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泰瑞所猜测的那样,跳跳车真正会跳起来的时候,就意味它快要坏掉了。
但许多拉契卡人并不会立刻就去修好它。他们会毫不在意地让它跳一阵儿,直到它彻底跳不动。
他们觉得它一跳一跳的也挺有趣。
“就像骑在噗噗兽上一样!”
他们刚刚认识的新朋友,一个叫俄莉的大块头拉契卡女人告诉他们。
“你们知道噗噗兽吗?”她比手画脚,嗓门儿大得让伊斯觉得自己的头骨都在随之震动:“那是一种两脚兽,腿很粗头很大,拉屎的时候总是噗噗拉出一大滩。它跑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跳一跳的,但还挺快,从前没有车的时候,我们的爷爷奶奶那一辈,就是骑着噗噗兽放牧的呢!”
“现在也骑!”
附近有个男人高兴地吼了一句:“下个月就有骑噗噗兽大赛,你们也可以来参加啊!”
伊斯一点也不想参加——他想起那“噗噗的一大滩”,脸都是绿的。
难怪他一直觉得镇子里弥漫着一种牛粪马粪一样的臭气好在路上应该有人打扫,倒不至于满地都是。
因为有人提起了骑噗噗兽大赛,周围便有更多的人热烈地讨论起下个月的庆典。那庆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c感谢某位神明的恩赐之类的名目,只是为了庆祝“今年的雨也下得刚刚好”它甚至都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就是在雨季末随便挑一个日子,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喝酒吃肉聊天比赛。
除掉最后一项,其他其实也就是他们工作之外的日常生活了。
说他们知足常乐也好,胸无大志也好,许多拉契卡人并没有太高的追求。固然也有人会跑去大城市,甚至别的星球,寻求更好的发展,但大多数拉契卡人还是像从前一样,过着朴实而简单的生活。因为布瑞坦帝国带来的各种技术,他们也比从前更加轻松和悠闲,为此,他们甚至并不像许多被压迫和掠夺过的星球的人那样痛恨布瑞坦人。
当然,那也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在被逼到忍无可忍时才奋起反抗,而是一旦察觉到不对就立刻拍案而起,并且获得了胜利。
他们甚至对机器人都没什么排斥,尽管拉契卡的机器人也不多——他们觉得用不上。
因此,当泰丝问起诺内山的岩画,问起是否有布瑞坦人曾经为此来过这里,他们也完全没有什么避讳和警惕的样子,反而兴致勃勃地回忆着,互相补充。
但他们知道的其实也不多。
布瑞坦人的确曾经来过这里,但最初并不是为了考古,而是为了勘探,最终收获的却只有那些奇怪的岩画。因为诺内山和周围的很大一片森林,终年都被笼罩在迷雾之中。当时的勘探者,不知是撞了什么大运,正好遇上了难得一见的迷雾消散的日子,开着飞船在山间探索时看到了一片山崖上的岩画,惊讶万分地拍了几张照片。
而后闻讯而至的c真正的考古学家们,就没有这样的好运了。
诺内山的雾十分奇怪,极少有消散的时候。从都尼镇往北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诺内山几座山峰的雪顶,但雪线以下,就是翻腾的云海,云海之下,则是迷雾笼罩的山林,无论是雨季还是旱季,刮风下雨还是阳光普照,那雾气都极少散去,但不知道隔上多久,却又偶尔有那么毫无规律的半天或几天,云雾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让人们能清楚地看到那宏伟的山脉黛青的山脊和满山的苍翠。
俄莉听自己的爷爷说,他这一辈子,也就看到那一次雾散。
据说都尼镇为此很热闹过一阵儿——那时还没有镇,只是都尼部落的聚居地。但因为始终探不出个究竟,那热闹也很快就散了。布瑞坦人有很多个星球可以探秘,实在没必要一直蹲在这个让他们毫无成就感的地方。不说别的,单是在拉契卡,其他地方也有好几处保存得还相当完整的史前遗迹呢!
只有少数格外固执的人留了下来,其中有一个,从年轻待到年老,直到布瑞坦帝国分裂之后,二十多年前才没了消息。有人说他终于放弃,偷偷地溜回了家,也有人说他钻进了雾林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们叫他‘红脸儿’,因为他的皮肤是红色的。”俄莉努力回忆着,但她已经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他还带了个小机器人,圆头圆脑的挺可爱,像个小小孩儿。”
周围的人也没人记得那人的名字,就记得特别拗口。倒是那个小机器人的名字,因为简单,反而被他们记住了。
“它就叫小圆。”俄莉说。
小圆的主人也并不是个考古学家,而是个科学家,总是摆弄着一些奇怪的机器,试图解开那片云雾之谜。
附近的人常去
看热闹,但很难理解他的执着。就算解不开又怎样呢?就算云雾不散又怎样呢?又不妨碍他们的生活。
“你们就没什么传说吗?”泰丝问道,“关于那些雾。”
“那可多啦!”俄莉一拍大腿,“你要听哪个?”
“呃最古老的?”泰丝试探着。
“我也不知道哪个是最古老的哦。”俄莉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我爷爷讲给我听的故事吧。虽然我们都觉得这个故事太憋屈了一点,但也挺好听的。”
说是讲,她事实上是唱出来的,而听着听着,伊斯握着酒杯的手,竟不自觉地越来越紧。
这个故事,似曾相识。
不算太长的一首歌,讲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居然胆敢偷走神明的新娘,他和他的家人全都变成了石像,而他家园,他的部族,也永远被困在了迷雾之中。至今,如果有人踏入那片迷雾,仍有可能会遇到那些被遗忘在世界之外遗忘在时光之外的人,他们在迷雾里永远地徘徊,不知今夕何夕,也永远无法离开。
这实在很像克利瑟斯堡那个年轻的冒险者的故事。而他的尸骨和他的朋友们的石像,如今还埋在克利瑟斯堡外的墓园里。
这是巧合,还是某个同样熟悉这个故事的人,无意间留下的?
伊斯突然间口干舌燥,连灌了好几口酒才稍稍冷静下来。
一直偷眼看他的同伴们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是埃德,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呢。虽然他或许是在几千年前到过这里但他毕竟来过。
但关于这个故事,俄莉也同样说不出来历。
传说而已——传说能有什么来历呢?许多年前某个无聊的夜晚,有人编了个故事来哄小孩儿,幸运地流传了下去的话,也会变成传说啊。
“所以,你们也相信神明的存在吗?”菲利问了另一个问题。
“也算是吧?”俄莉自己居然也不是很确定,“瞧,我们这里,从古以来,老人们传下的故事,都告诉我们,神是存在的,但毕竟谁也没有见过呢。而且,就算是古时候,如果我们不去招惹那些神,神也多半不会对我们怎么样啦。离他们远一点就好了。”
布瑞坦人带来的一切,对当地古老的文明多少有些冲击。但拉契卡人的信仰,本身就有点像燿星界的赫特兰德人。他们相信神明的存在和他们强大的力量,却并不把任何神明当成需要自己顶礼膜拜的偶像,而是把他们当成共存于这个世界的强大邻居,默默地敬而远之。与诸神相比,真要说有什么信仰的话,他们倒是更感谢天与地,感谢阳光c雨水和风,感谢肥沃的泥土和从不辜负他们的努力的动物与植物感谢聪明又勇敢的他们自己。
没错,拉契卡人就是这么自信!
“据说,更久远的时候,我们的祖先还跟某些神打过仗,然后,是我们赢了呢!”俄莉十分骄傲地挺胸,泰丝配合地啪啪啪鼓掌:“拉塔波拉!”
然后她们一起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用力碰杯。
拉契卡人是真的爱喝酒,除了这个纯粹的酒馆之外,镇上大大小小的店,不管是卖什么的,都留着几个可以坐下来喝酒的位置,也都卖自己家酿的酒。但他们酒品很好,如果有人不爱喝,也绝不会强迫别人,照他们的话来说,喝酒是为了开心,可被迫喝酒显然是不开心的,那喝了又有什么意义呢?简直是浪费了好酒嘛!
所以,虽然他们实在是很吵,伊斯倒也能坐得住。他们请客,让酒馆里的人都好好喝了一顿,一直闹到深夜才散。菲利·泽里一路上话都不是很多,还让泰丝好好感慨了一番,觉得这十几年的时间,菲利身上增长的不止是皱纹和白发,好像也终于有了点“圣骑士团长”的沉稳威严。
然而菲利的酒量显然并没有增长多少。几杯酒下去,从前那个大大咧咧c只想混吃等死的圣骑士就又回来了,拍桌子拍得咚咚响,笑起来比谁都大声。
而伊斯觉得他似乎还是更喜欢这样的菲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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