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入夜宵禁, 街坊并不寂静, 有万家灯火, 又有嬉笑打闹儿童喧哗, 稀稀疏疏由远而近距凝疏琴舍两街远的张记老汤却在宵禁之后开了铺面陈大胜命人白日里花了两贯钱, 买了两副羊下水羊架子托给老张头烹煮一日就等着宵禁上岗一起过来吃。
他们想的到好可天空不作美, 宵禁之后便有雨势落下待入夜黑云遮月, 这雨竟和了不断的雷电泻下, 整的整个燕京都惊天动地的。
不过, 却不影响吃。
老张头挂起了两盏通透的气死风灯, 还在店铺门口撑起了油布棚子长刀所的弟兄来了就坐在棚下就着白汤内滚着的喷香下水肉, 掰着炭火边上烘烤的胡饼随意吃还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这个时辰在燕京能吃到热乎乎的羊汤,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虽汤还是那个汤的滋味却是不一样。
那是一种隐约的可冲破权利禁锢自由自在的想吃就吃的特权。
雨越下越大九思堂倾巢出动穿着蓑衣斗笠的影子从各街巷隐秘窜出又成群结队从棚边上快速过去陈大胜他们端着大碗吸溜着热汤看热闹。
偶尔有人眼神露凶这几个发欠的还问人家:“来喝一碗热乎乎的不要钱儿来呗?”
就着实贱的很呢。
倒后来有一队人过去终于有人停下走入棚中待他摘了斗笠陈大胜才看清楚却是那谢五好。
陈大胜笑着打招呼:“呦谢令主忙着呢?”
谢五好把蓑衣斗笠挂在一边吸吸鼻子呼出一口湿气叹息:“忙咱们就是吃苦受罪送命的把式哪有你们这好舒服的日子过啊啧您这是好享受啊。”
他本来自江湖脾性豪爽也不等陈大胜招呼就顺手自拿了一个大碗递给老张头看看店铺门口写着姓氏的灯笼就笑着道:“劳烦老张我好吃个羊肝儿你多给寻寻。”
陈大胜轻笑让出一半的板凳等谢五好端着一大碗羊汤过来坐下他低头先吸溜一口热汤便喊一声:“美!”
陈大胜几人笑了起来余清官还找了烤到功夫两面焦黄的胡饼亲手掰了给他泡在汤里道:“何止是美这都炖了一天儿了不是咱吹要说喝汤羹满燕京城里就老张头这里最地道正统北边滋味儿。”
谢五好道了谢低头扒拉了几口半碗热汤灌下去等热汗催出来他才抬头道:“过瘾!从前我也稀罕这口就可惜十文一碗的老汤那么浅的碗底儿都捞不出几块肝来偏我恶心羊喉肉他们却最爱放就害的咱每次都给人家剩半碗这以后我也学会了就挑个好日子凭着下雪下雨就来这边包上一锅也叫我手下的兄弟们享受享受唔劳烦老丈再来一碗都要肝儿。”
老张头笑眯眯的从锅后走出双手接了他的碗还真捡了半碗羊肝给他一边过汤这老头一边说:“老爷们喜欢吃也不必到小老儿这边来都是一样的。如今跟前朝不一样前朝是百工货物各有区肆那烹羹的就挤在一起谁也不敢越界那租铺面钱儿琐碎消耗就整的营生属实艰难那谁家敢下好料?本钱都能折进去。而今圣上什么胸襟那是随咱街市里自由买卖小老儿这屋子乃是祖业便没有房租那折损少了咱自然是滋味上下多些功夫小老儿这般那旁人也是如此的。”
双手将汤奉上这小老头还打听起来了:“几位爷这街巷里最近老说咱老伯爷平叛都平到西边了待天下安了咱这街里是不是从此就不宵禁了?”
陈大胜他们常来这边吃羹一来二去早就惯熟这老头说话就胆大了些。
谢五好低头继续喝汤倒是陈大胜认真想了会方认真的对老张头道:“若天下安自不会宵禁这是哪一朝都一样的道理。”
大梁朝建国两年朝中大臣与皇爷寻着从前开国的老路依旧是减轻赋役奖励屯垦发展农业放赊及限制买卖人口只本朝多了一项举措便是开始收取商税鼓励工商这便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负担。
大梁朝元气因四方顺畅流动而恢复的极快百姓手有余钱就自然想这大燕京成为不宵禁的都城。
陈大胜说的模棱两可老张头却是只信好的他站在锅边对着皇宫拜了拜一伸手给不说话的谢五好加了半勺肝。
谢五好跟陈大胜都是好肚腩两人比赛似的连吃了五大碗外加四五个胡饼。
正暗自较量胃口冷不丁的就听老张头又小心翼翼问:“两位官爷听说听说朝廷里出了奸臣哩?”
谢五好本就吃到嗓子眼闻言便一口羹喷出咳嗽半天才用袖子抹嘴问:“老丈何处此言啊?”
老张头左右看看到底一咬牙小心翼翼道:“我看几位官爷也多少是个头目就问问呗几位官爷面善心好小老儿没见识若是那句不对~您二位爷就多多担待只当小老儿放了个屁别与我这没世面的计较。”
陈大胜笑笑摇头:“不会老丈只管问。”
老张头听他这样说这才小心翼翼说:“不敢瞒官爷这几日燕京都传遍了只说是咱佘青天佘大人因为替咱老百姓说话被朝里的奸臣害了哩说是官儿都被免了还下了大狱就等秋后问斩呢!嘿!这世道啊咋刚看到点明儿便有乱臣贼子作乱呢那佘大人家可是三代清廉这不是冤枉人么?”
谢五好不能听了他哧的笑出声拍拍陈大胜肩膀站起来走到路边一兜下摆把炉边的胡饼全部卷了就这还不服输假装依旧能吃的咬着饼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今日今日多谢了改日我回请你。”
陈大胜站起送他笑道:“谢令主还要小心我们与那情不移多次交手却是个厉害的。”
谢五好咽下饼子看看雨幕好半天才说:“我们令主说这个时代如果再让江湖人自由摇摆再旺盛的火苗也有被熄灭的一日而今便是谗口嗷嗷面誉背毁又如何我辈无悔您的养父也无悔是不是这样说的?陈大人?”
陈大胜点头:“自是如此前面危险谢令主小心。”
谢五好又大力咬了一口饼很是潇洒的离开他一直走到角落看左右无人才伸手扶墙哗啦啦吐了一地再一回身探头悄悄窥视见长刀营的那些人还在棚里不紧不慢的吃着便恨声道:“妈的还吃?饭桶输了!”
说完揉着肚子慢慢远去。
陈大胜自然不知谢五好有较量之心事实上燕京现在同辈差不多年纪的有他有常连芳有郑阿蛮有李敬圭有唐九源更有谢五好这些人他们都是这个时代被人称道的青年人杰。
陈大胜不懂攀比可旁人却是有此心的。
又吃了一会一锅老汤硬是被吃到汤底陈大胜这才放下碗有些遗憾的看着锅底对张老头说:“老人家莫要为佘先生担心佘~先生有功朝廷皇爷与各位老大人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听闻先生也是想多为百姓做些事情可从前的事天下人都清楚他身体受了很大的跌落也受不得日日上朝皇爷心疼他才让他卸任的我……我这消息也不准确。不过过段时日必然会有封赏下来真相到时候自会大白于天下老丈日日在街里营生咱啊就好好做生意一般的恶言听听就是很不必放在心里……”
老张头听他这样说竟彻底松了一口气还走到棚外虔诚的又对皇城拜了拜。
这个国家到底不能再受跌落了。
这老头儿回来便坐在锅边边烧火边与陈大胜说起街里发生的新鲜事儿正说的欢快众人便见一熟悉的白影从天空纵过陈大胜猛的站起轻轻摆手便有余清官他们站起熄灭灯笼弄湿炉灰湮灭炭火将老张头的买卖家伙不费几下功夫收拾进他的宅子。
一伸手取出一块碎银子赏给老人家余清官对满面惊慌的老头儿比了个嘘道:“您老回屋安睡听到任何响动都不要出来。”
天空闷雷响过大门掩住老张头惊慌的面容。
到底是燕京那道白影过去后燕京的万家灯火便如商议好的一般一丛一丛的逐渐黑暗起来。
陈大胜与兄弟们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也纵身上了屋顶远远便看到那琴舍的屋顶已然开打有金属撞击的火花不断映入眼帘。
管四儿站不住便蹲在陈大胜身边叹息:“头儿良心话要不是咱是朝廷的人我倒愿意帮一下那老尼姑想想咱死去的弟兄们那谭士元千刀万剐都不解气。”
马二姑推了他一下凉凉道:“看你的热闹吧。”
可管四儿却眼巴巴的看着陈大胜道:“哥你说咱七个上去能应付多久?”
陈大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倒是左右看看后说:“中有老隐内圈有九思堂东有五城兵马南有巡城御使北有二十七衙门各家把头应付咱皇爷真看得起人整个西边就咱七个你们说一会子那情不移输了我要怎么告诉她咱这西边是个大筛子呢……”
这个问题好复杂众人一时间都不吭气就只看着远处火花四溅不断的兵戈触碰之声传来竟觉着手好痒痒这有多久没痛痛快快的发泄一场了。
那边还有人用苍老的声音威胁道:“情不移!老夫看在你祖宗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你还不束手就擒……啊……”
一声惨叫便有某家倒霉的屋顶被撞塌的巨大声音传来。
陈大胜吸吸气忽然笑道:“老子想请这个女人喝酒。”
也不知道谁说了句:“人家尼师是个出家人。”
余清官左右看看便说:“我跟小六小七前面看看去若是有机会便引一下。”
陈大胜伸手将身上的蓑衣拽下来递给他道:“见机行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命金贵少了一根头发丝儿哥哥我都心疼。”
余清官轻笑将二层蓑衣裹在身上带着管四儿与胡有贵融入雨幕当中。
他们走了没多久天空忽打了一道明闪陈大胜站在高处便瞬间看清楚了半个燕京。
闪电里一众老者各持武器就像一个大圆将情不移笼罩其中情不移纵身飞起以气御剑将一切格挡在外。
又是半圆的花火。
巨大的鸣雷响彻在夜空接着燕京继续蒙上黑幕一帘一帘急雨从天空泻下。
马二姑只看到一幕便叹息道:“哥你说咱们受了那么大的罪才根据人家的东西琢磨出一点保命的玩意儿从前我是看不起的就觉着这江湖人是花架子若是去岁不遇这尼姑嗨……这人啊就得多见见世面。”
童金台轻笑:“说那些做啥?人得知足看见没……”他指指上空:“打雷呢不知足小心老天爷劈了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当都是这样的厉害人呢我往日跟九思堂的也闲聊过几句这爷们里的江湖字号就多了去了可整个大梁朝数的上的利害女人便是南情北槐南情便是这尼姑可咱庆丰百泉山的榆树娘娘打情不移这样的两根手指就戳死她了信不信?”
“不信你把榆树娘叫来戳一戳!”
他俩最爱互相抬杠一说东另外一个必然说西。
陈大胜打了个喷嚏发了个寒颤。
马二姑就啧了一声故作不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见她们打上一场你这话说了等于放屁。”
这俩人刚吵个开头天空又是一道闪电纵在空中的情不移白衣之上尽是血渍她对面围击之人也只剩下四五个可怕的却是围击圈外九思堂的人密密麻麻便站满外圈屋顶。
那些人于夜幕下静立都穿着蓑衣斗笠手里拿着铮亮的武器却一动不动犹如一雕塑一般。
闪电过去天空又是一声炸雷夜更黑雨势瓢泼。
童金台吸吸鼻子:“吓老子一跳!”
陈大胜一伸手从后腰拽下两个包袱丢给兄弟道:“过去见机行事。”
马二姑他们接过东西点点头转身跳入夜幕见他们走远陈大胜便也跳下屋顶从早就藏好的地方提来几个高低树桩放在屋顶将预备好的蓑衣斗笠给这些树桩一个个的套上远远的看去这边就犹如有七个人站在屋顶守卫一般。
激烈战团当中情不移右肩插着一根峨眉刺一老隐满目狰狞的死在谭士元面前情不移并不想活便是舍命的打法老隐们拿钱办事儿便手有余力一直到情不移真的不计代价杀了人诸位老隐才动了全力便两败俱伤。
谭士元转身想跑却被情不移背对着挤到角落她抬手一拍将整个峨眉刺从自己身上拍到谭士元身上。
谭士元大声惨叫起来:“你放过我放过我弟妹!弟妹!!你想想二弟想想你们当初多么好你来我营利我我哪次都当看不到的弟妹弟妹!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如今要唤你阿娘啊……”
杀红眼的情不移冷笑:“我这一生活的就像个笑话又哪里来的儿子!”
她决然又是一拍那峨眉刺中间还有个指圈竟硬生生的从她身体里穿出全部没入谭士元身体当中。
谭士元呼疼不已身上插着峨眉刺又不敢翻滚就倒在地上仰天惨叫。
如野兽悲嚎的声音穿破夜空雨幕情不移今晚完成承诺便在夜幕里喊到:“今日受伤贫尼一月后再来……”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杀了人你还想走?!”
又是连绵不绝的的兵戈相撞火花四溅情不移单手持剑又与对面几位老隐对了几招便被对方一锏砸下屋顶。
又是几道闪电谢五好看看其它执令到底叹息一声摆手:“走收拾残局去要活口。”
刹那九思堂的人便纷纷向秦舍纵身如乌鸡汤锅里下了不断的黑饺子。
情不移这一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罪背后两剑肩上穿过一个峨眉刺差点没有伤及琵琶骨她浑身是血却不觉疼只觉雨夜寒凉那血在身上留存不住被暴雨浇灌在地上缓缓冲刷成了血溪。
人越来越多情不移捂着肩膀在小巷子里徘徊神智逐渐模糊她便想难不成自己这辈子便到这里了?
再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却忽然觉着伸手一暖有人往她身上披了一件蓑衣在她耳边说:“尼师莫慌我是救你的跟我来……”
她想摆脱众人去个没人地方私密的死去最好早早烂了腐败了化成灰变成泥也别被人看到免得丢了秦舍的脸祖宗的脸。
可忽然有人让她走?
走哪儿去?
什么人?难不成是爹爹派来的人?
有一丝活路便是虚假的情不移也不会反抗她就被人带着在雨夜里飞奔并一路飞奔到一处地窖那窖里有处暗道情不移又随前面那人爬行等他们爬了几十米又向上攀了一会子到底推开稻草从一洞里钻出情不移站稳看看左右便是一惊。
那人拿起火镰敲着点着油灯这里竟是一处昏暗的牢狱。
情不移举剑比在这人的喉咙这人笑了起来他回头道:“尼师莫慌您想想这世上还有比禁卫衙门牢狱更安全的地方么?”
情不移看看他满是新泥依旧在流汤的脸便皱眉左右看看见这牢狱角落铺着新草新草上还有一套被褥那边上还放着水罐干粮包袱她手里的武器到底落地情不移捂着肩膀靠墙问:“你你是谁?”
这人没说自己是谁却伸手从怀里取出一瓶伤药丢给情不移道:“您别问我也不会说。尼师只好好休息便是东西是早给您预备好了的这地方慌了很久亲卫二十八衙门如今轻易不抓人往日~这地方便一直锁着尼师警醒些疗伤在下想这当口整个燕京也就这地方睡得着了。”
情不移哼了一声:“你说我便得信么?”
这人笑了起来:“您不信也得信啊!难不成~尼师还有第二条路?”
他说完走到牢狱边上的角落伸脚踹开一丛杂草指着里面俩大包袱道:“银子假发换洗衣裳就都在这里了尼师出入小心小的在这里祝您早日康复转明儿再战江湖。”
这人说完要跳入洞中他爬了没几步便听情不移在身后问他:“你是谭士元仇家?”
这人却说:“您管我是谁?这地方送与尼师了。”
爬行的声越来越远情不移安静下来才感觉到疼她靠着墙喘息忽一口血箭喷出喷完她举着那瓶伤药看了一会儿到底用牙齿咬开塞子仰头灌了几粒……
脚下九思堂的人到处乱窜陈大胜安静的站在屋顶看热闹他的身边穿着蓑衣的木桩子被一个个替代成人等到管四儿换了衣裳回来蹲在屋顶对陈大胜笑到:“哥幸不辱命。”
陈大胜伸出手在雨幕里握了一下问:“活着?”
管四儿点点头:“恩能活一万年。”
“那是王八。”
“嗨就开个玩笑得了咱也别看了回头再让人家九思堂恨上咱长刀所。”
陈大胜深以为然便吸吸气一伸手拔出腰刀对着雨幕一劈道:“兄弟们走着给东家干活儿去。”
说完这几人跳下屋顶跟着九思堂的人满世界乱窜起来。
只可惜他们跑了还没一会便从一处宅院里冲出一女子她跌跌撞撞过来普通跪下预备抱住管四儿哭嚎来着。
可惜管四儿这孩子不细心他刚换了裤子腰带也没扎紧便被这女子直接脱了裤露出两条挺白的大腿。
葛三素今晚是豁出去的她冲破婆子们的障碍一路跑到后门打开门便没命的不管不顾的冲出来见人就扑通趴下抱住哀嚎起来:“救命啊君子救命我二叔要毒死我们全家谋财害命?嗝~!”
这女娘头回看到男人有这么两条白大腿呃这上面还有毛毛?她打了个嗝打完呆滞般的看着这男子道:“救命!嗝~!”
管四儿倒吸一口冷气心里暗想老子不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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