难见。

    胡适彪受伤回来杨天受就搬到了私塾那边现在屯里的空房子不少而萧夜势必要在这里有办公的地点废掉的百户所再次启用。

    小院里萧夜和辛濡林坐在石凳上亲卫端来茶水两人默默地喝着茶良久辛濡林放下了茶杯“百户目前你面对的局势已然危在旦夕了”

    “冬至将近蒙古鞑子入侵就在眼前他们在这里吃了亏又是他们的地盘边缘不会放过咽喉里的横刺马道石堡是为门户需严加戒备。”

    “富贵楼生意兴隆势必有人要伸手摄取不可不防免得祸及百户”

    “甘肃镇暗地里不许军资到此碎石堡千户所不闻不问就是要等着你和鞑子拼个两败俱伤后渔翁之利可得”

    “蒋杰、马贼不会放过暗算你的机会咋算你都是个败落之局”

    “石关屯没有打制兵器的工坊全部仰仗外来虽然可免于外人窥探但一旦武器消耗过大军士就剩下血肉之躯了”

    “百户你关外藏兵但兵力依旧单薄根本经不起消耗青壮人口还是太少了但多了粮食又是软肋一挨被卡断了粮食买卖石关屯指日颓败”

    “护送波斯人货物得佣金甚至火器本无可厚非但一则伤损兵力二则波斯人不会一直雇佣你的军士一旦事情有变那火器的消耗巨大银钱从何而来?”

    “听闻百户你早先用人口和波斯人交换货物虽然传言不实但要想坏石道你的名声别人轻而易举”

    这里没有外人辛濡林掰着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地分析着萧夜的弱点一目了然这也是碎石堡不搭理他的原因。

    说到底还是没有一个可靠的根基那一切都是建在沙滩上的经不起风雨飘摇。

    萧夜听着辛濡林的话轻轻地点着头神情肃穆别人的话他都能听进去尤其是不好听的话他更为注意;忠言逆耳利于行父亲早前的教导不敢忘却。

    就在这时院门口脚步声传来一个身穿青袍的书生摇着纸扇踱步进来虽然他走的尽量平稳但辛濡林一眼就看出来来人的腿脚并不利索。

    我的天难道西门百户就喜欢找腿脚不利索的书生?辛濡林闷闷地想着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凝目看去正好和来人视线砰然相撞。

    就凭外面的亲卫放任来人自行进入的态度辛濡林就知道来者在石关屯身份恐怕不一般。

    “百户你回来了”青袍书生拱手一礼见萧夜神色不错遂转脸看看新濡林“这位仁兄想来就是百户口中的辛秀才吧本人王梓良表字柳仁”

    “呵呵柳仁兄”辛濡林拱手施礼歉然道“有伤在身不便起身辛三省失礼了”

    “无妨、无妨大家是自己人何来的失礼一说”王梓良犀利的眼睛在辛濡林手上扫过轻笑道“这屯里有李郎中在等会让他来给你瞧瞧”

    “对了是这回事我咋滴给忘了”萧夜懊恼地一拍脑门“临来时梅儿还交代了我这一说话就忘了该打该打”

    见萧夜起身就要招呼亲卫辛濡林心里一暖赶忙摆手“百户不急先说完话李郎中又跑不了晚点不碍事”

    但萧夜还是站起来叫来亲卫去请李慕辰。

    王梓良坐下纸扇在手心里轻轻敲着见百户坐下琢磨了一下“适才在门口听到三省兄最后几句柳仁拜服不过柳仁还要补充一下百户的意思”

    “首先震慑宵小百户已经安排人去做了不出十天蒋杰的性命自是难保”

    “其次波斯人距离石关遥远但货物充足石关外草原上的弟兄们押运货物不会停止何况百户的小妾莉娜可是波斯人村长的孙女”

    简单的两句话道出了萧夜的优势就算是和鞑子攻防失利但波斯人的信任犹在那败了一次又有何妨。

    如此强硬的态度虽然不是萧夜亲口说出但作为萧夜心腹的王梓良他说的就代表了百户的态度辛濡林心知肚明。

    “目前咱们的军务是协助百户处理杂事消除隐患百户集全力应对鞑子的入侵或许他们已经开始集结了”王梓良不轻不重的强调让辛濡林悚然惊醒。

    是啊这里是石关屯一切以军务为重其他的都得往后靠“多谢柳仁兄指点三省莽撞了”辛濡林郑重地叉手施礼换来的是王梓良善意的笑脸两人今后都是西门百户的辅佐幕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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