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老墨行吴家出了命案没几日, 亲卫巷便都知道了。
过了晌午, 七茜儿在自己院子里用了饭, 就带着四月溜溜达达的去了老太太院儿里, 她进屋就见大嫂子李氏二嫂子寇氏三嫂子罗氏正在陪老太太说话呢。
说来也有意思这几个嫂子坐的有趣, 跟贴大饼子般都贴着墙远远的坐着呢。
才将在院里七茜儿便听了到一个名字叫葛三素如此她便笑着说:“呀燕京这事儿?几个嫂子也知道了。”
甭看天子脚下地盘大像是这般亲哥哥毒杀寡妇妹妹一家七口的, 从古至今少有。
听七茜儿这般问李氏几人便眼睛一亮, 甚至老太太都坐起来招呼道:“茜儿, 你也知道了?”
七茜儿进屋便闻到一股子怪味儿, 她憋憋气, 到底蹬了鞋儿上炕道:“这么大的事儿吉祥家唠叨一晌午了我咋能不知道?”她看看李氏:“嫂子又是听谁说的?”
李氏笑笑说:“郭杨家呗, 她家牲口病了就大早上到我那院子借车我也是捎带听了一耳朵, 她家那院子不是租给一个刑部老爷了么起先我也不信来了这边好么!她们就都知道了。
啧你说?这这事儿真真闻所未闻这天子脚下做哥哥的灭了妹子全家哎呦这还是人么?我听了就牙都打颤呢。”
老太太看她们罗嗦便不耐烦问七茜儿道:“茜儿真事儿啊?”
七茜儿赶忙点头:“可不是真事这事说起来还跟咱家有些牵扯呢……”
她这话还没说完屋里的女人便是齐齐的啊了一声。
七茜儿看她们慌乱赶忙又补了一句道:“嗨打雷那天记得不?”
李氏立刻点头:“咋不记的咱阿奶非说龙王爷抓人呢也不知道谁造孽了她死活不敢自己睡最后还是我跟你三嫂子来赔的。”
想到那晚的经历李氏跟罗氏便是一阵面目扭曲。
老太太有些羞臊便拍了孙媳妇腿一下扭脸对七茜儿说:“都别提这个!那么大雷呢你们不怕啊?就说下雷那晚怎地了?”
她从前在死人身上扒拉过衣裳就心有畏惧做了心病。
七茜儿想想也是觉着不可思议便说:“这哥哥毒杀妹妹一家这事就是打雷那晚发生的说来也巧您家臭头那晚正在街里值更雨下的最急的时候出事那家后面就冲出一个小娘子一把抱住咱管四儿的腿喊救命呢后来他家冲出不少人说这小娘子是疯子要拖人进去……”
老太太急了就赶紧插话:“瞎说!瞎说的这么大的事儿都出了咋就是疯了呢?没疯这里有冤情!”
七茜儿点头:“可不是这样千古奇冤呦咱家那几只倔驴啥脾气就听那小姑娘哭都不是好哭还喊救命呢。他们当下就踹了几个家丁冲那屋里了可去也没用都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丫头也是命大晚上她舅家送的汤羹她一口没动都给她奶娘吃了后看她奶娘倒了她就沿着内院狗洞爬到后门等守门的婆子茅厕了她这才跑出去的又赶巧遇到您老大孙子了。”
老太太是个注重家庭宗族的人就万万不敢相信的问:“这真是亲哥杀了妹妹?真一奶同胞?”
七茜儿点头:“恩真的我也这样问吉祥来着亲亲的一奶同胞。”
老太太一拍腿:“那是为啥啊?咋就那么大仇怨呢?”
是啊咋就那么大的仇恨呢?
七茜儿冷笑:“能为啥?钱儿呗遇到这东西就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了……”
那葛三素家原本开的是燕京最大的油墨铺子她家还有个老号叫做《玄玉斋》前朝文人雅士最爱收集她家东西据说她家彩墨十墨十色色调的那叫个好至今无可替代的上货甚至人家还做了好几代朱墨贡墨的生意家里颇厚。
葛家生意做的大可因材料关系她家墨厂便一直在南边老家这是前两年闹兵祸呢葛三素的父亲及几位族兄就折在了南边葛三素她娘无奈才收拢家财带着孩子们投奔了娘家大哥。
那吴家也是墨行出身就想要人家家财要人家方子可吴氏死活不愿意觉着这是几个儿子安身立命之本就跟她嫂子还有哥哥几番口角实在住不得了她就预备搬出吴家回葛家老家去过活可这到嘴边的肉人家能让她走?
葛家折了七个可吴家从上到下从主人到奴仆皆参与此事又这么大的命案怕都不得活了。
七茜儿跟老太太说完好半天儿老人家才说了一句:“若是我我就给了那方子人死了就不顶用了你自己兄嫂什么东西你不清楚么?哎……这也是个糊涂娘……”
老太太说完挺难过靠着她心爱的炕柜好半天儿才稳稳心神到底说:“嗨这人就得惜福有吃就得吃着!有喝就得喝着!不然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为了显示她不一样她一咬牙从衣襟翻起钥匙来。
只她这翻钥匙的动作一出几个孙媳妇便神色大变纷纷拿着帕子去遮掩口鼻。
老太太笑眯眯的跟孙媳们挤眉弄眼一副你们讨了大便宜的样儿她开了柜儿伸手进了她那宝贝堆儿。
就摸呀摸呀最后就摸出两包不知何时留下的陈年点心与几个孙媳妇分吃人家还说呢:“你们啊个个都是享福的命哼!这是来了我们老陈家了旁人家哪有这个福分!吃吧!吃吧!叫你们逮到了这是瞧见没?这还是上次臭头他爹让人送来的皇爷~爱吃的点心!都吃着我告诉你们就可好吃了!”
几个孙媳妇看着手里硬邦邦霉烂的点心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到底七茜儿会卖乖她就拿着帕子铺好把几块点心摆上去很珍惜的包好捧在手里就笑着说:“还是阿奶疼我好东西都给我们留着呢奶?咋给这么点儿?我看~您还有些呢对么?”
她眼睛亮闪闪的看老太太老太太立刻便防备呵斥道:“咋还连拿带吃的没够了?”
七茜儿捂嘴笑:“瞧您说的这可是皇爷吃的点心明儿我在院子摆个小茶会端出来也是个体面不是阿奶再给点吧……”
老太太更怒道:“你这孩子贪婪没够了我跟你说菩萨可说了人穿几件衣裳吃多少东西那是出生之前就写好的你现在多吃了好东西老了的时候就没了~我告诉你你可不敢贪心知不知道?”
七茜儿不听这个她就顺着炕边滚过去抢钥匙她早就想给老太太清理一下炕柜了二月上次就悄悄说老太太什么都藏点心炸货果子甚至还有一碗一碗的肉食这些东西混在一起那柜儿里味儿难闻不说她还给人家喜鹊兰庭哥儿悄悄吃搞的人孩子见天闹肚子。
这几日天气闷热几场雨水下来屋里又返潮老太太这屋儿算是不成了。那叫一个瘪谷臭都要臭出茅厕的气象了。
而这种臭老太太是闻不到的。她去岁闹了一回风寒头疼人好了就没了鼻子啥也闻不到了。
旁人都不敢碰老太太的柜子也就七茜儿生猛常做出土匪的样子开老太太柜儿给她清理一下。
可你也不能老抢人家东西吃啊有时候就得等她睡熟了带着丫头们进屋把柜儿里的东西捣腾出去再塞点乱七八糟的进去总之柜满就成了。
现下七茜儿看老太太老糊涂劲儿她也纳闷老太太上辈子那精明的到死之前柜儿角落有几个铜板她都是一清二楚的。
咋就这样了?
祖孙“奋力”抢了一会子到底七茜儿被老太太拿鞋儿怼了出去。
她就站在院儿里没一会李氏几个便狼狈的跑出来见到到七茜儿就求救般说:“哎!茜儿就赶紧管管吧现下那屋里的味儿是不能闻了想多用点香料憋憋老太太又觉着费钱咱几个能忍可喜鹊跟兰庭还小再折腾人家孩子命都去半条你信么?”
七茜儿无奈晚上就用了凝神的香待老太太睡熟了她才带着人进了屋又抬了老太太的大炕柜出去在院子里收拾起来。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如今凭着哪一季都得两三回而今天气转热怕就得十几日一次了。
老太太这柜儿一打开这味道就造化了七茜儿捂着鼻子远远的看着几个小丫头从里面清理出碎银子凌乱的铜钱儿这都是让老人家出去赏人的可她那脾气给一个铜板都肝疼。
又怕七茜儿说她人家就出去晃一圈转身又藏起来。
钱还好说钱不起毛不下崽的主要是老太太穿的那舍不得丢的老棉袜还有不知道从谁家席面上摸下来的干果庙里的供果还有起了绿毛一碗瘦成半碗的各色肉羹流汤的破果子烂桃儿还有半柜子点心外加一窝耗子就粉红红的睡在老太太的棉袜里。
这些东西丢了还得给人家老太太补个□□不离十人心眼多得记住哪样东西在哪儿也不能乱了次序。
老太太糊涂在她不认为吃喝能腐坏了她就觉着这些东西只要藏起来就能吃万万年。
等东西又给老太太放满再把柜子抬回去这满院子人就松了一口气。
可算能活了。
吉祥家的解开鼻子下的帕儿就小心翼翼的对七茜儿说:“奶奶我看老人家有点不对劲儿了。”
七茜儿点点头何止不对劲儿成先生早就让老太太吃素食再不敢吃油腻的东西可老太太能听你们才奇了怪呢。
她是只要逮到吃的必要把肚皮塞的不能再塞在家里还好说了能管着点儿可人家现下是有名的老太太这守着六部巷呢谁家有点聚会都要请这老太太请上席去呢。
七茜儿也是无奈她盘算了一下手里的活钱就跟吉祥家说:“你说咱搬到燕京去住一段时日给老太太调理一下咋样?”
吉祥家当然愿意就连连点头道:“那最好了最好了!老爷下月也要从宫里搬出来了这一家人住在一起才是正理儿呢……奶奶明儿我带人回老宅收拾去?”
可七茜儿却一摆手道:“不去干爹那边住着他儿子养他天经地义!我就越想越生气那臭头怎么着也得出出力气费费劲儿才是就凭什么咱在家里费劲巴拉的给他伺候老的照顾小的人家倒好在京里是个大爷回家人家还是个爷……”
爷?陈大胜这个爷却是做不得了。
因雨夜一场大战跑了情不移第二日起燕京封城一日搜捕无果皇爷盛怒之下就将那夜负责的一群头目都打了二十板子。
又因陈大胜带着一群弟兄喝羊汤屋顶看整场热闹来着他还多挨了五板子。
这会子也不能跟皇爷解释是孟鼎臣不让大家管他要揽权的事儿反正人跑了就是你们的错都挨着吧。
虽打板子的是自己人可二十五板子下去那也是一屁股青紫该破的地方到底是破了。
陈大胜养腚不敢住宫里就只好去新亲卫所里养着。他这边需要休息可这所里到底是折腾开了。除了趁机巴结的来来往往看他。
如今这边还有一桩麻烦事儿呢。雨夜那晚揭开吴家投毒杀人一事陈大胜便捎带喊了顺天府来。
那葛三素是苦主也不能把她关起来还得找个安全地方安置她。
顺天府不收这姑娘这姑娘又身上又有重孝加之全家死绝有些不吉利她就无处可去。
好人做到底老刀们也不忌讳这些便把这姑娘带回了所里而今就等着那边勘验完了上堂呢。
长刀所新院子极大也不缺地方住管四儿机灵还自己掏钱给那造孽毁了自己清白的找了婆子伺候着。
这葛三素来这边避难倒也没啥难就难在那吴家是燕京坐地户九族皆在此。
吴家在这边有族亲族长那边也不知道怎么商议的就想找葛三素求求情请她说说好话给老吴家这一支留一条血脉。
嘿!明面上是这么说的谁信啊老葛家绝户了这就有了绝户财呢。
这日天热陈大胜便让人抬着自己到竹帘后面看热闹。
吴家在燕京有些基础这不到三日六部里便有人走了关系来陈大胜面前递话说该死的都让他们罪有应得去只这三姑娘也是老吴家的表姑娘他们就想把人接走照顾毕竟也是血脉至亲。
只要陈大胜同意这事儿吴家那边愿意给十万贯的意思。
甭说陈大胜不傻连先生都从宫里打发人出来说这姑娘身后背着燕京两大墨行的资产这帮人说的好听什么骨肉至亲那毒死人家全家的也是骨肉至亲呢。
待人接出去了回头再来个悲伤欲绝思念亲人病逝了要么没看好一下没防住她自缢了你也没办法。
那姑娘本就扛着一股子气就等着给亲人伸冤呢。这把人送走她无依无靠落入狼窝也不必下药三五句恶言就能送她走了。
陈大胜不放人吴家就求爷爷告奶奶花了大代价走了柳大雅老娘的关系无论如何想见上一面。
柳大雅也挨了板子他来不得就让吴家的女眷带着一封信来了。
陈大胜在帘子后面接了信读了一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柳大雅说人情是他外家早年欠的他老娘必要他还他不能不孝又之~他媳妇收了吴家五万贯这钱他就与兄弟对分了。
至于吴家想见那葛三素就这么这么着……
管四儿是个好孩子自打那日他的清白没了他就恨上那女子了。那女子也是命苦的来了长刀所快三日每天就吃那几粒米强活。
大哥说的好她便是死了也不能死在老刀的地头上管四儿一想就是这么回事儿就一大早去街口给这坏人买豆花吃去了。
街口的豆花是极美味的每次管四儿都能吃五碗他就想了那女人见了这豆花兴许就吃了呢?
他自己在街口吃了个饱还给她也买了两碗这才提着食盒进了后面可没走几步便被几个哥哥拽到一边的小屋子里又是给他拆头发寻了哑巴婆子梳女人的发髻。又是扒了他的衣裳给他套女娘的裙子。
管四儿自是不愿意就大力挣扎却听他清官哥说了句:“老七你听话一会子你坐在铺后面别吭气那婆娘跟你唠叨一炷香便给你一百贯她们要是唠叨十炷香就给你一千贯。”
管四儿不知道发生何事却听到了一千贯这就愿意了。
他也不挣扎了就乖乖的坐着任旁人折腾换了女子的袄裙梳了女子的发髻戴了挡风的抹额脸上还白白的涂了面粉。
等收拾完他又被几个哥哥抬着去了那臭女人的屋子里还躺了她的床榻还盖了她的被子?
那葛三素离开没多一会儿管四儿躺进去便闻到一股子异样的味道那种来自女子的体香也慢慢冲进鼻翼他便神思发飘心驰神往。
待他躺好这香喷喷的床上却来了一个尖嘴猴腮的老头儿这老头儿对管四儿嘿嘿一笑一张嘴却如女娘一般温言软语道:“官爷~得罪了。”
说完这老头蹦跶到了床铺后面马桶那处蹲下了?
管四儿惊怒正要反抗却见哥哥们把床铺的薄纱帘放了下来?又转身守在门口?
也没多大一会子那院子里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童金台便站在门口面色阴沉的看着院子里七八位妇人问:“你们是这葛三素的什么人?”
那带头的妇人模样端庄却眼睛红肿她先行礼接着走到童金台面前从袖儿里取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塞给他道:“官爷我是三姑娘的亲亲二舅母家里也是倒霉了竟遇到这样的泼天大祸我们老爷在家也是受不住打击就就爬不起来了。”
童金台掂了几下包儿感觉最少有五十两金便对边上歪歪嘴儿道:“哦?怎就爬不起来了?”
这妇人顺着他嘴看到边上还有好几位便语气难受的一溜哭过去见人就是五十两金。
给完东西见这几位官爷收了她便哀求:“几位官爷行个方便我们就是不放心三姑娘想跟她说上几句体己话安慰一下她年纪小又受了这样的罪咱们也是心疼的不行了再有能请几位爷行个方便让咱们单独见见姑娘么?”
说完她拿着帕子看着童金台手里的金包儿也不落泪只哭给屋里的人听。
童金台才不同情他掂着那贿赂冷笑:“怎么可能你们当爷几个是傻的不成?”
这妇人哭声嘎然而止她一咬牙到底从袖子里又取了一张契书递给童金台道:“官爷这人这辈子就总有个打盹的时候您说什么?”
童金台打开契书看到是燕京一处占地两亩的宅子便从鼻翼里哼出一声冷笑道:“打盹?那倒也成的只上头安排了……”
他吸吸气左右看看对着几个兄弟故作贪婪的呼扇那张契纸最后一歪头儿余清官他们几个就笑眯眯的出了小院。
等他们出去了童金台才对这妇人道:“大人们几次重申就不让打扰葛三姑娘这样一会子我进去你们就当爷是哑巴聋子打盹了咱两相让让都过的去就如何啊?”
这妇人低头想想又看看时辰最后一咬牙对童金台点点头……
管四儿半躺着脸对着床铺里面狰狞。他没法不狰狞这干瘦的老头儿就挤在榻后面学女子的声儿在小声抽泣。
总之就诡异的很。
他听到外面有交易那几个混蛋也不知道坑了他打着什么坏主意呢。
也没胡思乱想多久他便听到金台哥走到榻前这屋又进了不少婆娘那老头儿在榻后抽泣声更大更悲凉起来。
有女人使着满是慈和同情的语气先喊了一声:“我的我的三姑娘我可怜的三姑娘!”
满屋哭声一片哽咽中管四儿就听到有人说:“昨夜我们几个就都梦到你娘了我的三姑娘啊这人的命是注定的你娘说她们在下面呜~就实在不放心你一人在这世上煎熬旁人都有爹娘兄弟姐妹你有什么?你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可怜的三姑娘啊这可怎么好哦……”
哦闹了半天这是诛心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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