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昌侯府出来,赵明锦神色有些恹恹的,高齐牵着马凑到她身旁来。
“娘娘,王爷着我办案,您说算不算公事。”
赵明锦嗯了一声。
“那既是公事,办案的费用是不是能给结一下?”
她停下脚步:“方才就听你和郡主的贴身丫鬟窃窃私语,可是问到了什么?”
“买了点儿消息,娘娘您看是不是先……”
说着掌心向上,朝赵明锦伸了过来。
赵明锦点头一笑,松了手上缰绳,双手抱在一起按压指节,发出咔咔脆响:“是先说,还是先要银子?”
“凭我与娘娘的交情,谈什么银子,见外了不是。丫鬟说,苏展挺喜欢那安神香的,所以就切了一段给他。”
“安庆郡主的未婚夫君?”
“正是,”高齐用手指头比了小拇指的长度,“说是就切了这么丁点,怕是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就燃没了。”
这倒不见得。
红儿在她房内燃过进贡的安神香,那香材质有些特殊,燃的极慢且效用极佳,还不会产生香灰。
虽然只有短短一截,若省着些用当也是够的。
时近晌午烈日炎炎,赵明锦与高齐站在街头,脸上已有薄汗渗出。
她抬袖抹了把脸:“先吃些东西再说。”
说到吃,高齐立刻来了兴致:“城东有一家过水凉面,正适合这时候吃,佐以香茉和酱牛肉,最是爽口。”
“带路。”
城东的面摊就在街边,用竹子搭了个简单棚子,许是年头太久,竹子经风吹日晒,已看不出翠绿模样,只剩下苍劲的黄。
“娘娘,先吃着牛肉,面一会儿就好,”高齐边说边坐到一旁,狠吃了两块牛肉才继续道,“翰林院那地方,只娘娘和我两个人摆不平。”
赵明锦夹牛肉的作一顿:“为何?”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整个南渊笔墨气最浓,文化气最重,老古板最多的地方,最不待见的就是咱们这种人。”
他指指自己:“我,整日和命案尸体搞一起,之前去过两次,险些没被他们打出来,娘娘,”又指指赵明锦,“一介武……点脂就只会点个圆的人,吟诗作赋,评
墨赏画定不在行,同他们之乎者也三个回合就得败下阵来。”
“……”
日光透过棚子缝隙,落在赵明锦的侧脸上,细细勾勒过她的轮廓,整个人闪着淡金光芒。
面就在此刻端上了桌,她懒得再想,直接落筷夹了牛肉放进碗里,又将香茉和着面一拌,豪气的吃了一口。
“想那么多,话我说不过他们,架他们打不过我。话怼在你脸上,你疼么?”
“不疼。”
“拳头呢?”
“……”高齐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王妃娘娘,着实令人佩服。”
“吃面,”她又嘬了一口汤,凉沁沁的十分舒爽,连带昏沉的脑子也清明了些,“不过这事跟翰林院有什么关系?”
“因为苏展是翰林院编修。”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温润清雅,一如既往的浅沁好听。
赵明锦回过头,正见到叶濯站在身后。
他着了件月牙白锦衣,衣襟与下摆绣着墨竹图案,浓淡相间,如水墨晕染开来,腰间依旧只缀了块白玉,手持一柄折扇,全然不似人间的富贵闲王,而似那飘渺画中仙。
淡然超脱,温雅自持。
叶濯的身影将她笼罩在内,隔绝了所有灼人的光,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去刑部处理了些公务,回府时刚好路过。”
高齐在一旁戳穿:“从刑部回王府,王爷是绕了大半个长安城路过的吧。”
叶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他迅速端起面碗,跑到旁边的空桌上,又给自己叫了一盘酱牛肉。
“我懂,你也想早些知道进展是吧,”赵明锦难得善解人意一回,“可用过午膳了?”
叶濯薄唇微,却只说出两个字来:“尚未。”
“吃面么?”
“好。”
赵明锦给他要了碗面,继续道:“郡主的十支安神香都用完了,并没有丢失,眼下唯一有点儿可疑的就是她那个未婚夫君。丫鬟说之前切了段安神香给他,我就说应该……”
见叶濯淡淡地瞟她一眼,她立刻转了话锋:“应该去翰林院见见他。”
“不是将人打晕,扒他衣衫?”
“自然不是,”赵明锦摇头,映在脸上的竹棚光影随着她的作来回晃:“对待朝廷命官怎能如此粗暴。”
“好好吃面,”叶濯将折扇展开,遮过她头顶,“吃完我同你一起过去。”
去翰林院时,赵明锦与叶濯坐马车,高齐骑马跟在后面。
一路上赵明锦将苏展的来历为人打听了个遍。
苏展是乾元二年岳山书院举荐的儒生,拜在左相门下,文采斐然,相貌清秀,颇得皇上喜爱。
总之按照叶濯的说法,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这位人才实在寡言木讷,不擅交际,在官员中间有些吃不开。
起初皇上有心磨炼他,让他去了礼部任职,只可惜一年过去,他的性子仍没有改观,最后只能将他调去了翰林院。
赵明锦明白,相较于礼部来说,翰林院实在是个没甚前途可言的地方。
永昌侯地位尊崇,又颇受天家青睐,即便攀不上叶濯这样的王爷,选个侯伯世子做女婿才最合情合理。
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
她脑中灵光一闪:“侯爷选他做女婿,你说是不是因为郡主也……”
叶濯明白她的意思:“近几年永昌侯与石相愈发交好,郡主嫁给他的门生,倒也不足为奇。”
“那郡主喜欢苏展么?”
赵明锦只见他愣了一瞬,极短的一瞬,快的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年初外邦使臣来朝,郡主求皇上将苏展调去鸿胪寺,跟着长长见识。”
虽然没有直接答她,但赵明锦能听明白,这就是不喜欢了。
到了翰林院,叶濯先下了马车,又回身抬手接她。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手掌白皙,泠然如玉。
叶濯的手总是带着熹微凉意,与她的全然不同。
赵明锦暗中用衣裙抹了把手,指尖触到掌心的厚茧,让她不由一怔,莫名想起安庆郡主那双纤细白嫩的柔荑来。
“就这么点儿高度,还难不倒我,”她绕开叶濯的手,直接跳下车,“王爷请。”
翰林院果然如高齐所说是南渊笔墨气最重的地方,方一踏入,赵明锦就被熏的有些头疼。
虽说鸿儒学士骨子里都带了些孤傲清高,但见到闲王撩袍进来,还是颇有眼力的。见礼的见礼,奉茶的奉茶,翰林供奉亲自来迎,瞧样子似是对叶濯真心的恭敬,而不是出于地位的高低。
她刻意缓了一步,
与落在后面的高齐并肩:“王爷很懂这些?”
“岂止是懂,”高齐眉毛一挑,同她卖关子,“这么说吧,王爷的书房娘娘可去过?”
“自然。”
“世有传言,天下十分珍藏卷,八分尽在点墨阁。”
点墨阁她只上到二层,瞟了眼书名:“没细看。”
“那可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
说话间,一行人已出了翰林院正堂,来到后方小院,院内兰花开的正盛,清幽怡人。
“近日苏编修得了一幅《仙人松鹤图》,似是吴牙子真迹,那图毁损严重,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已没日没夜修了许久了。”
供奉说完,正好到得一间屋前,抬手敲了两声门,里面没人应声。
赵明锦心头一凛:“出事了?”
“不会,”供奉等了片刻,直接将门推开,率先踏进屋内,“苏大人,王爷和王妃来了。”
赵明锦跟在叶濯身后,只见屋内窗子皆被布帘遮住,光线极尽暗淡,苏展背对着他们站在墙边,执笔似在描摹着什么。
日光从敞开的门中涌进来,打在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中。他恍似没听到供奉说了什么,只有些暴躁的出声:“速速将门关上!”
高齐下意识关了门,回过神后又不由抽了两下嘴角。
供奉满脸尴尬:“王爷,您看这……”
“无妨,”叶濯缓步走到苏展身侧,对着那幅图端详片刻,眸光微微一亮,“确实是真迹,修得也不错。”
全色已经做完,接笔也做完大半。
“吴牙子笔法灵邈,飘逸又不失浑然,无论人与物,眼中皆有堪破世俗纷扰,却又不避喧嚣的大自在,这里,”苏展点了点白鹤的眼睛,语气沮丧且自责,“毁了。”
“我来试试。”
直到这时,苏展才偏头看向来人,怔愣一瞬后讷讷开口:“王爷。”
叶濯微点下头,接过他递来的笔,稍蘸少许墨汁,润笔过后,笔尖缓缓落在松树下方的老人眼中。
众人不由屏息,气氛莫名有些紧张,连赵明锦都不由被这气氛带着,目光凝在叶濯的笔端。
不知过了多久,苏展蓦地拍掌叫好,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狂喜:“成了,成了!”
赵明锦回过神来,看看画,又看了眼同样懵懂的高齐,一同压低声音道:“没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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