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溘然而逝对主战派将臣来说有如参天巨木倒折内心积郁的幽愤再也压抑不住再也顾不得诸多禁忌纷纷赶来青叶巷祭拜。
开封府衙得信生怕闹出什么乱子也是紧急调派数百衙役赶来维持秩序。
最初时衙役得到的命令是允许官员武将进青叶巷吊唁王宅之中则由杨永栋等人劝吊唁将臣上过香后就先行离开;为避免太过混乱衙役则将闻讯赶来的普通民众阻拦在巷子外。
赤扈人南侵以来内城民众所经受的处境看上去要比外(郭)城忍饥挨饿的难民好得多但被困城中数月生存也日益唯艰心间也早就沉积太多难以渲泄的不满。
而近日来朝中为凑足乞和的赔偿银款诏令开封府衙在城中搜检金银不论官民皆可搜身索宅内城也是被搅得鸡犬不宁怨声载道。
更不要说在大多数生性怯弱、畏惧刀兵的庸凡大众之外城中也绝不缺血性抗争之辈他们向来就拥护王禀与敌抗争、不屈其志的主张对朝廷卑躬屈膝以事胡虏的姿态满心愤恨。
他们听闻王禀溘然离世也视如惊天噩耗在夜色里纷纷往青叶巷赶来祭拜。
开封府衙役起初想要将这些民众阻挡在外面但很快就控制不住场面成百上千的吊唁民众将两三百名衙役组成的封锁线冲散开。少数衙役看不清形势还试图对祭奠民众动手却反被愤怒的民众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
成百上千的民众得以到灵堂前祭拜王禀但这事不会就止打住。
王禀仅仅被夺职九日就溘然而世内中缘由众人怎么可能不关心、不议论?宣武军覆灭之日王禀呕血昏厥之事自然在这时也就传开来;今日草铺桥粥场之变虽说秦之惠、许浚等人被当场打死但没有人以为朝中奸臣就除尽了。
民心激烈起来很快就有人倡议去叩宫门请官家清除奸贼余党以慰王禀及三千宣武军卒在天之灵。
好些中下层武吏也是义愤填膺要跟着一起去叩宫门刘衍、梁文江、许璞等将阻拦不住也无意阻拦;杨永栋以及子时以治丧名义、奉旨赶到王宅的开封府尹魏宏等官员害怕引火烧身沦为众矢之的压根就不敢出头劝阻。
眼见熊熊大火即将燎原烧起朱沆担心事态会进一步失控与王番、卢雄紧急商议片晌找了一个借口与卢雄从青叶巷脱身赶往玉绶桥南的巷子里。
朱沆照着记忆与卢雄摸黑走到之前曾随徐怀藏身的小院前没等他们叩门院门从里面悄然打开。
院子里一片漆黑卢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朱沆见周景站在院中压低声音问道:“徐怀可在此间?”
院子里没有掌灯黑咕隆咚一片朱沆也不知道徐怀在不在此间。
“朱沆郎君这点小动静就沉不住气?”徐怀站在屋脊上笑问过来。
朱沆这才隐约看到徐怀他们站在屋脊上模糊的身影心想他与卢雄过桥来徐怀便看在眼底。
周景与卢雄带着朱沆攀上屋顶。
朱沆颤巍巍踩着瓦片骑坐在高耸的房脊上朝北眺望却见成百上千的民众或举火把或举灯笼这时候已经往皇宫方向行去在深沉的夜色里仿佛蜿蜒而愤怒的巨龙维持秩序的禁卒及开封府衙役根本不敢阻拦。
“你确定这不会出乱子?”朱沆有些胆颤心惊的看向袖手立在房脊之上的徐怀问道。
“不会”
徐怀沉毅说道
“郭城民众喧腾内城主战派将臣今夜也激愤不已是宫里那位敢弹压沸腾的民意还是王戚庸、汪伯潜之流敢轻举妄动?王戚庸、汪伯潜之流不惜卑躬屈膝向赤扈人乞和他们真的以为就此能根除大患吗?他们真的就看不到这么做只会滋长赤扈人无底洞一般的贪欲吗?不他们没有这么蠢种种后果他们都能看得到但是他们从头到尾更多只想着保全自己以为将虏兵挡在城垣之外他们不需直面刀兵天下就太平了。他们不会看到城垣之外有多少黎民百姓惨遭屠杀也不会去理会。为了避免虏兵强攻汴梁他们可以献上数以千万计的金银可以怂恿那个无胆之人献上宗室女抵偿金银他们以为虏兵即便再度南侵他们只要保存住西军及京畿禁军的实力就还有可能守住这座早就千疮百孔的城池或者说他们以为守城并不是难事;甚至下次他们可以继续乞和放任虏兵在汴梁之外屠戮抢掠——现在好了大火在城内烧起就在他们眼鼻子底子熊熊烧起甚至主战派将臣都裹胁其中他们敢干什么敢鱼死网破?他们的软骨病决定他们只敢对城池之外的乱民大举屠刀但乱民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就绝不敢轻举妄动。这就是伏尸千里与五步之祸的区别古人早就看透了。朱沆郎君你不用担心什么他们不敢的。你现在还是快回去跟王番郎君在一起我所料不差的话宫中应该很快就会召你们进宫商议对策少不得还会给你与王番郎君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朱沆自嘲笑道。
“加官进爵也不是坏事啊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你及王番郎君你们就可以挑挑捡捡了……”徐怀笑道。
朱沆叹了一口气说道:“但愿今夜这事能平息过去要不然对你太不利了!到时候天下只会记得是你祸乱了汴梁啊!”
“就算今夜能平息过去世人就会减轻对我居心叵测的印象了?”徐怀哂然一笑说道。
“唉!”朱沆轻叹一口气说道“有你这番话我放心不少我这回去。”
“周爷派两人护送朱沆郎君先过桥我还有些话跟徐怀说。”卢雄说道。
“我送朱沆郎君过桥去。”周景说罢先滑下屋檐纵跳下去从廊下接朱沆下来悄然出院去。
徐怀在房脊上坐下来问卢雄:“相爷去世时可是有什么话留给我还是卢爷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们上次走后相爷除了絮絮叨叨跟萱小姐说些家常话就没有怎么议论过朝堂之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看透了还是满心忧虑而去。”卢雄说道。
“这世道谁有可能看通透啊!”徐怀叹道。
“或许吧”卢雄说道“不过相爷午前听到草铺桥粥场起了乱子说这才是你的行事风格有时候就应该不破不立说这话时精神还有可以;后来王番郎当、萱小姐有事去忙相爷又叹气说世间绝少人有不破不立的勇气也就绝少人能真正识得不破不立的深意。我当时听得稀里糊涂的但刚才宅子里乱糟糟一片连朱沆郎君都有些惊慌坐不住了我才又想起相爷说的这些话来。而事实上相爷也曾对你有所误解归京后相爷也很是后悔在岚州没有阻止王番举荐曹师雄……”
“那些都是细枝末节即便阻止曹师雄执掌岚州也不可能扭转什么。”徐怀说道。
“局势会如何发展我也不看透彻但我想今日发生诸多事朱沆郎君都有些坐不住了这要是传到景王耳中怕未必能彻底明了你的心意吧?”卢雄说道“我想这或许才是相爷要留给你的话……”
“景王能不能彻底明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是顾及不到喽”徐怀感慨说道“此间事了卢爷也去楚山吧!”
“我去楚山王番郎君要是对楚山行事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谁能解说一二?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有到动不了的时候”卢雄笑道“再说虏兵北撤后倘若朝廷对王番郎君夺情就得是萱小姐护送相爷的棺木归乡我怎么可能放心萱小姐身边没有一个人照应?”
当世犹重孝道既然看到汴梁会遭陷落怎么都不可能将王禀安葬在汴梁附近。
照礼制王番应扶柩返回郢州并在郢州祖居守孝。
不过朝廷现在倘若启用王番平息事端待虏兵北撤后也不可能一脚将王番踢开多半对王番夺情加以挽留。
王番功利心颇重卢雄还是了解的。
特别是当下宫中要借助王番、朱沆平息事端王番、朱沆也就有机会、底气在汴梁之外谋取有助于拥立景王的差遣到时候当然会接受夺情留任;那就只能是王萱代父行孝护送王番的灵柩返回郢州。
当然卢雄也能理解徐怀本意也是希望以此壮大景王一系的实力甚至通过王番将主战派将臣凝聚到景王麾下。
卢雄也恰恰能看明白这些所以决定不去楚山。
他想着先护送王萱扶柩归乡继续留在王家任事将来徐怀与王番要是有什么分歧他还能居中说项一二。
这显然不是王孔、郑寿能承担、或者他们愿意承担的重任。
卢雄心里也禁不住感慨以相爷识人之明都难免曾对徐怀存有误解王孔、郑寿二人怎么可能会真正明白徐怀的用心?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我先回去了。宅子里乱糟糟一片还真不能离开太久。”卢雄直接走到一侧从屋脊往巷子里跃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卢爷是真正看懂你的人哩”徐武碛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吭声这时候忍不住感慨道“你或许真应该接受史先生建议那应该是一条更容易走通的路!”
“那条路对我们来说或许会更容易一些但最终难度更大;你没看萧林石他们都差点放弃吗?”徐怀摇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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