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沉默许久,只得据实以告,“小主人,自三万年前那场大战,妖魔两界全线溃败后,我受凤君之托,护你躲避仙界与人间修者追捕,几次争斗中,我无意间被伤及魂魄,如今记忆不全。”
“就连洛易歌都被我遗忘,方才在此界外,通过与她交谈,我才记起当年一二旧事——待在凤君身边的年岁太长,当年故人又都在大战中死去,我实难辨别自身记忆究竟还剩几分。”
林朝鸣沉默下来。
南楚皇宫的旧事、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鬼族诅咒、同闻磬的上一世以及春蚕纠葛、还有自己未探清缘由的重生……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水面下往上冒的气泡,咕噜噜一大串,全都环在他的周围。
而他必须将这镜中世界破除,才能腾出手来将这桩桩件件都厘清。
许是对自己派不上用场的内疚,太岁搜肠刮肚地又憋出个重要讯息:“但凤君一生……所有悲剧,皆因九阴而起。”
它长叹一声,“若说遗憾,想必唯有九阴能够得上他心中遗憾。”
二者沟通时,闻磬始终沉默地给林朝鸣当靠垫,心猿意马地用指尖绕着林朝鸣垂落身侧的长发,听到这里,他蓦地出声问道:
“此话怎讲?”
太岁这才注意到他,于南楚皇宫时,闻磬身上是魔族气息,自然能让修灵力的仙者格外警觉,但此刻的‘九阴’周身行走的是同样的灵力,便被太岁粗心忽略了。
待太岁看清他二人此刻模样与情境,更是吓了一大跳:
“你!你们!”
“怎可用凤君与九阴的模样做出这等……!”
闻磬顺手抄起林朝鸣的手腕,捏出那木环,噙着笑意提醒,“不巧,此等苟且之事,正是此界记载中凤君与九阴本尊所为,我二人不过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扮演者。”
察觉他气息落下,林朝鸣僵了片刻,从床铺上瞬间出现在床前,化灵力作法衣的行动越发熟练。
太岁还在极度的震撼中,木环与林朝鸣略苍白的手腕上簌簌抖动。
直到林朝鸣附和地告诉他,真相确实如此,闻磬并未撒谎。
恍惚许久,太岁忽地自语出一句:“莫非当年九阴离开妖族,竟是因此事?”
“什么?”
林朝鸣低声问。
太岁勉强镇定心神,“正如我方才所言,凤君与九阴于宸极一万九千九百年出现嫌隙,随后九阴离开妖族,彼时妖界有颇多猜测,谁也不知他二人为何这般,只有传言说,不知从哪天起,凤君对九阴皆避而不见,即使见面,也多因公事,态度冷淡,才将九阴逼走。”
但如果是……
当年他们俩之间有这样一场意外,也许是九阴在某种情况下,诱使凤君与他发生这等关系,这突如其来的嫌隙,便能说通。
想到这里,太岁愤怒地又开始颤抖了,从自己几万年间储存的词汇量里搜刮出那些最恶毒的开始骂九阴这条龙:
“当年凤君将这条龙带回妖族,妖界便不同意!”
“龙族早在数十万年前就背叛妖族,踏破虚空举族而去,还将妖族的传承之地破坏泰半而走,致使妖族诸多生灵不得不放弃独有的妖力修炼之路,转而以灵气入体,与仙族、人族抢夺这天地灵气,若非如此,后面诸多悲剧便也不会发生!”
“九阴这厮,不过一条最下等的烛龙,既被龙族舍弃,便是他命该如此,凤君便是太过仁慈,非但将他带回身边,还亲自教授他功课,最后却养出了什么?”
“真是一条白眼狼!”
简直不忠不义!
闻磬却扯起唇角,单手支在床榻边,神色不明地侧头看来:“若只有九阴一人背叛,或许是他之过,但我看而今这仙帝,曾经与凤君关系倒也不差,缘何最后六界大战时,却将妖族屠杀殆尽,连凤君的下一代也不肯放过?”
“由此可见,根源还在于凤君的眼光着实不太好。”
太岁哪能忍他在自己跟前放肆,当即从林朝鸣的手腕脱离,木片于空中膨胀成团,仿佛河豚般冲闻磬所在处龇牙咧嘴:
“你这臭虫烂蛇也配议论我妖族之王?”
“就凭你那一身的恶臭血脉,我便知你是谁的后代,果真如那忘恩负义之辈相同,恩将仇报真是你们龙族一脉相承的‘好品格’,上一世杀我小主人之仇,待春蚕之毒一解,我必取你性命。”
闻磬不咸不淡地怼它,“既如此忠心耿耿,怎不见你上一世在我走火入魔时出来护主?反倒叫他无故丧命?”
太岁并非重生,它哪能具体知道他们俩上一世的事情,听到这话,只恨不能引来天雷当场将这混血魔龙劈死。
天雷并未出现,倒是有一簇熟悉的红焰出现在两人之间。
林朝鸣站在他们俩之间,右手掌心朝上,托着不断跳跃的红莲业火,朝左右各一瞥:“你们是想在此界将我们灵魂吸收前,先一步同归于尽?”
“要我帮忙成全你们吗?”
闻磬、太岁:“……”
他俩同时噤声,消停了。
收起红莲业火,林朝鸣往门外的方向看去,察觉到一股新的气息出现,他推开门往外走去,正见到迎来的金鹏。
外头的天色、云朵位置,皆与前两次所见金鹏时分毫无差。
就连金鹏要说的话,林朝鸣都记得清清楚楚:“凤君,今日乃是一年一度的——”
“族会,”他先声夺人,淡淡出声,“走吧。”
金鹏往他身后看去,见到出来的闻磬,有心想要问些什么,终究只是抖了抖翅膀,随他离开。
太岁跟在林朝鸣身边,准备给他出谋划策,临走前,林朝鸣对闻磬丢下一句:“见机行事。”
-
渺影洲永远不让林朝鸣看清,又被云雾覆盖。
随后就是成为千祺的封诀,朝着大殿当中的他走来,在林朝鸣以为他又要自报身份时,这壮硕的身躯却沉默半晌后,仿佛提线木偶般开口:
“凤君,千祺此次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太岁给林朝鸣嘀嘀咕咕地传音:“他对此幻境并不熟悉,亦不知破局之法,约莫是心神摇摆时,被此界钻了空子,如今神智已不清晰。”
顿了顿,它又说:“凤君答应了千祺此次的邀约,亲率妖族大军赴战场支援仙族,可惜魔族那边有九阴领一支奇兵,破了仙族的局,凤君于战场上同九阴兵戎相见,错手将九阴打伤。待九阴养伤归来,又与千祺对上,千祺力战不逮,九阴欲取其性命,是凤君上前替好友挡下,而后负伤离开战场,于妖界休养。”
“或许……凤君并不愿与九阴相见于战场?”
林朝鸣并不了解凤璃,听从了太岁的建议,待封诀干巴巴地以千祺身份说完邀约,他便礼貌地回绝。
一直在他身侧当背景板的金鹏忽然抬眸,定定地看向这边,眼睛里像是有弯钩:
“千祺乃是凤君至交好友,妖族又是仙族盟友。”
“好友、盟友皆有难,凤君何故不驰援?我妖族并无此等背信弃义的领袖。”
“凤君、凤君……”
他又开始念叨。
林朝鸣试图抗争,红莲业火从掌心燃起,却还没来得及烧起什么,就随着他垂落的手同样熄灭。
再在那房间里醒来时,林朝鸣已有几分麻木,他甚至都快要将闻磬的腹肌形状记得清清楚楚,单手撑着对方胸膛想坐起来时,闻磬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腕。
另一手摸上他的脖颈。
“啪”一声。
林朝鸣用力把他动作拍开,眼神冷得像是要把他冻死在这里。
胸膛里溢出一声闷笑,闻磬倒也不在意他这动作,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你颈侧的牙印不见了。”
林朝鸣不知他在发什么骚,只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问:“方才那遭,可有何反常之处?”
闻磬勾着唇应他:“并无。我还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就被你拉回至此处。”
林朝鸣翻身下去,推门而出,见外面天色仍未启明,披着衣裳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金鹏出现,当那青年朝这边走来时,天微微亮,云彩、大树、影子,一切的模样又与前几次印证。
同样的族会、同样的见千祺。
林朝鸣这次选择了与他同去战场。
-
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
再高贵的仙、再强大的魔,于战场上的形态,与蝼蚁般的人类战争并无不同,顶多将狼烟烽火的痕迹,化成灵力与魔力肆虐的模样,而后杀伤力赛过前者无数倍。
林朝鸣看着自己手中所执的烈焰火纹攀附的长剑。
再看到对面浑身是血、正冲自己笑得恣意的闻磬。
闻磬手中提着的七杀长剑,如今不知饱饮过多少鲜血,剑柄上的红光仿佛妖异的红眸,能将任何直视这长剑者灵魂都连着鲜血吸进去。
滴答。
林朝鸣好似听见鲜血从剑尖滴落的声音。
他不自觉握紧了剑柄,浑身骨头被巨石压碎的恐惧将他覆盖,他的手又开始颤抖。
见到林朝鸣眼底的杀意,闻磬轻叹一口气。
随后,他做了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动作——
上一世屠尽逍遥宗、令修者闻之色变的七杀魔剑,而今正被它的主人如丢破铜烂铁一半,随意丢在脚边的地上,甚至同碎石碰出清脆声音。
“来。”他对林朝鸣说,“我不会再用此剑伤你。”
林朝鸣掌心攥剑力气紧到极致。
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从身后金鹏那里发出的一道金光,他眼睁睁看着闻磬被那金光击中,倒退十几步,口中吐出鲜血来。
林朝鸣:“!”
他刚往前半步,周围就又是雾气变化,先前血色漫天的战场消失不见,又成了先前的金色大殿,而金鹏换了身衣衫,在他跟前客气地问:
“凤君。”
“鲛族于东海携礼前来,是否宣见?”
林朝鸣的眼前还是闻磬吐血的那一幕,下意识问:“他呢?”
“谁?”
“……九阴。”
金鹏又用那种困惑的目光看他:“自仙魔大战结束后,您亲自下令,从此妖界不得再提起这龙,您忘了么?”
林朝鸣莫名生出焦躁感来,直觉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在金鹏问起是否宣鲛族前来时,他出声拒绝,结果被金鹏以“凤君从来体恤各族、宽仁善良”等理由,再次打回了初始时间。
-
这次林朝鸣后腰的疼痛是前所未有地强烈。
闻磬比他先有了动作,似是护了护他的腰,但林朝鸣这一回却没能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没力气,直接软在对方怀里。
若有所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时间似乎在往前。”
林朝鸣出声想接他的话,可一张嘴,就控制不住地软了嗓音,腿上还有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打湿。
等他摸完之后摊开掌心,便见到指缝里沾着一些……
浊白之物。
林朝鸣:“……!”
闻磬扶了扶他的后颈,如今林朝鸣的颈侧没有那牙印,让他掌中有些不得劲,但还是勉强挪开注意力,带着点笑提醒道。
“六殿下可要抓紧了。”
“我自身记忆已经开始模糊,若殿下再这般没头没脑地反复——”
“或许下次醒来,你我就得将这活春宫演完才能继续了。”
他用舌尖依次扫过口中齿列。
不知在为什么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闻狗你这是想凤凰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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