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锦于书画一事并不精通,但看苏展心绪激,满眼钦佩,想来叶濯是做了件不怎么简单的事。
总之挺厉害的样子。
叶濯将笔放下,随口问道:“这幅画准备如何处置。”
其他几人一同看向苏展,苏展却只呆立在墙边,眉眼低垂,抿唇不语。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翰林供奉是个有眼力的,上前两步拱手道:“回王爷,循旧例,此画修复完成后需得交到院中。”
“苏编修于此画来说恩同再造,便自己留着吧。”
苏展一怔,供奉又走到他身侧,小声提点:“还不谢王爷赏赐。”
“谢王爷。”
人虽木讷寡言了些,但语气中多少带了些欣喜和感激。
又闲谈两句,叶濯支开翰林供奉,又淡淡地瞥了高齐一眼,高齐立刻会意:“苏大人,其实王爷这次前来是受了在下之托。听闻苏大人于做香一事颇有研究,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苏展看他:“安神香?”
“正是,年初外邦使臣进献的安神香,据说助眠极佳,若在下能研制出款一模一样的,定能风靡长安城。”
他摇头:“难。”
“制不出来?”
“用料刁钻,看不出。”
“那……郡主送大人的安神香,能否拿出一观,兴许我能看出什么来。”
苏展眉心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没了。”
说完也不等高齐再问,又回到墙边继续补画,全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几人面面相觑,叶濯一盏茶刚好喝尽:“走吧。”
出了房门,高齐暴躁的抓了把头发:“以前虽听过这位苏大人的名号,知他性子与旁人不同,不想竟这么不同。与王爷说画的时候不挺能说的么?怎地说起别的,就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赵明锦倒没想这些,苏展手上的安神香也没了,所以到底是不是他?
“以他的速度,《仙人松鹤图》在明夜之前就能修复完成。”
赵明锦没懂。
“翰林院地势偏低,屋内潮湿,他会将画带回家中,”叶濯看她,“若你去抢画,他会怎么做。”
一个眼睛没补好,就跟犯了十恶不
赦大罪似的,若画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赵明锦琢磨:“得跟我拼命。”
叶濯点点头,没再往下说,她在原地驻足片刻:“我明白了。”
抬脚几步追上他,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劫持朝廷官员,得吃牢饭的。”
“抢画而已,不算劫持。”
“那我要是手重把他打晕了,能不能直接……“
叶濯偏头瞪她:“不行。”
赵明锦噗地一声笑出来:“王爷真是……可爱的紧。”
说完直接踏出翰林院,独留下叶濯在原地怔愣出神,高齐走到他身侧啧啧两声:“光天化日之下,孔圣人面前,夫妇二人说话怎能如此不避讳,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叶濯眼中光芒闪耀,唇角缓缓勾出一抹弧度,理都没理他,随即出门上了马车。
高齐:“……”
在外面跑了一日,赵明锦回碧锦园用过晚膳,一觉睡到翌日天明。
她简单洗漱一番,换了件天青色的缀花衣裙,裙摆只及脚踝,穿了双白色流云靴,一身清爽的去谢府看谢如玉。
又两日不见,谢如玉气色好了些许,正倚在窗边看院内灼灼盛开的合欢花。
“如玉?”
谢如玉从怔愣中回神,偏头对她笑了笑:“你来了。”
“我陪你出府走走?”
谢如玉摇头,神色不悲不喜,看得她有些担心,若再这样下去,郁结于心都是轻的,搞不好又要上吊自尽。
“如玉,我今日来是有事想同你说,”她又想了想,觉得可行,“你写给李督元的那封信,被少尹大人看到了。”
谢如玉一愣。
“少尹大人看懂了你信中深意,将此事上告与皇上,现下李督元已经被抓进刑部大牢了。”
“什么?我爹他……”她声音顿住,想起这几日爹娘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瞒了我这个,也罢。若真是他做的,合该吃些苦头,若不是他做的,你们定能找到证据救他出来。”
“我现下就找到证据了。”
谢如玉的目光终于亮起来一些,赵明锦将这些日子查探到的都说给了她听,她听得既认真又仔细,得知不是李督元时,脸上的神色是几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可这轻松也只停了几个瞬息。
“阿锦,
我……”
“如玉,”赵明锦打断她,“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就算发生了那种事,你都没想过认命。你去找了高齐,你约他踏青,不只是想让李督元误会你、离开你,你还想让他帮你查这个案子不是么?”
谢如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抿紧了唇瓣,血色从那里褪去,脸上也苍白了许多。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撇开头,紧咬着牙关不说话。
“你告诉我,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我一定……”
“因为老爷!”是她身后的贴身丫鬟突然出了声。
“翠屏,不许胡说!”
丫鬟眼眶憋的通红:“奴婢没胡说,就是因为老爷!老爷觉得一切都怪小姐自己,还说若不是小姐非要等李校尉三年,早早嫁了,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够了!”
“奴婢就是要说,小姐失了清白,老爷觉得颜面扫地,得知小姐暗中让高大人去查,还狠狠地说了小姐一顿,说谢家的脸都要被小姐败光了。”翠屏越说越难过,“前些日子,小姐前脚退了李校尉的亲事,老爷后脚就要再给定一桩,还逼着小姐去见,那人根本配不上小姐!”
赵明锦听得心头火起:“我找他说理去!”
“不许去!”谢如玉高声叫住她,粗喘了几口气才将涌上来的委屈全部压下,“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她顿住脚步,脊背僵直,拳头被攥的咯吱做响。最后终是忍不住,一拳砸到了墙壁上。
高齐已有几日没见谢如玉,如今又重新查她的案子,还是觉得应该过来探望一下,顺便告知一声。
他穿了件绯红短袍,一条水绿锦裤,走在街上最是惹眼。正要在众人注目之下跨进谢府大门,就见赵明锦脸色不郁的从里面冲出来,而且对他扬手打招呼视而不见。
“娘娘?”他只觉得要出事,赶紧收回腿跟了过去,“娘娘?这一脸杀气是要跟谁打架去?”
赵明锦没理他,继续往前走,手背上的血落在地上一滴,鲜红如朱砂。
“手怎么还受伤了,都打完了?”
“再说话,我不介意打你一顿。”
高齐赶紧闭了嘴,在一旁小跑着跟了她一路,一直跟到闲王府。
闲王府可不是他能随
意乱走的地方,眼见赵明锦消失在了溪水廊桥尽头,他叫了一旁的侍卫过来:“就说我要求见王爷,有要事,特别重要的事!”
赵明锦回了碧锦园,拎着银枪在园里舞了大半个时辰,竹子被杀气震断好几根,芭蕉叶子本就被晒的有些蔫儿,又让银枪扫过,一片零零落落的。
绿儿躲在一旁:“将军这是怎么了,从没见她发这么大火过。”
红儿摇头:“你守好将军,我去取药箱过来。”
心头气闷消了些,赵明锦收了枪,往竹林下方的长椅上一躺,闭着眼睛平心静气。
耳边有脚步声凑近:“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绿儿只能道:“是,将军。”
不多时又听到了脚步声,想来是红儿过来给她包扎,她摆摆手:“一会儿我自己上药就行,先下去吧。”
没听到应声,她也没理,不多时垂在身旁的手突然被握住,清透微凉的触感让她蓦地睁了眼。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叶濯俯身细细清理她手背上的伤,见她想把手抽出来,又温声道:“别乱。”
若是在军营,这点小伤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季二那些糙汉更不会。这些年来,叶濯是唯一一个连她手上破了点皮都要过来问一问的人。
她心头有股奇怪的滋味蔓延开来:“没生气,就是替如玉委屈。”
“因何事委屈。”
赵明锦抿着唇不说话。
“你既不想说,我来猜猜,”叶濯将金疮药涂在她手背上,作很轻,“今日下朝,谢明征去御书房面见皇上,请旨赐死李督元。”
一听到谢明征这三个字,她腾地坐起来:“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
“都是什么。”
“……辱骂朝廷命官,也是要吃牢饭的。”
叶濯淡嗯一声,笑着看她:“在我面前,不算。”
在他面前,更说不出来好吧?
赵明锦扁着嘴坐在那里,听微风徐来,竹叶窸窣,闻他身上的幽淡檀香,心中渐安。
“谢明征为人清高,为官清廉,虽有些好面子,却也算不上错处。他想将这件事捂下来,是为了他与谢家的名声不假,”叶濯声音清淡温润,宛若给倔强的小孩子讲道理一般,“但也是
为了谢如玉能尽快摆脱此事。”
“那也该问问如玉的想法,怎能一意孤行。”
“确实欠妥,”将她伤口包好,叶濯直起身来,拍拍她的发顶,“谢明征是谢如玉的父亲,就算做的再不好,也不会伤害她。”
“李督元要是死了,那就是伤害,你看如玉还能不能活下去,”她摆弄着手上布条绑的结,“你绑的结和军师绑的挺像的。”
都是那种任凭她怎么乱,都不会松开的结。
叶濯垂眸,唇边笑意沉沉。
“对了,谢明征去请旨,皇上怎么说,不会真同意吧?”
“我既暂代刑部尚书之职,总不能让冤案发生在我手上。”
<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