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周家兄弟丢给兵部的熟人, 陈大胜便转身走开了。
兵部那小吏是个伶俐的, 看下陈大胜的眼色就知道怎么照顾, 经历大人没有多添一句额外的话, 只照一般的常例满额照顾就是了费用甚至不必过百贯。
小事小事儿!
便是这样周家兄弟已经感恩戴德了, 直将陈大胜送至兵部街口才折身回去。
离开兵部大街陈大胜不敢街市行马便只能牵着走他今儿心情好便故意牵着马匹绕着闹街行走。
年前的燕京是热闹的就像干爹说的那般只要给民一口暖和气, 不等多久便能看到万物复苏了。
从前陈大胜并不懂这个世界看什么也看不出个更深的道理, 就看个人多人少, 热闹不热闹,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他能看着布点布匹估摸出棉花的行市能看着物品种类估摸出运河的畅通程度。
运河若畅通茶价, 粮价布价便平。
而今陛下想的一切店都在此刻开门了皮店, 毡店江米店羊肉店芽茶店酒店酒楼粉店绸缎杂货足足有几百间几百种货物便是这样干爹都说百年前书上写的燕京还有海外的商人来内陆交易盛况更是空前。
来做贸易的海外人与他们不同他们的头发眼珠是五颜六色的信仰政体也更是不同……干爹向往那样的盛世但也担心商税上来之后会引起民风渐变士农工商当商位靠前民便势利以利衡人便违背大道干爹求的利乃是义者利之和也之利是天下均衡之利是与物之间要恰到好处的相和才是最适宜的和才能得到真正的利……哦这种很深的天下问题也是所有老大人要操心的事儿他也只是背了还是不懂的要慢慢的才能琢磨明白。
他穿着朴素布袍在街巷行走心情十分自在就是牵的这匹大黑马招了眼偶尔游手无赖跟上几步又看到亲卫所的印记便赶紧跑了。
恩燕京治安堪忧要是出事多皇爷又要敲打人了……?他操心这些作甚?想到这里陈大胜竟失笑的摇摇头也不知道何时开始他想问题的角度竟与朝上的老大人们相似了真是吃饱了撑的。
一气儿走到主街他总算站住回头去看热闹的坊市街区便想起干爹的那些话这么大的国一场内乱大家都想稳稳当当的可是这些老百姓又哪里知道其实这个国就从未安宁过。
一月南司嗪郡巡抚以苛虐引发民乱二月宁州兵变三月边税监桂奔肆虐激民变四月五月六月直至现在不是这里洪涝便是那边冰雹大小地动月月都有朝上没有一日安稳的像是戏文里说的那些几拍案啥的都是再小不过的事情皇爷轻易都不会去过问的。
看前面道路通畅陈大胜这才踩镫上马便听到前面一阵禁街的锣声。
“飞廉!飞廉兄!这里这里……!”
陈大胜在马上看去却是对街酒楼二层正有两个青年满面笑的跟他打招呼。
惯熟的很呢一个是康国公家的旁支康瑞还有一个是皇爷养子太师李章的孙子李敬圭。那康瑞是后半年才跟他们耍子的他跟李敬圭混算作半友半跟班。
陈大胜冲他们笑笑一拉缰绳便过了街下马把马缰绳递到迎出来的掌柜手上问:“楼上人多么?”
掌柜连连鞠礼陪着笑说:“不多不多两位小爷大早上就来了不让陌生人上去。”
陈大胜听了这才愿意上楼。
这是燕京的四大街临街的酒楼除了吃酒还有个看热闹的功能。
李敬圭亲跑下来迎接见了陈大胜便笑道:“今日也是巧竟抓住一个清闲的陈飞廉。”
陈大胜也笑:“快过年了你也不家里帮衬着?怎么就跑出来了?”
李敬圭闻言便一撇嘴:“我可跟哥哥不一样我还没成家呢!我还好些他们也不怎么罗嗦你知道么?阿蛮昨日就进宫了非要赖在宫里过年呢。”他挠下脑袋露出一丝少年人的窘迫道:“就是那点旧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没在家里长大偏他们还想东管西管着我就是坐在家里就别扭不爱看母亲哭就躲出来了那你呢?”
陈大胜就笑着说:“干爹一个人在宫里我在家里呆的不安生就想宫里去看看。”
这话李敬圭一听便懂就点点头对陈大胜道:“也是伴伴那个脾气也就是你了。”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一边推包厢的门一边问:“家里如何?老太太嫂夫人都安好么?”
陈大胜进屋:“劳你挂念都好着呢我们家过年简单可不像你们府上……”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听到街区一阵锣响如此便急步到了窗子面前看着街那边远远的就来了一长溜囚车。
李敬圭也半坐在窗子远看着上叹息:“这才第一年就倒了一个开国候你说桂益生怎么想的?”
他是皇爷养子对这样的事情看多了说话也冷淡只要是反皇爷的就全该去死。
倒是康瑞有些难过的说:“哎!过了年学里一开就要少一群人了桂翔他们还是不错的脾气好学问也好诗文也做得了比我强百倍先生也常夸的不像我们几个就常被长辈说狗屁不通!”
陈大胜看着下面那一排站笼过去一直看到女眷的囚车了他的声音才伴着下面哭丧般的哭声道:“皇爷也不愿意的不是他们过分一点余地没给留又何苦大腊月动这样的刀子老太后见天庙里吃斋念佛最不爱这样的事儿。”
李敬圭没回头的问:“哥哥早知道了?”
陈大胜看着街下淡淡的点头道:“恩六月里就知道了桂家必死的路谁也救不了。他家有个叫桂奔的先引发的民变害的小花儿被临时抽调过去还耽误了平叛那时候皇爷跟刑部的老大人们就很生气了后面事儿挺多现下我也不能与你说你要好奇?就去问卫宣和去……”
这话还未说完身后的门便又被推开了一个二十六七岁裹着狐裘抱着暖炉打扮极精致长相却极平常的人便进了屋他一进来便唠叨:“莫问我莫问我刑部这次总揽不了我爹是家里啥也没说过也不敢说我也是刚才知道的想你们在这里这就急慌慌的来了。”
又看到陈大胜他便笑了:“呦!稀罕啊我还说呢凭着岁数他们也不能直呼我的名儿若是你便正常了。”
陈大胜看了他一眼与他见了礼才道:“今儿不当值?”
此人名叫卫宣和年初二月入的通政使司熬资历他是家中嫡出二子爹是刑部尚书卫济台。
卫宣和把暖炉递给尾随来的小厮一摆手让他下去才说:“当啊只我这样的芝麻当不当的也没人管我我就溜出来了想他们就在这里却没想到你也在。这事儿你别往我身上甩是谁也没想到!
皇爷也是没办法了前儿地方上悄悄来了上百人混到登闻鼓那边了敲了一个半时辰呢那声势!嘿!而今是谁也兜不住了桂家就过不了这个年!问我我也是不知道的这是刑部大理寺还有都察院一起办的又牵扯太广我们主官偶尔都要去凑数哦还有孟鼎臣的九思堂总之太乱了乱了!”
陈大胜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便点头道:“这几日我不在才将也纳闷呢?皇爷从前的意思也是想看在过去的份上让桂家过个团圆……”
正说着下面一阵吵杂有人从囚车上跳下来要往人群里扎虽是女子却被几个官差一把拎回来一打量看是个豪门婢仆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女子就在当街抽打起来。
陈大胜只过去看了一眼便摇头退回桌子边儿了。倒是那几位一时间着实兴奋就趴在窗户边看的一眼不眨的。
桂家是个大族家里五世同堂那车且得过着呢。
门被推开掌柜的弓腰进屋身后跟着一队小伙计往桌子上摆了菌菇的小八珍就一个肉锅子摆在中间好看而这个天气儿少爷们就未必就吃一口肉也不是陈大胜就吃肉不爱吃菌菇。
等到酒菜摆好陈大胜便看着他们招呼:“都别看了且要过一会儿呢趁着热乎先过来吃几口。”
说完他自己自在的拿起筷子先吃肉。
也是习惯了他现在才不问是谁请客呢反正他没钱今早出来带了一兜兜铜钱买油糕就用了一半儿。
那边看了个满场热闹等那女子都快被打死了又被丢到驴车上拖走了他们这才依依不舍的关了窗户扭身一看陈大胜已经吃了半锅肉。
李敬圭有些愤恨的看着他抱怨:“你就总这样!”
陈大胜嘿嘿一乐:“我抢惯了再说了那有什么好看的?我奶说的好大腊月的就离倒霉事儿远点也省的沾染了霉气儿这还是……”他端起酒杯跟对面晃了一下喝了一杯才说:“十不赦的霉气儿。”
卫宣和屁股犹豫了一下才稳稳坐下。他立刻跟李敬圭使眼色李敬圭便看看屋门康瑞放下筷子起来推开门就站在走廊咳嗽几声不动了。
看康瑞守好了门李敬圭这才压低声音问:“哥哥?果真是这样?”
陈大胜与他们不一样他是成天站在东明殿外的有时候便是他干爹不与他说他也是城中一众少爷里消息最灵通的。
只他从不出来交际就把旁人急死了。
桂家倒了这朝上便空出一大堆位置可是这些位置是早就有人占坑的轮不到李敬圭这些少爷们动手若是十不赦大逆反叛就殃及最少三族那么空下来的位置便更多了尤其是地方职官会空出很多很多位置。
甭看李敬圭是太师孙子他爷看不上这样的牙缝肉便不会回家说皇爷更不会带着养子们东明殿甚至皇子们都少去东明殿。
陈大胜消息灵通他愿意提前告知这就是天大的人情李卫两家少爷有了消息便能安排自己人在定罪之前提前占坑若是再等到年后案子审结完毕那就什么都迟了。
陈大胜跟郑阿蛮天然的有些对立这些消息他是不会告诉郑阿蛮的。
陈大胜又吃了几口肉这才笑笑没有直接回答李敬圭的疑问却说:“我今儿进城偶然看到这事儿也非故意不过有件事儿我也不准备瞒着你们你们都知道的我从谭家军出来的在那边受了些罪虽不至于成了仇家可……到底心有不甘啊!”
李敬圭闻言脸上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道:“明白了哥哥且安心谁都行渣都不给他家剩一粒!”
陈大胜脸上顿时冒了甜笑着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喝完才扭脸看着门口道:“大冷天你站门口作甚?赶紧进来暖和着!”
康瑞就搓着手笑说:“嘿!这街下血腥气重了些我这不是心软么……”他笑眯眯的进了屋坐下伺候了几位大爷酒这才说:“几位哥哥可知道最近城中有桩奇事儿?”
陈大胜放下酒杯问:“何事?”
明面看康瑞是国公府的他却是个旁支嫡次子他爹都接着人家国公府的檐下雨滴子过活的何况他。
却也是这小子幸运他是个跤迷儿李敬圭也是稀里糊涂的就混着混着到了李敬圭的身边成为他的跟脚这才开始在燕京崭露头角。
他凭的是什么便是机灵知趣三教九流消息灵通最会看眼色一人。
看陈大胜问他康瑞便说:“前几日西市暗场子出了个五千贯的大局几位哥哥可知道?”
陈大胜闻言手里的杯子就一犹豫放下杯子夹了一口猴头菇吃吃完才说:“我娘子一月才给我五百文我去哪儿知道五千贯的局子?”
看陈大胜他们感兴趣康瑞便来劲了他坐下便说:“嘿!一人一命我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几位哥哥可知道乌秀此人?”
李敬圭闻言立刻便去看陈大胜。
陈大胜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还吸吸鼻子道:“知道从前常见最近到不知这家伙的消息了谭唯同的小舅子呗不是说他被废了么?”
康瑞闻言便叹气:“废了?又发市了几位哥哥这事儿我跟你们说忒奇忒妙跟话本子一般有意思……哎~?”
卫宣和伸手就敲了他一下骂道:“凭的罗嗦赶紧说什么忒奇忒妙?”
康瑞看卫宣和急了这才讪讪的笑笑说:“嗨那不是前段时间那乌秀得了个宝贝么一条他家祖传前朝内造的金镶宝石玉珊瑚阔腰带……”
正在喝汤的陈大胜当下就呛了。
李敬圭听完也笑他一边帮陈大胜拍后背一边骂:“什么破东西还算得个宝贝那傻小子围着那条破带子每天乱窜我见到好几次了还祖传的宝贝?你听他们吹牛。”
可卫宣和却说:“东礼莫要捣乱你什么位置你看的破烂货拿出去外面也是放在家里传家的我爹前几日还唠叨过今年皇爷预备打赏的单子我爹在前你跟小花他们在末尾你的东西跟我们的可不一样随随便便都是内造的我记得头回去你屋子你琴室那几张琴你可还记得?”
周礼中说以青圭礼东方李敬圭的字是东礼。
李敬圭愣了下便问:“你说那几张时琴?”
卫宣和闻言顿时唾弃:“什么时琴!亏得你还是太师的孙子!别的不说其中一张叫做乘月的那是古书里都有记载的我当时一看就吓一跳又看你不在意怕露了怯便没说我还想问你呢?你哪儿来的?”
李敬圭愣了半响好半天才忆起道:“前朝贵妃吕氏娘家的我那天去晚了皇爷就随便揪了两箱子给我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还那般重回家一看给我气坏了一箱破木头一箱四张琴……这不是回家住了么他们给我预备了个琴室也不知道谁把那些东西拖出来了我又不会弹琴什么乘月奔雷的你还真以为我在家里上课的?”
说到这里他得意洋洋的一晃脑袋:“皇爷也不懂就是他给的这两箱子破玩意儿……”
陈大胜一伸手堵了他的嘴就对着康瑞歪歪头。
康瑞蹦起来又去看走廊。
陈大胜便说:“你想死别坑我以后说这些话找个安稳地方这一点你不如阿蛮有些事儿阿蛮能放在肚子里烂了他都不露一字半句。”
李敬圭抿嘴伸手跟陈大胜碰了下杯笑道:“嘿嘿有时候我还挺厌恶这样的日子家里不能随便说话外面也不成……算了……”
他抬脸看向康瑞道:“你回来继续说人家那根祖传什么带?”
康瑞掩门很认真的对李敬圭说:“金镶宝石玉珊瑚阔腰带前朝内造那乌秀带出来几次就有外地豪商看上了先给他三百贯他不卖后来一路就叫价到千贯……”
陈大胜夹珍菇的手便有些沉重了。
越想越气他便从腰下解了皮褡裢豁出去一般的丢在桌子上又恨声道:“不过了今儿这顿我请!”
李敬圭不知道陈大胜为何生气然而从铁公鸡身上拔毛便是世间最开心之事他笑眯眯的一伸手取过褡裢打开描金的合扣反手一倒便是一堆铜钱落下。
陈大胜看着这堆铜钱就深吸一口气伸手又摸回十数个道:“再给我剩几个。”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李敬圭就受不了的又把铜钱给陈大胜塞回去还帮他挂回腰间道:“哥都给你!一文都不要你的你说你这日子过得成日子被小嫂子就管成个这个模样就绸也不敢穿钱儿也不敢用你是啥?你家里吃打受骂的耕牛么?这也太刻薄了!”
陈大胜就对他瞪眼:“瞎说什么呢?我娘子才不是这样人呢我娘子对我好着呢!”
他一伸手解开腰带撩起袍子露出里面不似凡品的紫貂炫耀:“瞧见没我娘子都给我挂在里面了。”
众人什么眼光一看这貂毛便不凡那貂皮本色黑本色白本色黄本色灰黑有的是紫貂本就一张难求上等紫貂更是难见秋冬换毛之后的顶级紫貂世上难求。
人家倒好这一身里面挂了最少八张那颜色毛尖都均的吓人若一只偌大貂精身上扒下来的。
众人看的无语最爱讲究的卫宣和就气死了要是有这样的貂皮给他一张他都要找最好的匠人缝制做成极美的围脖全城炫耀这个倒好全挂在里面了。
可他不知这几张紫貂可不是宫里赏的也不是佘青岭贴补儿子的人家七茜儿没事儿常去后山溜达这是人家猎的。
会过日子的小媳妇就从不在城里买高价的东西那是能不花钱就绝不花钱。
不但这几张紫貂家里大毛的狐裘狼皮褥子熊皮垫子虎皮过于张扬她没敢整总之入冬动物换好皮子之后她就没少折腾。
卫宣和一伸手掩了陈大胜的袍子道:“恩你娘子疼你咱们知道了也不想听了以后你也别给旁人看了!”他说完就满面绝望的对康瑞说:“说你那腰带!那条前朝内造的金镶宝石玉珊瑚阔腰带!!”
康瑞笑的不成了都笑完他才慢慢说起乌秀那事儿。
话说乌秀有一条可传家的腰带他常带出去炫耀便被城中一位豪商相中了那位豪商几次想买乌秀只是不卖如此那豪商便做了个局寻了宴春楼的白牡丹做下钩子。
早没有这条腰带的时候那乌秀就黏上人家白牡丹了如此美人一勾手那乌秀便入了套子这不是前几日坊市里的跤场开局么乌秀也去了他那天本点了白牡丹作陪那豪商也去点了这两人互相攀比叫价便越来越高后一生气就起了局。
乌秀出了那条祖传的腰带那豪客出了今年外地贩来的茶饼都作价一千贯那本是个暗场子那豪客又做了局便等着乌秀上钩嘿!偏巧了局才开不久人家商会巡查到了这就算那豪客倒霉了。
就如这国家有秋官掌刑狱人家商家为了保证公平性人家也有巡查。
乌秀眼拙可人家行会巡查一看就不对后来乌秀输了那巡查却说都是出来做买卖的便不能你看中什么就想着法子做局套了人家的你若这样做这城里的局子便不要开了这是伤根的手段。
这事儿闹的很大人家行会那边要开了那茶商入京的资历后那商人就找了好些关系认罚这才有商会做主判局钱五倍赔付乌秀。如此乌秀便发了一大笔五千贯的外财。
康瑞说完真真是满面的羡慕道:“真是一人一命该人家发市呢这小子也精怪这几日正在城中买大宅呢说是要置办一套少说三千贯的大宅哎呦!就羡慕不来啊……那小子……”
他这话还没羡慕完呢便听到街下有人大喊道:“来人啊!有人劫囚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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